《芙蓉亦合欢》墨

11、人生若如初见

　　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声音越来越小，手指轻轻抚着我看似已熟睡的脸，轻轻搂紧，贴着耳颈不住低语呢喃。

　　他说，小小蓉呀，曾经我也有深爱的姑娘，她想出国我就放她走；她说她想我过去陪她，我就考GRE；她怀了别人的孩子，我陪她去流产；后来她吸毒，我也陪她一起吸；直到她染上爱滋死了，死在我怀里，我才知道，她是我的一味毒，无药可解。
　　我有时也在想，我上辈子一定亏欠了她不少，就当这辈子我们两清了。
　　他说小小蓉啊，原本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可是你又出现了。于是我就想，如果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你多好，如果那些事情没有发生多好，如果我没有出国，如果我没有吸毒，如果我没有染上爱滋……好多如果啊。
　　我不知道上帝究竟是残忍还是仁慈，我不知道有没有上帝。有时我觉得自己真走运，毕竟有生之年还能遇上你；有时又觉得自己真惨，为什么要等现在才遇上你，一切都太迟了。
　　不曾得到，就无所谓失去。我忽然觉得自己真他妈可怜！
　　他说小小蓉，原谅我吧，这些话我没有力气当你的面说，我不敢。我怕看着你的眼睛我就舍不得死了，可我想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原谅我吧。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吸毒，你真是个聪明的机灵鬼。你一定也知道那些□□是从哪来的，你别怪他。他早就知道我染上爱滋活不长了，不然他也会像你一样早早把我送戒毒所的。
　　他说的对，横竖早死，干嘛不死舒服点？我一辈子感激他，包括他帮我买的最后一瓶药。我也感激你，你送我去戒毒所是因为你心疼我，所以我不辩解。只要你想，下地狱我也心甘。呵呵，是呵，我从来就这么没出息，老是因为女人……可是，为她的付出，我有恨。为你，无论付出多少，我都心有所愧。
　　你知道，我是个孤儿，你们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二十多年唯一的生存价值。我被送进来的这几天就一直在想，想你，想闪闪的每一个人，想每个人身上发生的那些故事，每个故事都好像不是真的，因为生活不该是这样的，这样的生活不正常。
　　可是生活又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别人的生活就一定是正常的吗？我第一次这样问自己，第一次有这样的怀疑，可是我感觉不到恐慌，我觉得自己很镇定，镇定得好像第一次见你时你脸上安静沉毅的表情。
　　我的小小蓉啊，看着你身上的一点一滴我就明白了，原来是我们太过偏执了，偏执于自己的过去，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自己可怜自己。有次贝司李喝多了说到你父亲，他说他第一次见他时他才十五岁，那时连给他提鞋都不配。那是谁？那是发洋财贩洋枪洋炮的周良的女婿啊。他说父女俩真像啊，一个□□老大，一个□□老大的千金，呵呵，一样的骄傲任性和固执……小蓉，我不懂道上的事，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都只是我们大家的小小蓉，是我们最最宠爱的小孩子，是芙蓉深处的精灵。
　　可是我的小精灵，我是多么心疼你的倔强和骄傲，每当夜里你皱着眉咬牙切齿地喊着梦话缩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我是多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有太多的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比如命运，又比如，我们自己。小蓉啊，不要再难为自己了，你再怎么倔强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你应该拥有和其他女孩一样的幸福。
　　呵呵，你肯定会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问我，其他女孩就一定幸福吗？那天我和口琴在街上看见那个曾经他爱的女人，她和那个老板结婚不到一年他就另有新欢，她发现自己仍深爱着口琴，她说她正在和那个老板离婚。没想到平日里不善言辞的口琴忽然认真地说其实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虽不能说以前爱你是错，但现在是真的不爱了，因为我已经爱上了别人。闪闪的哪个人听了都会猜到他爱的人是你，因为闪闪的每个人爱的都是你，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事实。那天你留在贝司李家，我陪口琴去喝酒，你知道他和贝司李的酒量是乐队里最好的，可是那天他醉得一塌糊涂，他抓着我的衣领问凭什么，你说她凭什么，凭什么让我们一个个都神魂颠倒？
　　原本我也一直不明白，可那一刻我忽然就想通了。
　　小蓉，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那样干净，可我们的心却早已千疮百孔，我们是那么羡慕你，真的。就好像一个漂泊久了的船渴望靠港停泊一样，我们的心真的是累了。
　　所以当我看到你那天在酒吧里砸场子，真是吃惊不小转而又无比心疼，原来你把自己藏得那么深，那样一个小小的身体到底经历了多少？而承载这一切的又是怎样的一颗心呢？
　　你曾经说过无论多痛苦，你都会陪着我。我的小小蓉，刚刚听到你说一辈子，我是那样的欢喜。可是，原谅我，我的一辈子没有你那么长，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下辈子吧，如果我有下辈子，即使不能得到你的爱，也让我陪在你身边吧，朋友也好，哥哥也好，哪怕小猫小狗也好，让你难过时能有人，呵呵，或者什么东西抱着痛痛快快哭一场。
　　其实我知道，你说一辈子陪着我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你在乎我。你不爱闪闪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你一直拒绝爱上任何人，你甚至不爱你自己。可我们依然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的每一个人都是你无比在乎的。
　　小蓉，什么时候，你也在乎在乎你自己，就算是替你的菜鸟在乎在乎你自己。
　　好了，我亲爱的小姑娘，我说了那么多，累了。我唱的歌，你可听懂了？现在我要睡了，你要是醒了，就别再找我，把我忘了吧。

　　我始终都记得那温暖的唇，那么轻，片刻迟疑，印上我的额头。
　　我一直躲在他怀里什么都没说，任他吃下整瓶的药然后小心翼翼的抱住我，那样暖暖的抱着。耳朵贴在他的胸膛，直到心跳渐远渐离，直到温暖的怀抱慢慢变冷，直到一直守在门口的闪闪们走了进来，黄毛拍拍我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我愣愣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好像失了灵魂，最后一口血吐到地上，眼前一黑，心里默念，就此离去就此离去吧，不要再醒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