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未晏斋

2、第 2 章

　　多么希望时间回到三年前，可以撤销一切不应该的举动……

　　江洲市最繁华的中心贸易CBD一个城市综合体的一层，茶色大玻璃幕墙上有着仿佛永恒不变的绿色美人鱼圆形商标。气温太高，外头的小圆桌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家纷纷挤在咖啡馆有限的卡座上，蹭WiFi刷手机的，带着耳机闭目养神的，还有几个人聊得嘻嘻哈哈的，但也不曾逾矩，整个咖啡厅陷在一片让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中。

　　咖啡机“嗡嗡”地磨着豆子，散发出醇香。服务生在柜台后一脸甜笑：“你好，你的饮品。”赵鸢点点头，端起托盘，来到最靠里的卡座上，这里人少，安静，卡座的椅背又格外高，恰到好处地挡着里面正在拿纸巾擦眼睛的厉晴。

　　“过一会儿再哭。”赵鸢笑吟吟地放下托盘，开始分发饮料，“你的，卡布奇诺；我的，拿铁。”最后说：“厉晴，还是抹茶星冰乐——不能摄入咖.啡.因，没错吧？先喝点东西，有了力气，再来讨伐你那不争气的相公和恶婆婆，咱们也可以出主意！”

　　三支吸管搅着杯子里的饮料，绵密细腻的奶泡起起落落，一如三个人的心思。邓红梨两条腿一直插到茶几下头，倚着椅背，一副接近葛优瘫的模样，全然不顾自己端庄的真丝裙子被压得全是褶子，她大口地啜着卡布奇诺的奶泡，抿着下头咖啡的醇厚苦味，喝够了，才把杯子放回小几上，小拇指上一圈镶着碎钻的尾戒blingbling地闪光。

　　赵鸢一直对邓红梨的尾戒深感奇怪，问了邓红梨几次，只说是戒圈定小了，国人在戒指上完全可以不守西方的那些规矩，所以大家也不会深究。赵鸢还在想着怎么开口，邓红梨已经说话了：“厉晴，别理那对老王八的话！别说只是暂时不能生，就是一辈子不能生又怎么样？耗也要耗死他！”

　　“我已经快受不了了！”厉晴连抹茶星冰乐都没有抿一口，直接捂住脸，泪水从她指缝里流下来。

　　邓红梨一脸恨铁不成钢：“不孕不育医院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你还不努力？这年头环境污染大，生活压力大，怀不上孩子有啥不正常的？再说了，生了孩子烦死了，我都恨不得摁‘撤销键’，把孩子塞回去才好！”
　　她用吸管用力戳着杯底：“我们家老的也是这样的调调，一结婚就催生、催生、催生……说得可好听：‘你只管生，不要你带，我们帮你带！’结果呢，生出来以后，你出去逛个街，家里每个人都在嘀咕：‘哪有这样的妈？生了孩子还一点责任心都没有！’MMP！老娘活活过了三年苦行僧的日子！”

　　邓红梨的儿子五岁，赵鸢的女儿也五岁，都在幼儿园大班。而这仨闺蜜也是同学，当年玩得最好。现在大部分中学同学都分散到祖国各地甚至国外了，她们仨死党还依旧蹲在这十八线沿海小城市，是最普通的人，也经受着最普通的无奈。

　　喝完咖啡，厉晴的心情似乎好多了，邓红梨说：“逛街逛街！买买买！一买解千愁！”

　　确实是一买解千愁。CBD二、三、四、五楼都是各种档次的服装。导购小姐脆亮亮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到处都是充满诱惑感的大大的“sale”，但是现在实体经济下滑，很多品牌店门可罗雀，三个人也逛得兴味索然，最后一人拎了一件衣服回家，厉晴还是钟爱性冷淡母鸡风，邓红梨还是喜欢妖艳贱货的性感style，赵鸢精挑细选了半天，被邓红梨嘲弄了半天“土豪”，才选定了一条裙子。

　　紫灰色，中袖，中裙，腰带系得恰到好处。
　　优雅，淡定，掉在人群里完全不显眼，但面料的质感和裁剪一流。
　　价格自然也是“一流”的。

　　邓红梨看着赵鸢试衣、开票、刷卡、包装，最后幽幽地说：“你们家刘总对你真好啊！”

　　赵鸢开车到家时，车上已经顺带坐了小女儿刘豆豆。
　　豆豆当然是小名，大名刘心怡比小名老土十八倍，真正体现了时代的特色。小丫头吃着冰激凌，喈喈呱呱地跟赵鸢讲今天英语辅导班上发生的趣事：“我们班的Jake太搞笑了！老师让他说说‘How are you’的意思，他说：‘怎么是你？’老师又问他‘How old are you’是什么意思，他说：‘怎么老是你？’哈哈哈……”

　　赵鸢一边索然无味地跟着笑，一边把女儿提溜上楼，公公婆婆坐在沙发上看《马大帅》，老公刘建军捧着手机陪在一边。厨房里，钟点工阿姨正在热火朝天地烧菜——大约大热天在厨房忙碌心情不好，把锅碗瓢盆摔得“砰砰”响。

　　赵鸢给豆豆洗完澡，再收拾澡盆里的小黄鸭、喷水枪，地漏里的泡泡水打着旋儿流下去，赵鸢觉得自己二十八岁的腰已经老了，站起来时费了老鼻子劲。小姑娘撒着欢下楼和爷爷奶奶抢电视遥控器了。赵鸢听着楼下的各种声音，疲惫地脱掉被闺女玩得湿了一片前襟的上衣，打开花洒，把自己认认真真洗了一遍。

　　空调开在26度，桌上是六菜一汤，刘建军拿着筷子讲电话，大嗓门一如既往；刘豆豆看中了一盘炸鸡块，跪在餐椅上伸手去夹，婆婆急忙把一整盘都挪到豆豆面前。过了一会儿，豆豆又看上了葱烧鲫鱼，婆婆又给端了过去，还殷勤地问：“文蛤小白菜要不要？”大有把所有盘子都堆豆豆面前的意思。

　　赵鸢看着豆豆面前堆满了盘子，低声说：“妈，她面前菜不少了，她爱吃啥我给她夹。”

　　婆婆脸色不太好看，乒乒乓乓把那些碗盘碟子又挪回了原处。

　　赵鸢不言不语，柔声问豆豆：“豆豆，要吃什么呀？妈妈给你夹。”

　　豆豆拍拍小肚皮：“饱了，不吃了。”

　　婆婆看着豆豆碗里还剩的一层米，怪气地说：“饭都没吃完？！菜也不吃了？！刚才不是还吃得挺好的？你这样营养怎么够哦？还要上那么多辅导班，孩子瘦得可怜哦！……哎，换我是无论如何舍不得。”

　　刘建军终于讲完了电话，随手把汤碗递给了赵鸢：“帮我添点汤。”又对父母说：“妈的，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小张，脑子里全是坑！昨天早上等着她布置会议室，结果告诉我她的车在路上蹭了人要迟来一会儿！女人都他妈马路杀手，开啥车呢？骂了两句就跟我闹辞职，说还不如去创业。老公有钱，她眼睛也长头顶了？”

　　公公不紧不慢接茬儿：“我看小张就不是贤惠的样子！创业？她不知道女人的智商比男人低一大截？做梦呢吧？”

　　赵鸢终于忍不住，说了句“那可不一定吧。我同学好几个在美国读博士的，都是女性。”然后赶紧把才夹的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公公嗤之以鼻：“女博士那还是女人？科学家早就证明了，男人的智商比女人高！你看各行各业都是男人做得更好。哪怕是厨房这种本来就该女人呆的地方，最厉害的大厨还都是男的！”他得意洋洋，仿佛自己身为男人，天然就比赵鸢高了一等。

　　赵鸢感觉到丈夫悄悄瞟了她一眼，知道自己把不快表现出来了，于是深呼吸了一下调节心情，把表情放平淡，默默地吃饭不说话。

　　但是婆婆却恰好接了这个话头：“可不是，家里还是要有个男孩子，不仅聪明学习好，而且将来咱们大宝的家业，也得有男孩子继承不是？”
　　她停顿了一会儿，没听见赵鸢“聪明伶俐”地接话，对她的智商很是失望，又说：“豆豆都五岁了，剖腹产四年就可以生二胎的。你们趁年轻，再要一个吧。我们老俩口年纪还不大，可以帮你们带。”

　　赵鸢无语，好半日才说：“工作室近期有几个新的设计任务，暂时想不到生二胎的事上。”

　　婆婆第二次不快起来：“大宝还养不活你么？不是我说，我们家原来给你找的那个事业单位合同编挺好的，女人家又不图你赚大钱，天天在里面整理整理档案，喝喝茶打打毛衣不挺好？现在一样不赚钱，还忙得像个真的。”

　　刘建军快四十的人了，在父母口中永远还是“大宝”。他不耐烦地用筷子敲敲碗边：“让不让我吃饭了？我这两年公司最忙的时候，再来个小的天天搁身边儿哭，我再顶个黑眼圈去见客户？！”

　　公公对婆婆眼睛一蹬：“你懂个屁！不懂少说话！”

　　家里男人做主，婆婆不敢再多言，嘀咕了一会儿“这是为你们好！”“年纪大了就晓得养儿防老了。”“再过几年上三十了就高龄产妇了。”……最后一句格外难听：“要是生了，小赵夜里要起来喂奶不假，你就不能睡另一间去？非贴婆娘身边睡？”

　　赵鸢忍无可忍，把最后几口饭匆匆扒掉，搁下筷子离开了餐桌。

　　豆豆在房间里玩她的芭比娃娃，几个娃娃排排坐在娃娃衣柜边，小家伙嘟囔着给娃娃梳头换衣服。

　　赵鸢坐在女儿身边，芭比娃娃衣服上晶亮亮的塑料钻石和闪片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光斑。她都懒得看那件新买的紫灰色连衣裙。邓红梨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你们家刘总对你真好啊！”

　　赵鸢双目模糊地想：“好？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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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还是12：00左右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