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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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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蹊转过脸来问我,“明扬,你的爸爸妈妈会打架吗?”绿化带上方的绿荫成片成片的遮挡住路灯暖黄色的光亮,黑暗的使得她的眸子越加闪闪发光。
她的头发长到腰间了,因为偏着头,从肩膀的一侧滑下来,皮肤很白,脸上有好看的弧线,是我最喜欢的美人线,好看到让人转不开眼睛。
我喜欢她,柳蹊,蹊,小径,像她这样快活明亮的女孩子很少,而干净成她这样的,更少了。人们喜欢这样形容——如沐春风。
我点头,“会,我看着他们打架长大的,当然,他们不止打架,偶尔也会揍我。”他们会打架,会拿起一切能够攻击对方的东西,真心的去致对方于死地。
我怕吓着她,这个刚刚追到手的这个姑娘。“我见过妈妈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所以,我发誓绝对不会动手打女人。特别是,我爱的女人。”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很舒服,跟男生的皮肤是完全不一样的触感,嗯,有点像冬天里的棉花糖。
在某些时候,我能理解爸妈那种用砸东西,用伤害对方,用歇斯底里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比如,同桌把我的书本碰到地上的时候,碰到不讲理的商贩,再比如,当我知道我的入党名额被另一名同学以不正当的手段抢走,当我知道同事在背后告我的黑状……很多很多,但我控制的很好,我能够压抑住体内那股涌动着,想喷薄而出念头。
在那些时刻,虽然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闪现着父母撕斗的场面,但我还是能把右手的暖水瓶轻轻放到地上,放松自己,站到窗口点了支烟。我叫明扬,一个乖乖地孩子,不会像父亲一样。不会拳脚相向,不会红着眼,目尽眦裂把碎了的暖水瓶内胆塞到母亲的嘴巴里,不会抓住母亲的头往墙上撞到鲜血染红地面……我不会这样做,决不。把那些画面又回忆了一遍之后,我会轻轻把手心里已经捏碎的烟放在了窗台上。
她躲了一下,可能是我的手有些冷,然后扭过头去,轻声说,“我们家,从来不打架,也几乎不吵架,爸妈最擅长的就是冷战。小时候看到别人家里父母打架,都要远远地去看几眼,因为不管怎么说,至少是热闹的,不会一点点声音都没有,像陌生人一样。”
我笑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冷战多好,那是才是文明人处理问题的方式。打架,那不是热闹。陌生人有什么不好,打架的时候,就像仇人,也不能说是仇人,但至少是抱着一种至死方休,同归于尽的念头,但我不会跟她说这个。有些人,你舍不得对她说出一些不好的真相,是为了她好,实际上是为了能提醒自己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种特别阳光的生活。“好,那我们以后,就算有矛盾了,不冷战不打架,就热热闹闹的吵架。”只要她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哄着他。
她低下头又笑了,头发滑下去挡住脸,但我听到了她笑声。手臂轻轻环住她,发香萦绕在鼻尖,我想,和一个爱的女孩在一起,那些念头就不会出现的。她的阳光善良,我会小心翼翼呵护。这个时候突然有些同情起我的父亲——明崇尚,如果他爱着母亲,或者他能和一个他爱的女人在一起,肯定不会变成这样吧,狂燥易怒,像只垂暮却不肯安于天命的狮子。
柳蹊,多么好的姑娘,就算是个禽兽,也不能下得去手。
我以为一个人的狂燥和他自身的修养、所处的环境以及所面对的人有关,明崇尚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好赌,烟酒不离手,而我的母亲,又是一个充满牢骚和斤斤计较的女人,所以他暴燥不满,宣泄情绪而生,也是可怜人。但我呢,走出了那个阴暗窄狭的小巷,985大学的毕业生,不粘烟酒无任何不良嗜好,前途光明,而我爱的这个姑娘又是大方温柔,美丽动人。所以,明崇尚传承的脏血,我早就已经清洗干净,换了新鲜清澈的血液。
平常通知加房租都是女房东,人很和气健谈,也让人不好拒绝。今天是男房东,叼着烟,用脚踹我的门,踹门声是我听声音听出来的,开门的时候看了眼门铃,没有坏。
“每户加租800,下个月开始,不住就搬出去。”很是不屑的语气,不止是对我,因为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敲开了另一家的门,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连眼神都是一样让人不爽,邻居在他走了之后“砰”地一声摔上了门,看得出来他们生气了。
我退了一步,关上门,生气吗?还好。刚刚隔着防盗门,脑海里闪现明崇尚打架的画面,但此时我已经平静下来了。走到沙发边坐下,茶几上有着柳蹊昨天翻过的书,没有合上,散乱的放在那里,突然就有些烦燥,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花瓶,重重地摔在了地下。
破碎声惊醒了我,花瓶里的情人草没有了瓶颈的束缚,散开在地上。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起来昨天很晚了,她在沙发上坐着看书,因为我说饿了,于是她匆忙放下书,跑到厨房帮我煮面条。后来,我吃完面条她洗了碗就被我闹着睡觉去了,今早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就出门了,她平常很爱收拾,这本书,只是还没来得及摆好。
可是我刚才在干什么?我在发脾气。还砸碎了一个花瓶。
柳蹊最喜欢的一个花瓶,上个星期装的是勿忘我的干花,这个星期换上的情人草。刚才一瞬间的怒火,我没有意识到,所以它这样发生了。
这个时候,我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定了定思绪,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果然惊呼,“羊羊,怎么了?”她很喜欢这样亲昵的叫我,让人觉得亲近。
有些无奈的耸耸肩,“不小心打碎了花瓶,你最喜欢的花瓶。”我说。
她没有换鞋,而是很快的走到我身边,“伤到你没?没关系,摔了就摔了。”她紧皱的眉头让我心疼起来,她在关心我。我打碎了她最喜欢的花瓶,但她最在乎的是我受伤没有,真是让人感动。而我的谎言,让自己有些羞耻。
我把她横抱起来,放到沙发上,“我没事,还想说在你回来之前买个新的换上,没想到被你抓个正着。”我继续胡谄,因为脑海里有些念头让我有些恐惧。
“你没伤着就好。明天我下班再带一个回来,反正顺路。”她推开我,走回玄关换了鞋,然后开始收拾碎瓷片。
可能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我主动要求做饭。她拍手,然后踮起脚亲了我一下,“你真好,好幸福~”
我从冰箱拿西红柿经过餐桌,看到她蹲在沙发前面,电脑上是她最近头痛的策划案,她最近很忙很累,但依旧还是那么开心,欢快的不得了。我已经能想到等下吃饭的时候,她会把现在愁眉苦脸的表情放下,开开心心地和我一边吃一边说话。她就是这样好,让人轻松,熨贴舒服。刚刚砸碎的那个花瓶,只是一时失查,如果柳蹊在我面前,我是不会发火的,不会失控的。当心平气和的做好这一桌饭的时候,我更加确信这一点。
花瓶在第二天开车去买了,然后接加班的柳蹊下班,他不知我是源于愧疚和恐惧,仍旧很高兴,欢声笑语散了一地,她拉着我的手着,“羊羊,你真好呀!我真是捡到宝了。”她又这样说。
柳蹊有个特别明显的特点,就是知足,特知足,只要别人对她好一点点,她会放很大,很珍惜。但她越这样,我就更加害怕,因为不知道这样的姑娘,是在一个怎么样的环境才能养成这样,像一块暖玉。而我,又配不配得上。
以前我觉得可以,但当我发现自己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在工作中生气,最开始是揉碎纸,折断笔,后来是踢碎了天台上的花盆,前天两,我砸碎了自己的电脑键盘。
让人恼火的同事,无能的上司,难搞的客户,但是在怒火冲上来的那一刻,我根本无法去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没有意识到它们的来势凶凶,事后看到残局,我开始后怕。当敌人正面来临的时候,我可以进行滴水不露的防守,但当看都没有看到敌人,我没有办法。同事们发现我的暴躁乖戾之后,开始远离我,偶尔和我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
柳蹊不忙的时候会来公司给我送饭,同事们很喜欢她,拉着她聊天聊很久。但有一次我在茶水间听到同事议论我和柳蹊的事情。
突然间想到,她们也会和柳蹊这样悄悄的议论我吗,那么她们会怎么说我呢?会不会告诉她我的脾气很坏很暴燥呢?我必需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当天晚上回家,我就让她别再去我们公司了。
她困惑不解,“为什么?”
我说,“哪有什么为什么,让你不要去就别去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立刻换了笑脸,放下手包,“小蹊,我是怕你累啊,你这样跑来跑去的我很心疼。好不容易有空就在家好好休息,听话啊,乖。”我做了严肃的样子,语气却是尽量的温柔,让她以为我是真心的怕她累,才舍不得她去公司。
她看我坚持,也答应下来。
这件事之后,我意识到自己烦燥的时候变的更多了。比如她忙的时候,会在客厅加班到很晚,而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就会有很强烈地想把枕头被褥全撕碎的冲动。当她突然出差,午夜去赶飞机的时候,我会在送她去机场之后在楼下抽烟,更甚者会砸坏家里的一两件东西,但在她回来之前我会买来新的放好。这种怒不可遏的时候越来越多,有些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终于有一次,连着赶进度赶了三天三夜,然后晚上八点的飞机要飞到上海,预计11点给那几个鬼佬做汇报。回家只能是洗个澡,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看着镜中的自己,伸出拳头砸碎了浴室的玻璃,原本我的身体应该是虚弱疲惫不堪,可现在我却觉得血液翻涌,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碎裂的镜子照不出我完整的眼睛,却能看到那赤红的余光。
柳蹊听到声音跑了进来,脸色煞白,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慌了,磕磕巴巴地问 我,“羊,你,怎么,了?羊?明扬,你怎么可以伤害自己呢?”她在发抖,我看出来了。
其实一点儿都不痛,破掉的镜子上有我的血,而我带血的拳头上也粘着小块的碎玻璃。效果算是比较好,我觉得痛快。
“要是工作不开心我们就不做了,好不好,你别这样,别这样……”她的眼泪比这浴室的雾气要重很多,一颗一颗的掉在鞋面上。
“就是,有些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伸手去抱抱她,但手上有血,而且身上还是湿的。她的肩膀也在抖,抬眼看我,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你拿医药箱到客厅等我。”她点点头,眼睛里水泽氤氲,我都怀疑她能不能看清楚我的脸。
后来她帮我包扎,收拾好行李,很小心翼翼地一直偷偷看我,一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样子。她以为我心里难受,可是我心里寂静无声,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突然地想要发泄一下而已,仅此而已。
我拍拍她的头,“没事了,回来给你带礼物。”
她终于安心,对着我笑了。
我把行李放下的时候,看到桌子有张留言条,半小时之前写的。“羊,临时通知出差,饭给你做好了,你记得吃。手机没电了,等我到机场用同事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小蹊。15:30”
我把留言条揉成一团扔到一边,我离家三天,她就连半个小时都不能等我吗。解了领带,和手里的花一起摔到桌上,做好的一桌菜被砸到地上。碟子摔在地板上一声又一声碎裂的声音,真是好听,走过去,顺便把桌子也掀了。
做完这一切,还是怒不可遏,返身走回去开了门,想追去机场。防盗门解锁的声音提醒了我,她原本做了饭菜等我回来,换洗的衣服已经放在了浴室,出差时她怕打扰我,都是等我工作完之后已经是凌晨才跟我说几句话,然后嘱咐我早点去休息。现在我却因为她半小时离开家而愤怒。
慢慢走回到沙发上坐下,开始仔细回想明崇尚每次打人的理由,因为菜咸了一点,因为衣服被弄皱了,因为家里的窗户没有打开,因为地上托的不干净,或许只是因为天气不好……全部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小时候,总觉得他只是为了找一个借口打妈妈而已,只是真心的想要打她。可现在我真实的知道,我变成了明崇尚,我的父亲,那个暴戾无常的人渣。因为我开始想要伤害柳蹊。
我以为改变了一切,学历、见识、环境、爱人,就会阻止我变成明崇尚;我以为我已经替换掉了他给我的一切,那么我就不会变成他。
柳蹊,她从来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样,没有抱怨,积极生活,那么阳光的一个人,却还是阻止不了我吗?
她那么幸福,那么快乐,那么温暖,都改变不了我吗?
最开始还心存歉疚,现在却无比地怨恨,柳蹊,你还是改变不了我吗?连你都改变不了我,那我 该怎么办?你为什么不能改变我,让我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呢?
我抓着头发的时候,门锁轻响,门打开,脚步声却停了。柳蹊站在站门口,她不知所措的样子,踟蹰着不敢进来。
“怎么回来了?”我现在的口气还算得上和气。
“电脑忘带了,放在卧室。我回来拿。”她语气很轻。
“嗯。”
她关上门,走到我身边,跪下来,捧着我的脸,“怎么了明扬?出什么事了?”
她的眼泪又快出来了,真是烦燥,一把推开她,“没怎么。”她的头撞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肯定很疼,但我现在懒得理她。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不顾头痛,拉了我的手,“明扬,你告诉我怎么了,我们一起解决啊。明扬,你怎么了?”她哽咽的声音真是难听,以前我竟然会心动不已,真是搞笑。
是了,她说要帮我,可是她帮不了我,根本就帮不了我。我这么小心翼翼地跟她在一起,这么努力的压抑着,可她还是帮不了我。我笑了,挥开她的手,“你不是要出差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去了,不去了。你这样我还怎么放心去出差啊!”她哭得狠了些。
终于忍耐不住,我蹲下来,掐住她的脖子,“别再哭了。”真他妈的烦。
也许是我眼里的暴戾吓到了她,她真的停住了哭,好样的女人,说收就能收。手上的触感真好,那白皙的脖颈,我亲吻过的地方,慢慢的收紧手掌,“我掐死你,好不好,柳蹊,我们一块儿死。既然你也改变不了我,那我们就一块儿死,好不好?好不好?”
一块死,一块死,明崇尚每次都会大声的叫,臭婆娘,贱人,我们一块死,一块死!但我知道他不敢死。此时,柳蹊,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死。
她奋力掰着我的手,腿踢打着,却无能为力,我索性趴下来压着她,看着她的脸慢慢变红,你问我这时候在想什么,不,我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突然扬起手,打了我一个巴掌,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我的耳朵一阵轰鸣。像被人突然用枪打中了心脏,我整个人趴到她的身上,手垂在一边。我听不到她的喘息声,但我能感受得到,因为我还压在她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她推开我,她哭了,我看到了。女人真是奇怪,眼泪流得那么凶,却还能那么好看,又能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平息自己的气息,抱住自己的膝盖,才问我,“你刚刚,真的是要杀了我吗?”
我瘫倒在地上,浑身都没有了力气,但还是能够点头,我说,“是。”
她又问,“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
为什么,我见鬼的怎么知道为什么。但脑子突然开始运转了,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总见到明崇尚打妈妈,我觉得他就是个畜生,虽然我不想做个畜生,但终究,我是畜生的儿子。”那种骨子里的东西,从血液里,从言传身教里,他都赋予了我,我挣脱不了。
她说,“我们去看医生吧,能治好的。”
我用最后力气说,“你走吧柳蹊,不要回来了。我怕有一天,真的会杀了你。”
等她走后,眼睛里有液体流出来,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是水,也可能是血,因为那里从来没有流出来过任何液体。
刚才你问我是不是不爱你了。
柳蹊,我爱你,比爱自己还爱你。
你是我的信仰,毕生的追求。
柳蹊,我可以为了你,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