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春》陈心一

3、第 3 章

　　第三章

　　沈建峰这几天手气不错，赢了不少钱，沈乔便没有吃上拳头。
　　他背部和手臂处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手腕上的青紫也都消了下去，破掉的牛仔裤打了个时髦的补丁，看着还挺潮。
　　沈乔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校服领子，再次确定了暑假作业都装进去了，然后从巷子里推出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车去上学。

　　到了校，便被前座扯着衣领子塞了一兜的瓜子花生，接着书包就空了。
　　沈乔“哎”了一声想要抢回自己的作业本，前座转头就往他张开的嘴里塞了一根棒棒糖。
　　沈乔：“……”
　　他皱着眉头将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踢了前座凳子腿一脚，问他：“从你嘴里掏出来的？”

　　前座作业都不抄了，见鬼一样瞪着他：“沈乔，你有病吧？”
　　沈乔：“……”
　　他眨了眨眼，也觉得自己有病了。

　　前座又回头抄作业去了，沈乔却有点发楞，也不想抢回作业了。
　　他觉得陆熙和不正常，连带着把他也弄得不正常了。

　　上午第三节课是英语课，要发上学期的期末试卷，沈乔尽量驼着背不让老师发现，他害怕英语老师。
　　那个女人总是操着一口他听不懂的话挤兑他，每次都会把不及格的人名字当着全班面儿给念一遍，而每一次第一个念到的就是他。
　　他能考全班第一全校前十，但是他的英语成绩却永远在及格线外。
　　每一次。

　　“沈乔！”
　　果然……
　　还是没逃过。

　　沈乔跟只刚破壳而出的雏鸟一样，缩着头往前走。
　　他这次期末考准备了很长时间，可还是只考了42分，仍旧距离及格还有好几十分。
　　接过试卷，他都不敢看老师的脸，低着头就往座位上走。

　　老师在讲台上叹气：“你的英语哪怕有你数学分儿一半高你也就是全校第一了啊。”
　　沈乔的数学考了满分，他这次是全校第三，总分比第一名低了十二分。

　　沈乔回到座位，将卷子摊开，整个儿祖国江山一片大红。
　　看着还挺喜感，喜感到让人悲伤。
　　沈乔是个很认真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就会方圆十米之内如入无人之境了。
　　比如此时，教室忽然的热闹也没能打断他的顾影自怜。
　　直到——

　　“听力几乎全错，完型填的都不对，阅读对的不懂，作文还掺杂拼音……啧，你怎么那么能呢？沈乔哥哥。”

　　沈乔：“……”
　　这就很吓人了！

　　他“唰”的一下把试卷塞桌兜儿里，脸红的都不想见人了。
　　天知道陆熙和怎么忽然就坐他边上了。
　　他终于肯抬起那颗装了八十斤铁锈的脑袋，正眼瞧一眼他的新同桌了。

　　是的。
　　新同桌。
　　陆熙和。

　　早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喊他过去，说待会儿有个转学生过来当他同桌，希望他作为班长能够积极主动的帮助新同学适应这里的学习和生活。
　　于是……

　　沈乔盯着陆熙和来回看了有三秒钟，末了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重新埋下了头。
　　这下脑子里那八十斤铁锈足足变成了八百斤。

　　陆熙和倒是十分开心。
　　她扯了扯沈乔对袖口，小声说：“沈乔哥哥，我给你讲啊，我英语特别好。”
　　沈乔理都不要理她的。
　　只把头低埋得更低了。

　　陆熙和也不生气。
　　旁边坐的可是她的沈乔哥哥呀！

　　英语老师操着厚重的潜城口音在讲台上口若悬河。
　　陆熙和顶着一头紫色刘海儿在下面跟着同声翻译，翻译完还要问一下沈乔怎么样。
　　沈乔听了恨不能把头埋进□□里。
　　怎么样？
　　能怎么样？
　　反正对不对他都听不懂。

　　他沉默着点头。
　　不发一言。

　　陆熙和可不干了，就戳他握着笔的手背，小声说：“你夸夸我呗。”
　　末了还得加上一句娇滴滴的“沈乔哥哥”。
　　沈乔一动不动，陆熙和就不停地戳，“沈乔哥哥”四个字换着花样叫，可腻歪人。
　　沈乔嘴唇抖动，眼睫毛眨巴眨巴，憋了半天才憋出个字：“夸。”
　　陆熙和：“……”
　　气都要气死了。
　　就翻译也不要干了，直接趴桌上睡觉。

　　沈乔偷偷拿眼角瞥她一眼，抿了抿嘴，还是夸不出来。
　　脸都要红了就憋出一句：“不要睡觉。”

　　陆熙和气得要死，说：“就要睡！”
　　沈乔盯着黑板，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副好学生的标准姿态，说：“紫头发，显眼。”
　　陆熙和听完要杀人，踹了桌腿一脚，怒道：“……睡个觉都要有发色歧视的吗？！”
　　沈乔眸子闪了闪，忍住不去看她，又转而去看墙角，最后抑制不住的、嘴角抿出一个酒窝，很是低调的笑了。

　　陆熙和已经气到不想跟他说话了，趴在桌上生闷气，就觉得沈乔也太讨厌了吧！
　　英语这么烂还要管人家睡不睡觉，怎么那么烦人啊！

　　可沈乔比她想象的还要烦人。
　　还不是那种刻意的烦人。
　　他写字力度特别大，课桌陈旧，他一写字连带着她的桌子也要跟着晃动，陆熙和睡觉都睡不安稳，就更气了。
　　臭着脸拿眼睛瞪他，沈乔看都不要看的。
　　她眼睛都瞪得发疼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陆熙和实在气不过，抬腿，一脚揣上了沈乔的椅腿儿。
　　桌子旧，椅子更旧。
　　沈乔坐的椅子四个腿儿本就摇摇晃晃，猝不及防被陆熙和这么一踹，整个儿直接散架。
　　摊地上，成了四个腿儿一块板。

　　沈乔：“……”
　　陆熙和：“……”

　　短暂的沉默后，全班哈哈大笑。
　　英语老师在台上怒道：“沈乔，你给我滚出去！”

　　沈乔很委屈，又不敢狡辩。就低着头捏着笔，缩着肩膀，快速跑了出去。

　　英语老师继续讲题。
　　陆熙和瞅着木板还有点懵，就用脚又碾了一下，坐垫那板儿从中间直接断成两截儿了。
　　陆熙和：“……”

　　英语老师讲题的口音很村。
　　陆熙和一边听一边在下边儿跟着学，觉得还挺有意思。
　　前桌的胖子都要被她给逗死了，笑得一抽一抽的，肥硕的身子直往她桌上怼，陆熙和将书捏手里一卷，照着前桌的头就是一呼噜，说：“别怼我桌。”
　　这一动静闹得有点大，老刘一眼扫过来，陆熙和立刻将手举得高高的，告状：“老师他老怼我桌子，打扰我学习！”

　　胖子：“？？？”
　　然后就被罚站了。

　　沈乔一个人站得好好儿的，这会儿胖子站了出来，正好站在窗户边儿，完全挡住了他从窗户缝里看黑板做笔记的视线。
　　于是他推了胖子一下，小声说：“你往旁边挪一点。”
　　胖子怒道：“……我罚站也碍着你了？！”
　　沈乔低声反驳：“不是……那个，我要看黑板。”
　　胖子跟看怪物一样看他，末了小心翼翼地挪开了，沈乔盯着黑板记笔记。

　　可是他出门儿的时候只带了一支笔，笔记只能往手背上记，不多时左手手背就记满了。
　　他撸了一把袖子，又飞快地放了下来，然后矜贵的抽了一丝儿眼神放胖子身上了。
　　胖子早就被他这一番刻苦学习的精神给唬住了，这会儿见他撇自己，心下一抖，颤声道：“你不是吧？！”

　　沈乔看着他……的胳膊。
　　眼神不言而喻。
　　胖子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半晌，把袖子一撸，雪白的胳膊往他面前伸，肉脸上写满了英勇就义：“写写写。”
　　于是沈乔就着着白花花的胳膊肉，欢快地记起了笔记。
　　还不忘安慰胖子：“晚上数学作业给你抄。”

　　胖子一听，立刻就得寸进尺了：“物理的也要！”
　　沈乔“嗯”了一声，继续埋头苦记。

　　两人回教室的时候陆熙和正挑着她那紫色的刘海儿跟人谈潮流，眼一瞥沈乔，立刻从桌兜里掏出了一把棒棒糖，笑嘻嘻地：“吃糖不？”
　　沈乔没理，蹲下去，将摊在地上的一堆椅子腿儿拢在一起，用一只椅子腿儿敲另一条腿儿，三两下就把那椅子立了起来。
　　陆熙和惊得棒棒糖都不要吃了，我们沈乔哥哥，还是一手艺人呢！

　　沈乔钉好椅子小心地坐上去，轻轻地扭了扭屁股。
　　陆熙和：“……”
　　这么骚的吗？

　　她下意识的也跟着扭了扭。
　　沈乔：“……”
　　他抿了抿唇，觉得陆熙和有点蠢，还有点……可爱。

　　沈乔拉着胖子的胳膊誊抄笔记，陆熙和就趴在桌上盯着沈乔看，越看越觉得他好看。
　　她以前读私立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穿着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可她长到十三岁，见过了那么多人，从没有一个人像沈乔这样好看，穿着破旧，却好看到让人想犯罪。
　　一旦动了这个心思，陆熙和就不太能忍得住。于是她吹了一声口哨，带拐弯的那种，特下流。
　　沈乔瞪了她一眼。
　　眼波流转，含怒却无威。
　　陆熙和舔了舔唇，心里发热。

　　她立刻转过头去，顺手拿了沈乔笔袋里的圆规。
　　上课铃声很快敲响，陆熙和趴在桌上侧着脸忙碌，默不作声，沈乔安心听课做笔记，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么个人。
　　然而……
　　三十分钟过后，陆熙和用圆规的另一头戳了戳他的手臂，将胳膊往他面前一伸，语带炫耀地说：“你看！”

　　沈乔垂眸。
　　陆熙和白净的胳膊上正往外渗着细微的血珠。
　　那些血珠凝结成两个字——沈乔。

　　他想骂她，想吼她，想大声地斥责她，还想问她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可陆熙和看着她，像一个讨要夸奖的小孩儿，又像她桌上的那些糖果——那么甜。
　　她眼睛都放光了，小声说：“沈乔哥哥，我把你刻胳膊上，看一辈子。”

　　沈乔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甚至有了个很荒谬的想法——
　　他要不要，也在胳膊上留点东西。
　　比如，一轮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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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这个时代背景是2007年，非主流特流行的时候，那时候有一张嘴含刀片还流血的图片流传很广，看上去又颓又很牛逼，还有各种刻字的图片，我记得我们班好多小情侣看了都在胳膊上刻字…用那种削铅笔的刀，也有人用圆规戳，完了再用水性笔顺着写。
……啊。似乎一不小心就暴露了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