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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苟且求活 ...

  •   当小孩再次恢复意识,神智稍微清醒的时候,他正靠着一处陌生的墙角,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具弃尸。
      很大几率是过路的巡街城卫以为小孩死了,或是活不成了,反正觉得碍事,就给拖这前不着街后不着店的旮旯地儿了。
      天色渐亮,浮现出漂亮的鱼肚白,被黑暗隐匿的一切不堪也剖露在太阳底下。
      小孩眨了眨眼,快速坐起来,后背靠在已经墙皮脱落的墙上,导致小孩的脏兮兮的衣服显得更加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就连头发上都粘着厚厚的墙灰。
      这巷子里四处蹿溢着刺鼻的混浊的气味,地上污水横流,横七竖八地躺着或痛苦呻吟或躺尸装死的人。
      当小孩一动,便吸引了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小孩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摸索到身后,将最锋利的那颗石子纳入手心,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眼神危险得像一匹狼崽。
      死,他从来不怕。
      可是他想活。
      但是为什么要活?不知道。
      没人打算招惹小孩,因为在小孩晕倒的时候,身上就被搜刮干净了,毛都没一根。
      没找麻烦的,小孩离开乌烟瘴气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方向。
      突然,一群在街道上乱跑的小乞丐把小孩撞倒。
      小孩实在是太累了,又饿,被撞到后根本没有力气再爬起来,索性干脆趴在地上,涣散的目光只能勉强看着围在他面前的一圈破烂裤脚,鞋子上全是黑色的脏泥,有的磨破了鞋面,露出可笑的脚趾。
      正想抬头,猛然一阵抽搐——头好痛!
      小孩缩着身体,伤痕累累的小手抱紧脑袋,身体强烈地颤抖着。
      “快看他……”上方响起这群小乞丐里某一女孩子的惊讶的呼声,“他快死了吗?”
      “别碰他!”最壮实的男孩阻止了女孩子靠近躺在地上的小孩,还故意放大了声音,语气轻蔑,“他是娼妓生的杂种!”
      男孩显然是这群小乞丐的孩子头儿,有很高的威望,这群孩子听到男孩这样说,个个都面露不屑,还朝小孩吐口水。
      刚才说话的女孩子见他们这个反应,连忙收回手,又好奇地问:“娼妓是什么?”
      旁边另外一略胖的女孩将小女孩拉过来,一边摇头一边说:“不知道,好像是很脏的东西。”
      “就是怪物啦!”
      身材最瘦最高的男孩纠正孩子头儿说“贱种就是怪物”的说法,认真说道:“不对啦,应该是身份低下的贫民。”
      最矮的男孩插嘴:“那我们也是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孩子头儿有点维持不住面子,恼怒地推了瘦高男孩一把,故意抬高了声音,以壮自己的气势,“那是怪物!是异类!是害人精!他是怪物生的,就是小怪物!小杂种!”
      ……
      五个小乞丐你一句我一句,争论完毕后还手拉着手,在小孩周围围成圈,一边跳一边唱着胡编乱造的歌谣。
      吵闹的声音在小孩的头顶响起,还有街道的喧嚷的声音,以及小孩耳中嗡鸣声……各种声音交杂在小孩的脑海中,融合、膨胀、扭曲……
      也许是看小孩没有反应,也许是他们唱腻了歌谣,孩子头儿突然跑开,捡起地上的石块毫不客气地往小孩身上砸!
      见有人带头,其他的小乞丐也跟着捡石块汝砸小孩。
      本就破败的身体被石块砸得血迹斑斑,石块上的泥沙被带进伤口里,就连之前受的烧伤也被打得更加严重,黏腻的脓血流出来,又恶心,又可怜。
      疼!
      很疼!
      非常的疼!
      不管是被石块砸,还是脑袋里面像被针在扎的刺痛、身体汇聚每一块骨髓的痛!换在任何一人身上,都是难以忍受的痛!
      突然一记闷响,小孩额头一热,一块石块砸到他的脑门,温热浓稠的血液流淌下来,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雪地上,徐徐晕染开,像朵要吃人的妖花。
      血液顺着眼眶流进眼睛里,小孩擦了擦,袖子红了一大片。小孩再睁开眼睛,眼前只看见一片刺目的血红色。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没有再次晕厥过去。
      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到底是胆小,怕惊动了官府,那个孩子头儿见看过来的视线多了,就阻止其他人继续。
      小孩没有动,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隔着厚重的凌乱的头发,默不作声地盯着面前的这五张表情各异的脸,他要记在脑海里,刻在骨髓上。
      他从来都是瑕疵必报的人!
      正带着“手下”离去的那个孩子头儿突然觉得后背一凉,那种野兽盯上的感觉令他头皮发麻!他转身回头,正正对上了小孩那空洞死气的黑色瞳眸,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再管跟在他身后的伙伴们,撒腿就跑!好像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他一般。
      小孩冷笑着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液,不仅没抹干净,反而越抹越花,看起来有点骇人。
      小孩自嘲,竟然这样都没有死,还真是贱命。
      不过他有预感,如果他这次倒下去,就醒不过来了,可能就在这个的地方生命终结,身体渐渐腐烂,化为白骨,不复存在。
      真的很可怕。
      血珠冻结在纤长的睫毛上,阳光落在上面透着艳丽的光,像一滴血泪,美得不可方物。
      小孩哆嗦着手捻去挡着视线的血珠,然后身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全身都在叫嚣着痛楚,却有点习惯了。小孩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人来人往的地面,脚上似拖着沉如千斤的重物缓慢前行。
      他需要食物……

      药门,内殿。
      青年张扬的眉垂下,一向桀骜不驯的人多了几分愁容和茫然,直到男子步入殿门,青年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箭步冲上前如,一把扯着来人:“长兄,求你救救戮,我求你!”
      青年所求之人,正是君家家长称之为“兄长”之人,如此男子便是常年不露面的君家长子君不邪,若是让天下人知晓这君家长子便是药门门主亓官慕寒,恐怕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而这求医的青年,便是二人口中所说的三弟君罗生。
      亓官慕寒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软榻上的千佛戮,这人明处身中三箭,全身大伤小伤不计,手筋脚筋皆断,蓬头垢面,有灼烧的痕迹,脸色呈灰白色,很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太过紧张担心,君罗生没有发现气若游丝的千佛戮嘴角隐含着苦涩嘲讽的笑意。也没有发觉亓官慕寒的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深思,不过即便是发现了,他也看不出什么来,世人皆知药门邪尊是个无情无心之人,天生冷面,没有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更无人看到过亓官慕寒的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亓官慕寒收回视线,绕开挡在他身旁的君罗生,脚步行之无声,走到桌子处坐下,修长干净的右手放在桌子上,指节分明的手指沉着有力地敲打着桌面,安逸地靠在椅背闭目养神。
      君罗生一张嘴,声音还未发出,亓官慕寒垂着的眼帘突然睁开,冰冷的目光宛若实质的寒冰雕琢的利箭,毫不客气地射在君罗生的身上,几乎刺穿的君罗生的心脏,冻得他觉得窒息!
      竟是一个眼神就让他恐惧得无法言语,君罗生狠狠咬了下舌尖,以控制因恐惧而颤栗的身体。
      亓官慕寒终于收回眼神,薄唇微启,声音冷清且不带一丝情绪,“可救。不过,他命归我。”
      不等君罗生反应如何,亓官慕寒起身离去,他肯定他的三弟不会拒绝,因为他别无他法,普天之下唯有他亓官慕寒,敢和死神抢人。
      千佛戮被仆人带走,殿中重归寂静,除了傻站着的君罗生再无他人。
      良久,君罗生倏地双膝跪倒在地,隔着地毯也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似乎没有痛觉一般,只是愣愣地看着软榻上浸湿了被褥的一滩黑红血迹。
      君罗生青年伸出手,碰到被褥上,手指鲜血沥沥,戮的血……
      吧嗒——
      液体滴落在手背上,烫得灼人,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
      君罗生压抑的落泪,浅浅的低语从青年口中溢出,仅仅几个字,似乎被青年放在嘴里呢喃了无数遍,吐露出来时那样小心翼翼。
      “戮……我不会再松手……”

      临近黄昏,蓝城没有宵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虽少,但也算是热闹的。唯独只有一个地方例外——城西。
      放眼望去,灯火渐渐亮起的蓝城之中,城西是显得格外冷清,特别是这傍晚时分,夜鸦出巢,凄厉的鸣叫声在天空回荡,更显寂静和萧条。
      小孩猫在不显眼的角落,尽量找些东西挡着自己的身影,这地方是他漂泊了好些时间才找到的。因为旁边就有个大型的乱葬岗,所以这里的住户很少,有不少废弃的老屋子。胆子小的根本不敢在这地方多呆,所以来这儿捡东西的乞丐也比其他地方少很多,到了晚上更加没人。
      透过遮挡自己身影的木板的小洞,小孩警惕地观察这垃圾场还在翻找东西的人。他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匹静候猎物的狼,虽然还只是一匹小狼崽儿。
      直到垃圾堆里的人都走光,小孩还没有动,他似乎并不急着出来,而是继续呆着观察了一会儿。天色几乎快黑了,小孩几乎能确定不会再有人来了,这才警惕地靠近垃圾堆。
      有一次,小孩饿得不行了,忍不住跑出去找食物,刚出去就遇上了还没走完的乞丐,结果被打得半死。现在他肚子还痛,就是因为那次受的暗伤还没好,再加上常年累积,还有些别的因素,导致这暗伤,跟着小孩多年。直到遇到那个人,虽然医治好了,但终究伤及了根本元气,导致小孩即使武艺异术习得再好,也始终抵不了体质易多病这个毛病。
      小孩冒着身体小跑到垃圾场,他很机敏,他是半蹲着的,并且身体是侧着在翻找东西。这样即使有人突然出现,他也能够在第一时间逃跑。
      垃圾堆就在乱葬岗的旁边,有只人头大小的夜鸦站在枯木上,他们通体漆黑,包裹骨髓和血液都是黑色的。除了那双比血还红艳的眼睛,对望着弦月散发这妖冶的光芒,为夜色渲染着恐怖的色彩。
      夜鸦是吃腐尸肉的,小孩知道它们对他没兴趣,所以并不会怕它。
      上次被打得半死,小孩在乱葬岗旁边的枯木树洞“躺尸”了三天,夜鸦就在他的周围徘徊了三天,似乎在等他咽气。
      小孩起初是怕的,谁知道这些怪鸟饿急了会不会吃生人肉,所以他一直保持着警惕。但虚弱的身体实在扛不住了,小孩沉沉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啄他的脸,凉凉的,很坚硬的触感,像钢铁一般。
      小孩猛然惊醒,视野里撞进来一双妖冶的血红色眼睛!
      他以为那只夜鸦是要吃他的肉,便用力挥打着手臂。夜鸦灵敏地躲开这个蠢小孩的笨拙攻击,身体如一片薄纸,轻盈地落在树干上,血红的眼睛还紧紧注视着小孩。
      小孩警惕地看着夜鸦,看着看着,他总觉得那双血灵灵的眼睛里,包含着对他的鄙视和嫌弃?可那又如何?
      垃圾堆里能用的东西很多,至少他现在身上穿的这件旧袄子还算整洁完好,比他以前的衣服都保暖的多。
      小孩翻找的动作一顿,他捡起被压在角落的大半个烧饼,饥饿得就要不管不顾上面的泥渣塞进嘴里。但小孩在张开嘴的前一秒停住,他拍了拍烧饼上的泥渣,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看起来很干净的白布,认真且仔细地将烧饼包好,收在怀里。
      这白布是他在乱葬岗里找到的魂幡,他看着挺干净的,便收起来了。
      在活着都是问题的情况下,谁也不会考虑惧怕鬼怪这种蠢事。
      今天的运气似乎不是很好,除了那半个烧饼,小孩只找到一个发黄的硬馒头。刚啃上一口,小孩就被两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乞丐抓住了。
      比之前那群小乞丐砸的石块还重无数倍的拳头落在小孩的身上,小孩躬着身子缩成一团,他尽量护住要害,不着痕迹地将馒头藏进袖兜里。
      小孩咬紧干燥得翻起死皮的嘴唇,偷偷抓起两把尘土,乘着两个人打得兴奋,猛地朝他们的眼睛撒去,不管成没成功,撒腿就跑!
      寒冷的风刮在脸上生疼,小孩一边跑,一边大口地喘气,温暖的白色雾气吐出来打在脸上似乎更冷了。
      “唔……”
      突然,小孩用力捂住嘴,牙齿咬得紧紧的,腮帮子绷得僵直,稚嫩的小脸扭曲起来。他刚刚啃的馒头被他吞进肚子里,有点发霉,很干很硬,味道很奇怪,但小孩知道,如果他想活就必须吃下去!
      这些变质的食物是他唯一能活下去的倚仗,他没有资格挑剔,垃圾堆里的食物都是这样,好坏差不了多少,不吃就会被饿死。
      从胃部传出来一抽一抽的绞痛,那滋味就像胃里面有一把和钝刀子在转,痛苦不堪,想把肚子剖开。细密的冷汗从小孩的额头冒出,很快汇聚成豆大的汗滴。
      更痛苦的是他的头又开始痛了,那种像被细毛发一样的钢刺在扎的刺痛,太阳穴微鼓起来跳动得飞快,小孩钻进小巷子里,躲进一旁的小箩筐里。
      听到跑过去的凌乱脚步,小孩不敢再喘一口大气,忍耐得全身都在痉挛……
      这次的疼痛已经过去,小孩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目光变得更加空洞涣散,完全没有聚焦点,好像只剩下躯壳。
      突然,一只灰不拉几的小野猫跳到小孩的膝盖上,用爪子勾拉小孩身前的衣襟,小孩才勉强聚起焦,傻傻地和小野猫大眼瞪小眼。
      过了半天,小孩幡然醒悟,他抱住怀里的烧饼,警告地瞪了小野猫一眼,见猫没有动作,小孩抿了抿唇,最后实在是忍不住烧饼的香味,他犹豫着咬了一小口。
      烧饼是早已凉了的,还沾了尘土,吃起来干巴巴的,有股子无法形容的酸苦味道。
      小孩皱着眉头,忍受着从喉咙溢出来的腥甜,手指压着始终绞痛的胃。他费劲的缓慢地咀嚼着烧饼,腮帮子微鼓着,可怜,但又有点可爱,像一只凄惨的小动物。
      小野猫大大咧咧地坐在小孩腿上,优雅地舔爪子上的细绒毛。
      小孩将啃了一小口的烧饼郑重收回怀里,然后食指和拇指一夹,拎起小野猫后颈的皮毛,十分嫌弃地放到一边儿去。
      之所以不敢扔,是因为……他能说是怕自己还打不过一只猫吗?
      一小口烧饼自然是填不了饿的,而且那口烧饼更像是搁在胃里的石头,磨得小孩暂时消了啃袖兜里的馒头的打算。
      小孩窝在箩筐里,眼睛阖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被拎开的野猫重新跳回箩筐,大爷似的爬在小孩的肚子上,小孩没有再拎开小野猫,猫趴着的那里暖暖的,胃似乎没有这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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