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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及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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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周叔领着两个容貌姣好、正值韶华的女子踏入了青竹院。
此时已接近十一月,正是一年内最冷的时节,傅淮铮的房间内暖烘烘的,摆放着三五个燃烧的炭盆,卧榻下还烧了炕。这些他月前就已让人准备,毕竟富贵竹喜温,冬日里肯定更为怕冷。
卧榻上傅淮铮和傅青安都在,案几上放着棋盘和棋子,两人闲坐一旁对弈,准确地说应当是傅淮铮在教傅青安对弈。
周叔一敲门进来,房间内就灌进了一阵寒风。
傅青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周叔,把门关上吧,青安怕冷。”傅淮铮回过头来,才看见周叔身后的两个陌生女子,“周叔,她们是……?”
“少爷……”有傅青安在周叔不好开口。虽然有那方面的怀疑,但往日的稚气印象没变,青安还小啊!
看到周叔的眼神示意,傅淮铮捡起卧榻上的狐裘披风,把它拢在了傅青安的身上,蓬松顺滑的皮毛披风把傅青安的脸衬得越发小了,傅淮铮手痒地捏捏他的脸颊,开口道:“之前不是想去看幽雪吗?去吧!”
“好!”
傅青安从榻上下来,临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周叔身后的两个女子,方才推门出去。
“周叔,是什么事?青安在这里也可说得……”
“说不得说不得!”周叔连连摆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两个女子上前,“少爷,你看,这两人如何?”
傅淮铮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如何?”
“这……”周叔豁出去了,索性直言道:“少爷,我的意思是,少爷你年纪也不小了,往常是我疏忽。这两人是我去官伢买来的,之前也算是官家小姐,身世清白,只是落了难……少爷,您看,这两人留下来伺候你如何?”
??
一时哑然,傅淮铮再度看向周叔,“周叔的意思?”
“对!之前少爷不是说科考之后就考虑……现下正是合适的时候!”周叔回过头,“你们,上前来见过公子。”
“奴婢锦绣/锦玉见过见过公子。”
两位娉婷少女盈盈下拜,身娇音清。其中一个容色更为出众一些的锦玉略略抬头望了傅淮铮一眼,脸色羞红一片。
“……”
傅淮铮转头抚额,半晌才道:“周叔,你让她们先下去。”
周叔见傅淮铮脸色不好,也招呼两人下去,等房间门重新闭上,才坚定开口道:“少爷,老爷夫人不在,老周我粗陋无知,也一直未曾想到这方面,少爷,您的年纪也该考虑这回事了!”
傅淮铮明白周叔是为自己考虑,但,“父亲只有母亲一人,往后我也只会有一个妻子,不会纳妾。周叔,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这……”
周叔一时也想不到反驳之言,在他心里老爷傅林是个顶好顶好的人物,少爷效仿老爷,人子效仿父亲,这是好事啊!
但是……至少让他知道,少爷喜爱的确是女子他才放心啊!
“少爷,我知晓了,那您的婚事……”
“父亲为了母亲,蹉跎甚晚才成婚,我的婚事,自然也要看缘分如何。再者,如今父仇未明,说这个为时尚早。”傅淮铮挑起一枚黑色棋子在指尖捏了捏,神色混不在意,又随口道:“周叔,你怎地如此着急?”
“是了,周叔,你怎么如此着急?这些时日,你好像一直有话要对我说?”傅淮铮突然回忆起这一月来周叔的异样。
坏消息是,少爷一再推脱女眷和亲事;好消息是,少爷看起来也不抗拒亲事,只是未曾遇见心仪女子。
周叔总算有了些安慰,不免怀疑自己——自家少爷如此风姿!如此人物!怎么会是断袖呢!定是自己太紧张了!
想到这里,周叔深觉自己的怀疑不该,索性对傅淮铮脱口而出。
“你是说……断袖之癖?”傅淮铮一时讶然,他把棋子往棋罐里一扔,“周叔实在是想多了。青安,青安身世来历有些复杂,但他与我而言非常重要,我将他视作亲弟,再加上他天真懵懂,更需要我多照顾,不免亲密了些。”
“但青安看着到底也有十七八岁,少爷与他同吃同睡确实容易引起闲言,再者就算为了青安考虑,少爷也应当及早帮他独立一些才是啊!”
此话引起傅淮铮的沉思。
他想到自己之前才想让青安这一辈子、都不要掺和进自己复杂乌糟的谋算争斗中来,前世已经牵累,他无力改变,但今生,他惟愿青安一直快快乐乐,心无负担,享受人世自由,享受长生乐趣。
那么,他的确不应该一直做绑住他的绳索。
“周叔,你说得对,我……”只是临到话头,傅淮铮还是犹豫了,“等年节过后吧,等年节过后周叔你帮青安收拾出一个院子来,到时候我跟他说。”
“唉!行!”
有了傅淮铮这话,周叔心里稳了,他就说少爷怎么会是断袖嘛!都怪张勇张武两兄弟!
“到时候我问问青安喜欢什么样式的,老周我一定让他满意!”
周叔离开后,傅淮铮有些心不在焉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捡进棋罐,白的丢进黑罐,黑的丢进白罐,黑白乱做一团,下次下棋只怕还要先分拣白棋黑棋了。
晚上,傅淮铮同傅青安同塌而眠,傅青安明显还没睡着,捏着傅淮铮的大手耍来耍去。
“青安?”
“嗯?哥哥你叫我?”
傅淮铮同他说起年节后分开睡的事,“到时候喜欢什么就让周叔给你摆上。”
他顿了顿,又道:“人类的小孩,六七岁就该自己睡了。”
傅青安有些不高兴,心里闷闷地,但还是道:“年节,那就是一个多月咯?”
“嗯。”
“行!我自己睡!”还有一个多月嘛!好长时间!傅青安圈紧傅淮铮的臂膀,又滚啊滚,想把自己滚到傅淮铮身上,滚了一半就被傅淮铮按住,“老实点,该睡觉了!”
“唔唔哼哼……”
傅青安蹭了蹭他的手臂,仗着傅淮看不见,黑暗中冲他做了个鬼脸。才算消停下来。
一夜好眠。
*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傅淮铮的生辰之日越来越近。这些天青安都神神秘秘,粘着他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这日里,天空突然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大地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苍茫。
因为只有傅淮铮一个人在,他房间内的槛窗是开着的。
傅淮铮正在作画,将将完成一半,周叔就来禀告道有客人来府。
客人?
若是熟人,周叔肯定能认出是谁,若不是熟人,谁会在这个天气上门呢?
傅淮铮跟着周叔走到正堂,房间内会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带着毡帽,穿着短袄,双手拢在一起,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脸上有道明显的疤,从颧骨一直到下颚。
桌上的茶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人周叔不认识,傅淮铮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概因他前世见过。
“淮铮啊!是淮铮吗?你都长这么大了!”男子左顾右盼,一转头便看见了周叔身后的傅淮铮,霎时满脸喜色,连忙走到近前。
这人谁啊?
周叔有些懵然地看向自家少爷。
“淮铮你不认得我?姐姐姐夫就没跟你提过我?”秋明守抬袖抹了一把眼睛,好不可怜地道:“我是舅舅啊淮铮!你娘是我亲姐姐!你是我外甥,我是你亲舅舅啊!”
舅舅?不对啊,怎么他从未见过?当年也未曾听老爷夫人提……
不对!老爷夫人未曾提起,不过府上从前的的仆从好像……时间太过久远,周叔有些记不清了,他看向傅淮铮。
“我确实有个舅舅,但……”傅淮铮看着男人眼中的期待之色,踱步走到上首坐下,“自外祖母去世,我母亲就和家中断绝了关系,再无往来,至于舅舅,母亲不认,为人子者怎能违逆?”
“所以不管你是不是,还请离开!”
“不是,淮铮!我真是舅舅啊!你不知道舅舅不要紧,但你总知道你外祖是谁吧?我把咱家族谱都拿过来了!”说着秋明守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书卷,巴巴地递到傅淮铮跟前,“淮铮,你可不能不认舅舅我啊!俗话说外甥肖舅,你看我们这还有点像呢!”
秋明守冲傅淮铮扬起脸。
两个月前,他二儿子撞见这处宅院换了一个姓傅的新主人,回家跟他一说,他也一时觉得好奇,毕竟这宅院当初他那个短命姐夫住的时候不就姓傅吗?于是这两个月一直找人打探,直到傅淮铮中了状元之后才确定傅淮铮的身份,确实是傅林儿子,确实是自己的外甥!
还是个状元外甥!
自己又要发达了啊!
傅淮铮不耐听他多言,将人推开就欲离开,秋明守紧紧拉着他,“淮铮,你先别走啊!我听说你快及冠了,你看你这府上也没个长辈,到时候难免不像话,舅舅是心疼你,这才特意在这之前来府上见你,也是想以长辈的身份来给你主持冠礼!”
“淮铮,你!”
傅淮铮一把扯开秋明守,边走边跟周叔道:“周叔,把人送出去,以后不准再放进来!”
话音未落,他人已踏进茫茫雪地,徒留雪地一串脚印。
“傅淮铮,我是你亲舅舅,你不敬长辈你呜呜……”
秋明守话说到一半,嘴巴就被周叔牢牢捂住。周叔是练家子,这许多年都没荒废过,轻易就捂嘴把人拖了出去,甚至都没让赶来的张新动手。
把人送出去之后,周叔去到青竹院,傅淮铮见他来了也不疑惑,“周叔是想问方才那人的事?”
“从血脉关系上来讲,他应当确实算是舅舅。”
“但当年母亲和家中决裂,我虽知道不多,只是能闹到如此程度,母亲定然是忍无可忍。母亲良善温和,她忍无可忍的人可想而知……而且这许多年来,父亲母亲去世灵堂之前这所谓的舅舅都未曾出现过,现下突然冒出来……”
怕是跟前世一样,想借他的手捞银子罢了。
“不用管也不用承认,下次不要让他进府就是……”
“我知道了少爷,只是那人看着不像个好相与的人,会不会……败坏少爷的名声?”
“无事,母亲当年断亲是经过宗族府衙的,再者,我确实不认识此人,总不能谁来攀一句亲戚我就信?”
“少爷说的是!”
秋明守突然上门的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只是他到这一提,第二日余英良也到了。
他浑身裹得像个球,坐下就道:“我爹让我来问问你,如果你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你生辰那日他来为你主持冠礼如何?”
傅淮铮有些惊讶,随即道:“自然求之不得。”
十一月初二那日,因着周叔的重视,整座傅宅焕然一新,张灯结彩,红绸如火,白雪皑皑,相互映衬,整幅画面别有一番热情活力。
因是隆冬天气寒冷,傅淮铮只给寥寥几人发了帖子,但未曾想来的却是不少。
除去瞿子明余英良几个,还有聚文轩的管事、同榜的进士,甚至还有好些他不认识,却因帝王赐名“明渊体”的那一手字特意来结识他的。
余乘庸的到来也不过是引起一小阵喧嚣。
直到内侍带着帝王旨意入府,场面才达到高潮。诸人望着傅淮铮的眼神热切急了。
内侍宣旨之后,将隆安帝所赐的一整套的笔墨纸砚递给傅淮铮,“陛下可说了,这是他往年所用,今日就赐给状元郎,希望状元公将来能学以致用,治国安民,不辜负圣上期望。”
“微臣谨遵圣意。”
送走内侍,热闹持续,一场及冠之宴礼,一直到晚上才散去。
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光辉清冷,飞檐斗拱的宅院铺上了一层洁白厚重的绒毯,与月光交相辉映,宁静而美丽。
傅青安从后抵起脚尖捂着傅淮铮的眼睛,两人缓慢行走在雪地上,一踩便是一声嘎吱声。
绒绒细小的雪花落下,傅青安声音清甜,“等等啊,我们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