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蝉》马克嗡嗡

4、四

　　关于付墨成绩的风言风语，断断续续又在班里传了好几天。
　　没人像许清彦一样傻乎乎来问，虽然大部分也不会故意说很恶意、很难听的话，表面上大家都还一样。但单单这份怀疑就让顾舟澈生了好几天的气，天天一脸倔倔的，时刻保持警惕。反观付墨，不但没生气，该干啥干啥，还买了本参考书自己做。
　　顾舟澈一看，顿时觉得有些惭愧。付墨化压力为动力，没有被诽谤和谣言所动摇，还比以前更努力了，跟付墨相比自己真是心胸狭窄，太小气了。于是深刻反省，摆正心态，继续老老实实地和付墨一起刷题。
　　除了刷题之外，两人之间的话题也比从前多了，顾舟澈把自己喜欢看的漫画和书都分享给付墨，但付墨似乎对阅读不是很感兴趣，大部分时候只耐心听着顾舟澈巴拉巴拉跟他讲，点点头示意听懂了，听进去了，记住了。顾舟澈觉得很理解，就付墨这个记忆力，什么都看大脑一定会觉得很累，还是要把精力节省下来留给重要的事情，比如背公式。
　　很快，天就凉了下去。进入十二月，气温骤降，大家都换上了厚衣服，体质弱点的已经开始穿棉衣。教室里通了暖气，所有冷风都被隔绝在室外，可小花园就不行了，树叶一落光，没遮没挡的，写一会儿字手就冻得开始僵硬。
　　虽然冷，但两人都有点不想换地方。他们已经习惯每天放学来这里，也习惯了这里的石桌石椅、矮小花坛和通往校外的那条并不清澈的河。所以冷归冷，放了学俩人依旧往这里跑。冻了两天，被顾妈发现了，训道：“傻吗？你俩就不能一起来咱家学吗？”
　　顾舟澈一想对呀！家里又暖和又有私人空间，还能邀请付墨来家里玩！他早就想这么做了，隔天立刻跑去问付墨愿不愿意去他家里。付墨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经不住顾舟澈反复央求，还是点头同意了。
　　当天顾舟澈就开心地把付墨领回了家。
　　许清彦难得有机会再跟顾舟澈一起回家，特别高兴，而且还多了一个一起回家的伙伴，一路上付墨长付墨短的，邀请付墨先去他家看动画片，再跟顾舟澈回家做作业。当然是被两人同时拒绝了，最后到了小区楼下，依依不舍地自己走了。
　　两人一起上楼，顾舟澈体谅有点紧张的付墨，主动抓住他的手去开门，大喊：“妈妈，我回来了！”
　　顾妈从厨房走出来，笑着说：“回来啦。这就是付墨？”边说边从茶几下面往外翻零食。
　　付墨道：“阿姨好。”
　　“你好你好，”顾妈给两人一人塞了一块巧克力，往屋里赶，“先去忙你们的。付墨，等会儿在阿姨这吃饭，跟你妈妈说一声，吃完再回去。”
　　付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顾妈已经匆匆又回厨房了。顾舟澈特别满意这个安排，二话不说拉着付墨就朝自己房间走。他多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自己的书桌前面，说：“付墨，我们就在这里学习吧！”
　　顾舟澈的小屋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物品，就是普通男孩的房间。睡衣挂在床边的衣架上，桌上的相册，床尾的足球，处处透露着家的感觉。他跑去给付墨倒了一杯热水，回来看见付墨在专注地看桌上某处，顺着目光望过去，发现是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顾舟澈脸“腾”地红了，按着付墨肩膀，从身后一把把相框翻了过去，“不许看不许看。”
　　那是他小时候穿着开裆裤、坐在婴儿学步车里的照片，咧嘴笑着，露出仅有的两颗门牙，脑门上还点了一个大红点。他早就抗议过不想在桌上放这个，顾妈非要放，早知道付墨来之前先收起来了，怎么忘了呢！太丢人了，付墨一定在心里笑话他。
　　顾舟澈红着脸在付墨旁边坐下，果然感觉付墨眼睛里好像带着笑，毫无威慑力地凶巴巴，“不许笑。”
　　两人作业没写一会儿，顾妈就喊着去吃饭了。有汤有菜，热腾腾一大桌。两个小孩儿一起去洗了手，顾舟澈说：“不等爸爸吗？”
　　顾妈说：“爸爸有急事出差了，可能这几周都不回来。”
　　顾舟澈说：“要这么久呀？”
　　顾妈：“是呢，今天下午回来收拾了一下就赶紧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饭桌上方的吊灯温暖明黄，合着袅袅烟气，无比平凡、也无比疏远的家的感觉，付墨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了。
　　他走神的功夫，顾舟澈和顾妈已经往他碗里夹了座小山，都快掉出去了。顾舟澈还在眼巴巴地催：“你吃呀，你吃呀付墨。”
　　付墨拿着筷子，说：“谢谢阿姨。”
　　“别客气，以后没事就来玩。”顾妈看这孩子懂礼貌又沉稳，外加平时顾舟澈天天在她面前夸赞付墨多么多么聪明、多么多么勤奋，心里也很喜欢，觉得小顾有这么个靠谱的朋友挺好的。只是付墨看着好像有点瘦，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气色不是特别好，有点像营养没跟上。而且付墨的校服外套看着像反复被清水洗过似的，有很多明显没有洗干净的痕迹。
　　顾妈毕竟是大人，能看出来顾舟澈注意不到的细节。但她并没说什么，只是又给付墨盛了一碗汤，让他多吃点。
　　吃完饭，两人继续把作业写完。付墨依旧在做顾舟澈给他出的题，很多大题他解起来已经没那么吃力了，一份检测卷能对一半还多。顾舟澈开始重点给他讲解题思路，让他把不会的多做几遍，多理解每一步的意思。给付墨讲完了，又开始反过来请教他，问他怎么才能把文章和地图背熟一点。
　　顾舟澈虽然成绩不错，但也只是比其他人稍微聪明一点的程度，也有自己苦手的科目，比如地理，比如历史。前面记住后面忘了、后面记住前面忘了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常常因此而吃亏。付墨过目不忘当然没有什么诀窍，但他还是能帮顾舟澈检查哪里背得不太好并及时纠正，两个人认认真真地互相帮助，让在门口偷窥的顾妈感到很欣慰。
　　都学完了，付墨要走了。顾舟澈说：“我送你。”此刻才忽然想起来留付墨吃饭没有给付墨家长打电话，“哎呀”一声，“怎么办？付墨，你妈妈不会骂你吧？”
　　他脑海中还隐约存留着付墨因成绩不好被爸妈男女混合双打的设定，早忘了那只是自己的脑补，模模糊糊心底已经默认了这种事情的发生，顿时很慌张。付墨神色平静地摇摇头，“没事。”自己换了鞋，背好书包，跟顾妈说：“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再见，路上小心。”顾妈给付墨系紧了围巾，嘱咐他到家打个电话来，又让顾舟澈送他，“明天再来，阿姨给你做蒸饺。”
　　天已经全黑了，楼道里冷飕飕的，出了大门，冷风呼啸着扑到脸上。顾舟澈被吹得脸蛋红红的，有些舍不得地看着付墨，“付墨，你路上小心啊。记得到家给我打电话。”
　　方才他把电话号码写在了付墨的作业本上，付墨也把自己家的写给了他，被顾舟澈郑重地抄在了便签上，贴在书桌旁边。
　　付墨站在他前面，替他挡去了许多风。他双眼明亮，看着孤舟澈，低声说：“谢谢你，顾舟澈。”
　　顾舟澈眨巴着眼，心里忽然涌过一阵滚烫又奇妙的感觉，扭捏道：“你谢我什么呀……我还要谢谢你呢。”
　　付墨没再说别的，碰了碰他的手，示意自己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舟澈站在冷风里，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拐出小区，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慢腾腾地回去。
　　回家以后，冻僵了的顾舟澈被赶去洗澡，洗到一半听到家里电话响了，衣服都来不及穿，裹着浴巾就往外跑，还是被顾妈先接起来了。顾妈说：“喂？付墨呀，到家了吗？”一边用口型警告淌了一地水的顾舟澈：你是不是找揍？
　　顾舟澈哪还管得了这个，迫不及待地从顾妈手里接过电话，说：“喂？付墨！”
　　“喂？”付墨的声音从电话那一端传过来，经过电波的处理，听起来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发上的水滴下来了，顾舟澈觉得耳朵麻麻的。

　　期末考试前夕，班里所有人的节奏都紧张了起来。大大小小的测考一个接一个，付墨几次都考得很稳定，所有人都相信他真的开始学习了。老师们先前还心存疑惑，眼下也不得不承认，顾舟澈确实改变了付墨很多，这孩子其他方面没什么变化，但是对于学习的积极性不可同日而语，以前不管怎么谈话、怎么批评，他可是从来都无动于衷的。
　　而且付墨的性格似乎也好了很多，除了顾舟澈，他也开始跟别的同学说话了，比如许清彦。
　　顾舟澈两次测考，减分项基本都在文科上，天天坐在座位上一脸紧张地背，背完了让付墨给他检查，错的地方反复背。付墨给他检查了十几遍，说：“第九章背不过别背了吧，专心背第七章吧。”
　　顾舟澈很郁闷，看来自己是没救了。但是付墨说得也有道理，最后哪一章都背得半生不熟更惨，他看付墨也开始看地理，便收敛心神，认真开始背对于自己来说比较好背的。
　　考试当天，顾舟澈对着地理卷子大眼瞪小眼，满脸愁容。挑着会做的做完了，又努力了几题，开始破罐子破摔一题一题蒙。正蒙着，旁边付墨胳膊忽然碰了他一下，顾舟澈一愣，偷偷歪头看过去，只见付墨拿着自动铅笔，轻轻在桌上写了一个“C”。
　　正是顾舟澈眼下正在愁的那道题的答案。
　　顾舟澈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心脏狂跳。他犹豫地看了一眼付墨，纠结了好半天，在卷子上填上了C。
　　然后付墨又动了下笔，写了一个“A”。
　　顾舟澈没背的第九章，付墨提前全背下来了。顾舟澈懵懵的，一题一题按着付墨告诉他的答案都写上了，一边心虚怕被老师发现，一边隐约觉得自己作弊有点害臊，一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异常开心的雀跃感。等到付墨连大题的答案都告诉他时，顾舟澈已经彻底把什么心虚啊、不道德啊都抛到脑后了，积极地埋头奋笔疾书。
　　之前别人怀疑付墨作弊，顾舟澈气得恨不能写黑板报为付墨澄清；现在他自己明目张胆地作弊了，却一脸“我抄付墨的卷子啦”的迷之骄傲自豪感，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一样。可惜大家看他交卷后格外开心，都以为他押对题了，考得很好，根本没人觉得他会抄付墨的卷子。
　　顾舟澈对着空气炫耀了一下午，也不去想成绩了，付墨告诉他的肯定都对啊。而且付墨一定考得比他还好。等到下学期，付墨就能考全班前几名了，这么一想，寒假他都不想过了。
　　因为地理是最后一科，这科考完，两人难得不用学习了。虽然还没放假，但接下来几天的课也都轻松了，所以两人说好放学就直接各自回家。在校门口分别的时候，顾舟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付墨，你觉得，这次能所有科都及格吗？”
　　付墨想了想，摇摇头，“不确定。”有几科没问题，有几科悬。
　　顾舟澈说：“你要是都及格了，不如我们……”
　　他想说不如我们想办法庆祝一下吧！话到嘴边，忽然又改了决定，说：“你要是都及格了，我就送你一样东西。”
　　付墨说：“什么？”
　　“这怎么能告诉你，”其实他自己也还没想好，“你一定要及格啊！我觉得你一定能及格的。”
　　付墨笑了笑，没有拒绝，说：“嗯。”
　　顾舟澈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都在想，送付墨什么好呢？付墨会喜欢什么呢？
　　因为想得太专注，他走到半路才发现一直在后面追他的许清彦，许清彦喊了他好几次他都没听见，最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十分愤怒，“你是不是故意不理我？”
　　顾舟澈连忙说不是不是，没听到嘛。解释了半天，许清彦终于气消了，有些委屈地说：“我以为你只想跟付墨玩，不跟我玩了呢。”
　　顾舟澈忙说：“不会的不会的。”
　　怎么可能只跟付墨玩，不跟许清彦玩呢？他俩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朦朦胧胧的，自己也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