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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开光 ...

  •   下午,大姨在大姐和三姐的搀扶下也来了。一进来便要看我妈。大舅说开光仪式在下午四点,下午四点再举行告别。大姨便先坐了下来。关于母亲是否下葬的问题,双方亲戚有分歧。母亲方面的亲戚坚持入土为安,马上入土。父亲方面的亲戚认为在明年清明节前认真堪舆之后才能挑选好墓地下葬。双方争执不下。父亲倾向于后者。大姨坐下来,也是作为家族代表商谈此事。大伯表示明年清明节前保证下葬,大姨说你的承诺我相信,你们家都是重视承诺言出必行的人。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作为女儿,我是希望把我妈妈带走,带到我身边的。但这个提议两家人都强烈反对。
      我记得看见网上说,在国外有一家公司,可以将骨灰炼成钻石带在身上,我觉得这样很好。或者,反正骨灰盒也不重,我可以带着,或在离我工作的城市买墓地,便于祭扫。但亲属们都希望尽量把她和爷爷奶奶葬在一起,说是落叶归根。
      我一开始,第一反应居然是母亲要葬到姥爷姥姥家族墓地里的,后来才想到,哦,是要在另一边呀。其实人去世了,葬在哪里只是传统习俗罢了,但我在心里对母亲归属的划分,她作为姥爷姥姥的女儿的属性却是远大于她的儿媳妇属性的。也就是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来她的另一重社会身份是儿媳妇。
      倘若人去世后有灵魂,并且保留了生前的社会关系,我想大多数女儿都是愿意和父母葬在一起的吧。我的第一反应,也就是这种潜意识了。但又或者人死如灯灭,归于永寂,那么如何处理遗骨对她本人来说便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对祭奠她的后辈才有着象征性的意义。
      7月24日下午4点,举行开光及告别仪式。大舅揭开了黄绸子,每个想再看妈妈的人都能再看看她。当他打开冰柜的棺盖时,带起的风吹动了黄绸子,我又一次以为妈妈还活着,那绸子一动便是她要坐起来。我对她坐起来充满了期待。有这想法可真傻。大舅掀开了脸上的绸布,我们都能够看见她,他又把透明盖子合上了。
      大姨一见妈的遗容,放声大哭:“你怎么瘦成这样啊?!”又问大舅:“盖子怎么不打开?我好看得更清楚些。”大舅说:“我怕你们上去摸。”大姨说:“不能,你打开。”于是大舅就打开了。这时,老姨站在我和大姨中间,用手拦着我俩,就怕我俩去摸。不过我俩都控制住了自己,都没动。我仔仔细细地端详妈妈的面容,想要把她的样子印在脑海里,永远不忘记。
      大舅把我烧的三斤六两纸的灰分成的四个纸包放在妈妈胸口。左边两包,右边两包。要是真能给她暖就好了。
      接下来是开光,上次大姨父葬礼,大姐为他开光,所以这次我也准备为我妈开光。不料,大舅却把小明叫过去了,用棉签沾了酒交给他,让他擦妈妈的眼睛,说:“妈,开眼光,亮堂堂。”我当时就呆住了,居然连争辩都忘记了。这件事,应当是我来做啊!在我发呆的当口,小明又给妈擦耳朵说:“妈,开耳光,听八方。”擦鼻子说:“妈,开鼻光,闻馨香。”擦嘴唇说:“妈,开嘴光,吃……”擦手说:“妈,开手光,抓钱粮。”这件事,为什么不让我去做呢?明明最想做的人是我啊!我以为理所当然是我来做的,没想到,他居然让小明做!早知如此,不如提前和大舅沟通一下。我以为必然是我做的呢!大表姐都为她父亲做了啊!
      然后带孝的每人跪下磕三个头。接下来,小明在最前面扶着扫帚倒着走,两人一左一右搀着他,宏义哥哥(父亲的侄子)捧着灵牌在第二位,我在第三位端着脸盆,里面是毛巾、梳子、镜子,后面是带孝的其他人,绕行灵柩里三圈外三圈(在我看来就是左三圈右三圈了,不过在里三圈走过之后拐弯时,队伍从外侧拐过去,所以大舅称之为里三圈外三圈),除了我们走在最前边的三个人,后面的每人手里三炷香。我和小明一边走,一边叫:“妈!您走的是西方瑶池路!”我的声音简短而急促,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像外面卖东西的小贩,有失庄重。可是我实在庄重不起来,要是不叫得快一点,我就会哭出来了。一些人在我们后面,把花圈、花篮都搬了出去,灵堂里只留下三个花圈。
      来到烧祭品的空场上,这里有个矮矮的土地庙,领路的见供桌边有一只硕大的死老鼠,把它一脚踢开。
      在土地庙前烧了几张纸,也绕行左三圈右三圈,之后烧祭品,将妈妈常空的一件衣服(已剪去钮扣)披在牛身上,搬出的花圈、花篮也堆在这里。大舅念了一段悼词。大姨父去世时,有和他一起在小公园拉胡琴的音乐朋友主动来给他写悼词,我妈没有那样的朋友。我确有给她写的意愿,然而当时悲痛压倒一切,心乱如麻,大舅事先没提悼词这一块儿,我就以为是没有悼词的——奶奶去世时好像也没有悼词。所以就当时大舅念什么是什么了。这段悼词一听就是模板,但模板这种东西属于万金油,把各方面社会关系写得面面俱到,要我来写,可能真顾及不了这么全的关系,因此也有它的好处。
      火点着了,烧起来。火堆里响起了噼啪的爆裂声,因为有竹制品。
      然后小明站在小凳上,举一根扁担,往西南方向,叫道:“妈,西南方是光明大道!”然后把扁担向前奋力扔去。所有带孝的人跪下,磕三个头,离开,不许回头看。
      这个仪式举行时,我的胃部隐隐作痛。是真动了情,伤了心。妹妹扶着我,但其实我自己能站稳。我只是动情,伤心。
      这一天要做的事情就结束了。所有人都回去,和昨晚一样,无人守夜,妈妈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等待明天火化时刻的到来。
      这天晚上,去的饭馆叫“饭是钢”,我们与大舅、三舅、四舅、小姨、小姨夫、长明姐夫(艳萍姐夫)一起吃饭。我渴了,要了好几次热水。四舅拿出了一瓶台湾酒与众人分享,我们象征性地给了他二十元钱,因丧事按规矩是不能由别人出钱的。四舅喝高了,不断重复自己心态好,很健康。男人们都喝高了。小明为了陪酒,喝得满脸通红。我很感谢他。小明是个很给力的男人。四舅还开玩笑说要给爸再介绍一个,爸说可不用了,要是再介绍一个还得再伺候她,可倒麻烦。
      喝高的人们都去三舅家洗洗睡了,第二天早上,听说四舅喝吐了,还哭了一夜。四舅是个很性情的人,在酒桌上说因为自己和我妈排行紧挨着,所以感情特别深。
      三舅和四舅都有神经衰弱,觉轻,睡不着。这方面的问题似乎是这个家族的隐秘苦恼。
      晚上回家,又是一夜难眠。可是想像中看见的闪着白色微光的妈妈却随着仪式的进行离我越来越远。第一天晚上,美丽的妈妈是很近的。第二天晚上,就远了一些。仍然美丽、温柔地向我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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