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自那颗星》蕾内薇拉

1、第 1 章

　　一串钥匙掉到地上。金属的碰撞发出席位的响声，我俯身捡起来，然后看见母亲与奶奶双双坐在沙发上，眼睛通红。
　　爷爷睡着了。他的头偏向一方，花白的头发暴露在空气里，电视开着。我弯腰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爷爷，小七回来了，爷爷……”几遍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眼睛有些浑浊，所幸还能视物。爷爷看了一眼电视，懊恼地嘀咕：“广告怎么还没完？”我坐到床头，头枕着他瘦削的肩，骨头很硌人。
　　正播到白发变黑发的广告，我说：“爷爷，我给你买这个试一试吧？你头发那么白，都不帅了。”
　　爷爷说：“要这么帅干嘛？能当饭吃吗？”
　　这是他的口头禅。小时候每当他骑着脚踏车出现在学校门口，我就觉得特自豪，然后在小朋友们的嫉妒中被爷爷抱在怀里，因为我的爷爷是最帅的呀。听见我这么说，他会摸我的头，车铃碰撞的声音很好听，就像他的笑声。但是爷爷又会说：“要这么帅干嘛？能当饭吃吗？”真是不解风情呀，可我还是很开心。
　　我掰着他的手指玩，一根一根，很长很瘦：“如果爷爷不帅，奶奶怎么会嫁给你呢，怎么会有我的帅哥老爹，又怎么会有我这个乖巧伶俐的孙女呢？”这还是我头一次和他争辩这个问题。
　　爷爷笑起来，摸了摸我的头。明明很轻柔的动作，我却觉得脑袋被狠狠地碰撞了一下，我紧紧地抱着爷爷。他问：“怎么了？”我摇头。
　　在这颗星球上，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故事，我们的来路是生，归路是死。
　　半夜。我一直没能入睡，此刻心脏急促地碰撞着胸腔，不安的念头叫嚣着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我悄声走到客厅，想要接杯水喝，发现沙发上有两个人影。我躲到黑暗里，看见奶奶睡着睡着，一个骨碌坐起来，贴到爷爷胸口听他的心跳。似乎是确认到了心跳声，她这才安心。
　　爷爷突然惊醒，问：“你刚刚说到哪了，我好像又睡着了。”
　　奶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说得累了，自己也睡了。”
　　爷爷的脸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我想看星星。”
　　屋里开了空调，温度不低，但在夜晚还是有些凉。奶奶起身，为爷爷掖了掖被角，然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又钻回了被窝。她抱着他，他也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手上。他们一起面朝着星空，留给我一个背影。
　　“你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吗？”
　　“嗯。我和你大吵了一架，然后独自一人跑到泰山，哪想得到竟然在山脚被你找到了。”他们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我不愿意回去，无奈之下你带着我上山，一起看了日出。我还记得那条路好陡啊，还好有你在。”
　　爷爷说话渐渐有些困难：“芸清，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要坚持走下去。即使再辛苦，或许风景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美丽……”
　　“我知道，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会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们的对话很平静，我却越来越难过，似乎有成千上万颗弹珠杂乱地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芸清，唱首歌好吗，就那首……”
　　奶奶的声音一下回荡在屋子里，很轻，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我一见你就笑，
　　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
　　…………”
　　是邓丽君的《一见你就笑》，爷爷最喜欢这首歌，虽然我觉得它并不好听。以前他常常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花园里，对月独酌，偶尔哼上一两句。夜晚特别静谧，花朵吐着芬芳。高兴了，他还会拿胡子扎我，在我生气后又用盐焗花生哄我。所有人都说爷爷与我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好脾气，我知道他很爱很爱我。
　　三、四分钟过去，奶奶带着笑意问：“我唱得怎么样？”她转过头，看见了我，我看见了她脸上的泪。
　　我听见她说：“我们不是约好再看一次日出吗？天快亮了。”
　　爷爷没有回答。
　　你看，爷爷，你自你的星球而来，与我们相遇，将我们从各自的轨道上碰撞开，让我们汇合到一起，自己却最先一个离开。
　　你说，爷爷，这眼泪，该怎么才不会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