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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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确实做了些事，如若不然，巡防营的人应是将湖岸团团包围，留给梅长苏等人的就只有万箭齐发了。
重阳没有那么高的武功，可以阻挡千军万马，可他引以为傲的也并非是这一身武功。林家次子，自幼体弱，不识武，独爱医。医毒本一家，何况他混迹江湖这么久，毒术如今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巡防营的人运来的备用的弓箭设备如今都冲着重阳，只等谢侯爷一声放箭，便给重阳一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重阳吐了口血沫，满嘴的铁锈味让他不禁多‘呸’了两声。又伸手抹了一把脸，他眼前已经一片红色，只觉着四周都是人影。所以说嘛，打架还是该带个面具，这杀人杀多了，糊的一脸血，留了一嘴脏死个人不说，还遮挡视线。
他环视一周，从那些士兵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人群后的谢玉身上。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那个，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些手脚发软”重阳咧开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比如拿不住武器，眼前发黑什么的？离我比较近的这几位兄弟，你们是不是有点困了？哎，一会倒的时候记得把手里的刀啊什么的扔的远着点，不然一不小心磕刀刃上自己给自己抹了脖子那就好玩了。”
他话音方落，顺着他拼杀的路径，巡防营的人应声倒了一片，再外围些的兵器噼里啪啦都掉在了地上，人也跪了一片。最外围的那些离得比较远，没受什么大的影响，算算大约占了一半，这个成绩可以算是不错了。只不过，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这些没受什么影响的大多都是□□手，重阳若妄动，还是逃不了一死。好消息呢，不枉重阳努力往谢玉那边靠，谢玉也中招了。
谢玉怒喝道：“你做了什么？”他虽面目狰狞，可喊出来的话虚弱的很，减了不少气势。
“嘘，”重阳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谢侯爷这调查做的可不够仔细啊，你就没查查，我是怎么成的皇商？咳咳咳咳”他咳出两口血，又接着说：“毕竟只是个皇商罢了，不值得重视不是吗？所以我这个皇商卖的到底是什么，凭的什么能在不及弱冠之龄得了皇上钦点也就理所当然的被漏了过去。”
“谢侯爷，你自信过头了。”
谢玉紧咬着牙，重阳的话，就好像一个人为了追寻宝藏，跋山涉水走了许久，却在即将找到的时候被一条难以跨越的天堑拦住去路，有人在一旁说“别想了，桥断了，你过不去的，放弃吧。”谢玉怎么可能甘心！
“放箭！”绝不可以让这个人活着离开，谢玉双眼带着血丝狠狠地盯着重阳，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住手！”然而有人阻止了一切，这个人的声音也像一把锤子敲在谢玉脑海中，顷刻清醒。
“住手，放下武器，放下！”
或许是时间过了太久，或许是莅阳公主在后宅沉寂了太久，才让大家忘了，这位公主可从不是什么柔柔弱弱的妇道人家。当年，桃花马，石榴裙，飞扬飒爽，性烈如火，那才是刻在老一辈心里莅阳公主的模样。
在火光映衬下，她从后院冲出来，高挽的鬓发散了开来披在肩上，衣衫有些褶皱。她脸上满是泪痕，双眼红肿，双颊潮红，大口喘着气，看起来狼狈极了。可你不能忽视她眼里的决绝和她手里的利剑。一柄闪着寒光，若秋日霜雪的利剑被她握在手中斜拖在身后。
她来的及时，可总有几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虽然因为突然响起的声音失了准头，可同样的，重阳也已经没有了躲避的力气。几支箭落在离他不远的地上，几支箭擦着他的衣服飞了出去，还有一支正擦过他的脸，划出一道血痕带断了一缕头发。还好，只有一支箭因着重阳侧了侧身子正中左肩，穿肩而过。无碍性命，已算万幸。
莅阳公主冲过来，挡在重阳身前。
重阳看着她因为激动不住颤抖的身躯，若没有当年的事，他该是叫她一声姨母。他伸出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一个小瓷瓶塞进她紧握的手里。“吃上一粒，周围我下了药，免得被波及。”声音虽轻，难掩关切。
“他.....他们呢？景睿他们呢？”莅阳公主吃了药，瓷瓶被她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不曾放下剑，纵然回头询问重阳，眼睛却警惕的看着周围。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逼得她草木皆兵，逼得她拼尽一切去保护她的孩子。
“没事的，他们都没事的。虽然可能会受伤，但总会好的，不是吗？”重阳轻声安慰道。一边伸出手，按住莅阳公主握剑的手“将剑给我吧，我会护住他们的，相信我。我与景睿是朋友，我不会让他有事的，相信我，好吗？”
莅阳公主紧紧咬着干裂的嘴唇，拂开重阳的手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闭上了眼睛，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断断续续的说：“不......不行，你拦不住他的。你是个.....是个好孩子，去把府.....府门打开。”
谢玉脸色铁青的立在那里，他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妻子“莅阳，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别说话。”她说完回过头，对重阳说道；“你还不快去。”她握着剑的手收紧，抬了起来，将长剑驾到自己颈上。又朝迟迟未动的重阳喝到，“快走！”
重阳无奈的笑了笑，难得温柔模样。“把剑放下吧，景睿来了，你难道要让他看着你这样吗？门开晚一点也没什么的，那样事情总还有周转的余地。誉王的人一进来，卓家，还有谢家，便都没有退路了。”笑若三月花，话似腊月寒。
湖中亭里，岸上已经安静了太久。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谢玉还有没有后手。言豫津习惯性的拉了拉萧景睿的袖子问道：“景睿，岸上是不是出事了，重阳还在霖铃阁那边呢。”
话刚出口，突然又想起景睿现在情绪不太正常，忙转头看他。果然，萧景睿紧抿着唇，面色如纸，眼里都是血丝。言豫津正想找句话来安慰，萧景睿突然甩开了他的手，纵身一跃跳入湖中，向岸边游去。
“喂，你也不用急成这样吧，你身体.......”言豫津一把没拉住，如今湖水虽不算冷了可也暖和不到哪去，景睿身体又不好，若是一会看到的是重阳的......呸呸呸。现在他是又是担心景睿出事，又怕赶过去见着另一个好友的尸体，着急的直跺脚。
“噗通”一个没看见的，宇文念也已经下了水，追着萧景睿游去。余下的人相互扶持照应，也结伴向岸边游去。
萧景睿铆着一股劲冲回霖铃阁前，挤开围着的一圈不知所措的巡防营士兵，看也不看地上那些不知生死的人，冲到莅阳公主身边，跪坐下，扶着母亲的身体，按住她拿剑的手，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一边捏着袖子给她擦去眼泪，一边喃喃安慰着：“没事了，母亲......没事的。好了......我在这里呢.......都没事了.....”
看着依靠在一处的母子俩，重阳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一点羡慕。但这些都在他看向谢玉时化作了寒冰。“谢侯爷，你杀不死我，也杀不死他们了。”
谢玉恶狠狠地看着他道：“没想到啊，最后棋差一招，毁在你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身上。”
莅阳公主微微昂着头，语气寒冽的问：“那个大楚的小姑娘呢？”她像是没有听见重阳与谢玉的对话。
宇文念才到，在一旁怯生生的看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宇文念没想到她会叫自己，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我.....在这里”
莅阳公主将视线放到她脸上，定定的看了许久，至于说了什么，重阳盘算了一下时间打断了她。
莅阳公主看向出声打断她的重阳，重阳歉意的笑了笑：“抱歉，我知道你们或许有很多话想说，但梅长苏那些人应该也快到了，誉王的人怕是也快冲进来了。当然，最主要的是，我大概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我们能不能先把一些事情解决完？命还在，你们想说的话总有时间说完。”
“什么事？”
“很简单，谢侯爷所犯之事，莅阳长公主您或许能保全自己的家人，可卓家嘛，起码卓鼎风是一定保不住的。谢侯爷既然支持太子，誉王想必是很乐意落井下石的。我帮你从誉王手里保住包括谢玉在内所有人的命，你帮我一事如何？我相信不管是宇文姑娘还是景睿，都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莅阳公主冷冷的回望回去，从重阳的眼里，她确实看到了真诚，可他真的可信吗？
“我.......”她话说了一半，就被脚步声打断。重阳似乎终于撑不住了，就势往地上一倒，从一个隐蔽的角度摸出个小瓷瓶塞进莅阳公主空着的手里，还不忘眨了眨眼，说道：“给卓家的人一人一粒，这次可莫摔了。”这话只有萧景睿和莅阳公主能听见，他说完便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莅阳公主深深的看了一眼手里的瓷瓶，又看了一眼重阳道：“我答应了。”
“伯母，答应、答应什么？”
“没什么。”
言豫津跑过来，先试了试重阳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只是呼吸微弱的很。他又去看景睿有没有出什么事，觉得他现在似乎也还好，才慌慌张张的跑到梅长苏跟前说道：“苏先生，你那是不是有好大夫？快救救重阳，他看起来不太好。”
梅长苏看了看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重阳，目光微暗，才安抚道：“你把之前的护心丹给他吃上一颗。便是要找大夫，也只能是在我们出去以后了。”
莅阳公主握紧手中的瓷瓶，在萧景睿的搀扶下勉力站了起来。她徐徐转过身，强迫自己面对卓氏夫妇，眼中泪水盈盈，强撑着不落下来，低声道：“我是个自私的人，瞒了你们这么多年，不敢为自己再申辩什么。你们怨也好，恨也罢，我都不会说些什么。但小女绮儿是无辜的，只希望你们今后能好好待她。”
萧景睿搀着她向卓氏夫妇走近了一些，莅阳公主将手里的瓷瓶递到他们面前，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并不能保证让你们都活下来。你们将这瓶中的药吃了，哪怕不信我，就权当是为了孩子们吧。”
卓氏夫妇默然片刻，接过了瓷瓶，答道：“卓家出身江湖，知道恩怨分明，绮儿即嫁入我卓家便是我卓家的人，不需公主说些什么，我卓家自不会为难她的。”
瓶里的药不多，刚好够卓家的人一人一枚。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卓夫人点了点头，率先吞服了下去，其他几人也跟着吞了下去。
誉王的人冲进来，正巧赶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药吃下。卓家的人就当着所有人了面倒在地上，面如死灰，嘴唇发黑，没了声息。看起来就像是知道躲不过了，便一同服毒自尽了一样。
萧景睿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在颤抖，可他到底还是相信自己的母亲，没有当场做什么质问的事。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意料之外，震惊不已。这幅场面显然也超过了梅长苏的预期，他本以为此事虽凶险，可有莅阳公主出面，总不至于葬送整个卓家。可......是他太过自信了吗？
莅阳公主手紧紧攥着，骨节发白。她也不知道卓家的人这般是不是正常，若是那瓶子里真的是毒药.....只是重阳的表情在她眼前一转，心顿时又坚定了起来。
四周一片寂静，一时没人吭声。
莅阳公主看向誉王，慢慢推开了儿子的搀扶，向他走去，停在他离他一尺之远的地方。寒光一闪，雪亮的剑尖直指他胸前。
誉王才回过神，一句姑姑未喊出口，莅阳公主已开口道：“景桓，我知道你今天来做什么，，那些虚言就不必再说了，我现在只需你答应我两件事。你只需答应，其他的我自会去皇上、太皇太后那里解释，不该说的我也不会说，免了你的麻烦。”
誉王稍稍思量，权衡了一会，躬身道：“姑姑请吩咐吧。”
“第一，卓家的人已经死了。我对他们本就有所亏欠，所以希望好歹能保全卓家的名声。”
她这一条所提也算是情理之中，誉王用眼尾从倒在地上的卓家人身上一一扫过，略加思索便同意了.“只要确定卓氏的人都死了，自然可以。卓氏一门是人证，首告有功，为全情义自尽，我必然礼遇有加。我会向陛下请求恩赦，不再追究。”
“第二，绝不株连。”
誉王想了想，谢家除了谢玉，或多或少都有些皇家血脉，在朝中也无实职，本就不好株连。谢玉是太子最有力的一条臂膀，折了他，以太子现在的状况，也撑不了太久。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那么其他的都无所谓，还不如卖个人情。当下点头，很干脆的道：“好”
“记住你说的话，不追究卓家身后名，不牵连他人。”莅阳公主目光尖利，就像她手中的剑一样，让誉王不自觉势弱两分。
这时被誉王指去查看卓家众人尸体的人回来，向誉王禀报道：“回禀殿下，卓家之人都已气绝，皆是中毒而亡。”
她低下头福了一礼，泪水挣脱眼眶摔碎在地上，抬袖拭去，又环视四周落回到誉王身上，道：“景桓，你若查验好了，便让来做客的这些人都离开吧，毕竟还有人急需医治。”
她又看向宇文念：“至于那个南楚的小姑娘，当年他即离开，那便与我再无任何关系了。但景睿，无论他想怎样选择，我希望你能尊重他。”说完她移开了视线“现在，我还有些话想与谢玉说，你们稍等我片刻可好？”
誉王点了点头，其他人没有吭声，像是默许了。言豫津看了看萧景睿，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重阳，有些两难。梅长苏拍了拍他，指了指一旁的飞流。言豫津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是啊，还有飞流呢，那就拜托苏先生了。”
梅长苏扶起重阳，向着飞流招了招手道：“飞流，你帮苏哥哥我这个哥哥送回去好不好？一定要稳一些，要亲手交到晏大夫手里，知道吗？”
飞流愁着眉头，似乎还有些犹豫。梅长苏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一会豫津会送我回去的。实在不行你把他送回去，再来找苏哥哥好不好？”
飞流这才从梅长苏手里接过重阳，将他一只手搭在自己颈上，有些别扭的比了比重阳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身高，另一只手抓着重阳的腰带，又回头看了看梅长苏，得了个鼓励的笑脸。才几个纵身消失在夜幕里。
莅阳公主缓步走到谢玉身边，示意他跟上自己。两人一起转到假山的另一边，避开众人的眼光后，莅阳公主直视着她丈夫的眼睛低声问道：“你恨我吗？谢玉。”
谢玉回视着妻子，很认真的想了想，真诚的说：“我不知道重阳的来历，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的后手。所以即使你不出来，我也不一定能杀了他。即使我杀了他，也来不及再去阻止其他人，誉王的人那时便该冲进来了。何况，我确实是想着杀掉所有知情人的，你不信我，我不怪你，又怎会恨你。”
“我不是指这个.......”
“如果是说当年，那我......”
“我更不是再说当年。即便景睿的事我对不起你，可在那之前呢，你对得起我吗？”
谢玉眼中闪过微小的光芒，没有说话。莅阳公主含着泪轻叹摇头，苦笑一声，道：“你从不知道我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当年如此，如今也是这样。”她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他，“我想问你，这么多年夫妻，我今夜护了卓家，护了孩子，连景睿的朋友都维护了，却唯独没有替你说些什么。你本该是那个我最该维护的人......你恨我吗？”
谢玉立即摇了摇头，“若是这个，我便更不可能恨你了。因为我知道，你便是护也是护不住的。其结果，或许还会再牵连他人。”
莅阳公主慢慢点了点头道：“果真如此。我虽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可只看你大费周章，甘冒巨险也要杀人灭口的架势，我便知道，这绝不是我一个长公主能挽回的了。那你呢，若落实了会如何？”
“身死名灭，万劫不复。”
“我虽不知道重阳是谁，但他跟我说过会保住你的命......”
“我不信他，但我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就让那些浪都翻到湖面上好了，不最后再拼一把，莅阳，我不甘心。”
莅阳公主紧紧闭上眼睛，却止不住泪流。“好，我本是想着既然无法保住你的命，帮你保住这谢氏的名声也好。你若是觉得黄泉孤单，等我安顿好一切，我就去陪你。”
她脸微仰着，泪水顺着滑落进鬓发。谢玉突然伸出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仿佛要嵌入骨血。他吻着她的耳侧，低语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莅阳，不管如何，我是真的爱你的，别为我去死，我会为你活下来，哪怕拼尽一切手段。莅阳，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莅阳公主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剑落在地上。这是她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回应，只是却也快到分别之时了。止不住泪流，可她还能说些什么？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要一个虚名又有何用？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他能活着。所以最后也只有哑着嗓子说：“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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