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医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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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当在曹府大厅见到敛秋的那一刻，昭陵心里关于当初轻而易举就进入曹府的疑惑便烟消云散了。
曹大帅端着一副平易近人的态度对昭陵说：“我这病，多亏了昭先生费心。我听闻昭先生的未婚妻独自一人呆在上海，现今这世道也乱，女子孤身一人在外到底不太稳妥，便派人接来了，昭先生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昭陵咬咬牙，挤出一句话：“当然不会，大帅好意昭陵心领。”说完冲敛秋招招手，轻声说：“敛秋，过来。”
敛秋有些无措，但还是颇开心地走过去，就被昭陵紧紧抓住手。
她听到昭陵说：“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带敛秋去收拾下房间，大帅晚上有空的时候派人来喊我一声，再继续今日的治疗吧。”
曹大帅笑眯眯点点头，看着昭陵和敛秋走出门，扭头对自己的军师说：“多事之秋，还是多行前招，早做准备。”
昭陵拉着敛秋出了门，攥着她手腕的手愈发紧了，敛秋吃痛，挣扎了一下。
昭陵怔怔松开手，然后倾身紧紧抱住敛秋：“别怕，我陪着你一起呢。”
敛秋抬手抚了抚他的肩：“怎么还像小孩子呢？没事的。”
昭陵这才换上笑：“别人的地方，稍微委屈些，再过些日子我们就回去，直接回陈家镇。”
于是敛秋在昭陵的院子里住了下来，怕给昭陵惹麻烦，也就整日不出门。
如此十来日以后，昭陵带敛秋出门逛街。
“不曾来过宛城吧？”昭陵侧头温和道，“带你去衣裳首饰店看看。”
两人一路走，后面还跟着曹大帅派来保护他们的兵。
逛了许久之后进了一家木雕店，跟着的警卫兵干脆在门口的长椅上等他们，进了门，昭陵对敛秋道：“你先看看，这家店是我一个老友开的，我进后间和他叙叙话，若是门外的警卫进来找我们，你记得喊我。”
敛秋点点头，在店里转悠起来，过了一会，昭陵才从后间出来，正巧看见敛秋目不转睛地看着展柜上摆的小东西，他笑了一下，走过去。
“喜欢这个？”他取下黑檀木雕成的发簪，钗到敛秋头上的发髻，离远了些瞧，“很衬你。以前送的那些香水口红若是不喜欢，那就不用了。戴这个，嗯？”
敛秋抬手摸了摸发簪，乖乖点头。
昭陵伸手把钱放在柜台上，然后扬声喊一句：“老赵，这簪子的钱我放桌子上了。别忘了三日后在城外取货，过时不候啊。”三日后这三个字因为咬的重而显得有些紧张。
店家从后间出来，出乎意料的，是一位年轻的男人，那人点点头，“我们这关系，不必付钱了，就当我送给弟妹的见面礼吧。”
门外警卫员进来礼貌的催促昭陵，昭陵笑笑，和敛秋一道走了出去。
出门的一刻，敛秋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一眼，傍晚霞光暗淡，身后赵老板的神情在光影里看不大清楚，可她感觉到一种隐约的情绪。
风雨欲来。
（十）
当晚昭陵去了敛秋房里，犹豫片刻以后，才开口道：“其实，我来大帅府是有一件事要做，三天以后我们就得走。半夜走。”他掀起眼看看敛秋，敛秋低垂着头，灯光在她睫下洒了一列阴影，颤一下，又一下。
他继续说：“我……有可能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教你学枪吧。”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黑色手枪，把敛秋的手搭在把手上，教她。
“这里是保险，这里上膛。瞄准，然后射击。不过最好不要射，一来你瞄不准容易被人抢走枪，二来□□后座力大，容易伤到自己。你就上好膛，对准人威慑就好了，我会很快赶来。”
敛秋认真的学，重复动作，然后慢慢应一声：“好。我会照顾好自己。”
昭陵声音发涩：“等离开这里，我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儿，好不好？”
敛秋抬头对他笑，“好，离开这里就该回陈家镇。我们成亲。”
三日过的很快。
天擦黑以后，昭陵就提着他的药箱去了主厅，敛秋安静地在房里呆着，等到了来接她的人。
那人带着敛秋从后院翻墙出了大帅府，出了城，最后停在山脚的林边。
到了地方，看到不准备继续走，敛秋才开口问那人：“昭陵呢？他怎么走？”
那人犹豫了一下，回答：“我们在这里等他，如果顺利会在明早之前在这儿集合。”他没有说如果不顺利要怎样，敛秋也没问。
时间在焦灼中一点一滴地过去，在天将要亮起之前，远处的城里突然喧闹起来，远远的能看见有火光从大帅府出来，分了几队，最后点亮全城。
又过了一会，林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敛秋感到身边的男人绷紧了身子，手也背到身后去摸枪。
略带虚弱的熟悉声音响起，敛秋冲过去，看见了一身狼狈的昭陵。她压低声音，却没压住隐约的哭腔：“你怎么了？”
“没事儿，擦伤了胳膊，不碍事，我们快点走，后面要追上来了。”昭陵抬起没受伤的胳膊轻轻摸了摸敛秋的头。
跑，什么也不管，就只跟着人往前跑。身边的树枝和草叶也割伤了身体，可只能往前跑。
可是身后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昭陵脸色苍白，胳膊上的枪伤没能好好包扎，一直在滴滴答答的流血，也给了追兵寻找的痕迹。
再转过一个弯，昭陵猛的停下身，他俯下身子，深深喘口气，汗渍一点一点往下掉。旁边的敛秋也累的说不出话，但还是从兜里扯出手帕，按在昭陵受伤的胳膊上。
昭陵扯出一个笑，让敛秋藏在转角的树丛里，他开口，声音干涩：“敛秋，你在这里藏好。”
敛秋定定地看他，语气平静：“那你呢？”
昭陵笑：“我从另一边跑，毕竟我受伤了，分开更好。”
他哽了一下，拿出贴身装着的信封，染着血，很薄，然后慢慢说：“这个，是路线图，很重要。你藏好，不要被别人看到。支援的人天亮就会来。不管我怎么样，你跟着回上海，安平路有家赵记木雕，你把这个给老板，前两天你见过的。”他絮絮叨叨，似乎还有很多话没说，又对她叮嘱一句：“枪拿好，保护好自己呀。”
最后他伸手，轻轻盖住敛秋的眼睛，像初遇时他惹哭她一样，他最怕的，就是她哭。
手心的感觉没有湿润，昭陵放下手，吻了吻敛秋的额头，低声说：“我走啦。”
他准备转身，被敛秋拉住，敛秋站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拉低他，用自己的唇印上他的唇，又揽住他的腰，待几秒后再靠近他耳边：“你说你要照顾我。”
另外那个男人开始催促昭陵：“快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昭陵扯开敛秋的手，最后笑了一下：我会活着。”
他拨开草丛继续走，似乎听到敛秋最后说了一句话，模糊隐约，散在风中。
（十一）
离开敛秋藏身的地方，昭陵和另外那个男人向来路走了一截，消掉痕迹，然后伪装成另一个方向。
昭陵扒开伤口，让鲜血做指引，把追兵引到另一个方向。
因为失血他眼前开始发黑，再撑一会，多一会，敛秋就更安全一分。等天亮就好了。
身后声音已经能隐约听到，昭陵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泻了，那就结束吧，东西会送到，她还安全。
“砰。”
某个方向传来枪声，昭陵隐约听到追兵里有人呼喊着，在那个方向。
昭陵僵在原地，他无意识伸手摸了摸腰侧，摸到了，一张薄薄的信封，湿润润，染了血。
“我教你枪法吧，我怕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保护好自己。”
他教给她保护自己的方法，给了她最致命的伤害。
“好，我在上海等你。”
“离开这里我们就回陈家镇。我们成亲。”
各种纷乱的声音和着那声枪响回荡在昭陵的耳边，渐渐合成一句话，那句他走时没听清楚的话。
“你说你要照顾我。”喃喃声音像情人低语，“我也想，照顾你。”
最后所有声音都消失，剩下一种空洞的寂静。
天地无声。
初冬的风吹着微雨落在地上，转瞬不见。十月末的风夹着寒意，天气微冷，傍晚时候也是暗沉的黑色，很少出现绚目的晚霞。
陈家镇的郊外，昭陵抱着一壶酒靠在碑前，碑石崭新，上面刻着几个字“爱妻敛秋之墓”。字迹泣血，落款悲凉。
昭陵摇摇酒壶，听着空荡荡的声音，甩手把酒壶扔到一边，发出一声余音。
他想起陈如姒祭拜完敛秋后对他说的话。
她说，“她离开陈家镇的时候，问过敛秋要不要一起去上海，敛秋拒绝了，因为他还在陈家镇。”
她说，“敛秋其实也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想知道那些精巧的西洋玩意儿怎么做出来的，想看看别人说的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
她说，“他送给敛秋的那些香水、口红、小镜子都被她藏在箱子里，如果有一天她学会化妆，要第一个化给他看。”
她说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最后离开的时候，她说。
“我知道你的心很大，你说医者仁心，医人医心都无用，要医就医国，你的心里装的是这家国天下，留给敛秋的地方也许有，但比不过你的抱负和理想。我不怪你，毕竟我也是，这些小情小爱总比不上家国大义。”
“我不怪你，只是……”陈如姒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眼泪跟着一同落下来，“她太傻了。”
昭陵把头挨着冰凉的石碑，不管愈下愈大的雨，他轻闭着眼睛，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像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样，他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姑娘呢？”
闭了闭眼，眼泪还是落下来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医心】（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