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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招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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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曳一愣,眼前突然腾起一片白雾茫茫。
骆慈的身影藏匿在白雾中,消失不见。
只听他一句话飘飘荡荡:“你在此地切莫乱动,扰了孤魂野鬼我也保不住你。”
韩曳不是蠢人,当即站好不动,眼看白雾愈发浓郁,只把这木屋覆盖,她一颗心砰砰乱跳,突然感觉有了希望,只等着骆慈回来。
再说那骆慈,这白雾并没有什么别的作用,扰人视线却是一绝,他躲在白雾里,却不像别人那样子瞧不真切,反而如履平地,视白雾如无物。
他走到木屋角落盘腿坐下,从怀中掏出那个瓷瓶,开始招魂。
就如骆云所说,普通道人招魂需要法器,可骆慈招魂却与旁人大大不同。
看他将瓷瓶倾倒,将韩归之血沾到手指,往地上写了一个血字——令!
也不见他念什么咒语,拿出什么法器,将那令字写完后,口吐一言:“众鬼听令!”
木屋温度骤降,白雾无风自动,鬼影重重,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虚影将这间木屋挤得水泄不通。若是有阴阳眼的人在此,恐怕会吓了一跳,他的眼中会见,以骆慈所在为中心,数不清的孤魂野鬼团团将其围住,一圈又一圈。
鬼与鬼不同,死状各异,流着肠子的,歪着脖子的,无神的眼眸里却都是满满敬畏。
都是低着头,虔诚地等在骆慈跟前,听候发落。
骆慈显然是能看见鬼的,他满意地点点头,却不开口,喉咙里发出凡人不能听见的神奇声响:“吾欲寻人。”
鬼与鬼重叠,都说鬼哭狼嚎,鬼之声是无比凄惨刺耳的。
无数道声音异口同声:“听候我主吩咐。”
“与此血脉有关,已死二十余载的魂魄,你等可曾见过?”
那枚“令”字从地面上浮起,悬浮在众鬼面前,淡淡的血腥味弥漫。
半晌,有一失了一双眼睛,两眼血肉模糊的老鬼举起干枯的手臂:“老朽见过。”
骆慈一喜,忙叫那老鬼来到跟前,“何处得见?”
老鬼虽失了双眼,旦行动还算灵巧,恭恭敬敬来到骆慈面前,“老朽记得这个味道。是二十多年前,这女鬼刚死不久,孤单单一个鬼飘着,老朽看她是个新鬼,怕她给厉鬼吃了,好心好意拉着她躲着,谁知道她一转身刺了老朽一剑。”
说着,老鬼指着肩头一个醒目的伤口,“老朽害怕,便自己逃跑了,从此便再无遇见过她。”
这下骆慈倒是吃了一惊,人一死成魂魄,凡间之物绝不可能出现在鬼魂身上的,更不要说是宝剑了,而能刺伤魂体的也绝非是凡间的俗物。
这剑,乃是沈湛自身的魂魄所化。
而能化出武器的鬼魂,有戾气,有怨怼,有仇,有恨。
骆慈可以断定,沈湛成了厉鬼。
想到此处,骆慈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下子,就算没有韩归姮娘的托付,他也要把这厉鬼抓住,净化。
“你在何处见过她的?”
老鬼想了想,道:“就在这里。”
“这里?”
老鬼语气肯定:“老朽没记错。那天是个落了极大雪的冬日,这个地方开了一树梅花。她在树下面,身边是她死去不久的尸体。”
梅花?
骆慈陡然想起木屋外那一棵乌漆的老树,干枯灰败,没想到是株梅树吗?
现在正是八月炎炎夏日,梅树本应该枝繁叶茂,怎会枯败至此?
下意识地,骆慈转头望去,他眼前除了满目鬼影,便是弥漫一片的白雾,阻挡了他的视线。
他一顿,转过头来,对着老鬼道:“好罢,吾已知晓,你下去罢。”
他举袖一挥,轻飘飘的一阵风吹过,满屋子孤魂野鬼统统散去,只留白雾在此。
骆慈站了起来,他将瓷瓶握在手心,仍然藏在白雾当中,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屋,往那棵树走去。
白雾愈发浓郁,铺天盖地地仿佛天上的云朵落在的地上,此时已经过了黄昏,暗沉的夜色已至。
静悄悄的毫无人声。
骆慈走到梅花树下,抬手摸了摸树干。
他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的惊人,举手将瓷瓶倾泻,瓶中剩余的韩归的血液尽数落在泥土之中,只剩下一滩看不分明的暗色阴影。
骆慈一笑,任旧不开口,喉咙里发出独属于鬼魂的声音,他在呼唤一个名字:“沈湛。”
“汝子念亲,沈湛魂归。”
“汝子念亲,沈湛魂归。”
“汝子念亲,沈湛魂归。”
“汝子念亲,沈湛魂归。”
…………
骆慈不紧不慢,喉咙里的声响愈来愈大,此地休息的凡人不受干扰,可无数鬼物已经不胜其烦地捂住了耳朵。
他耐着性子等着,月光落在他的衣衫之上,泛着柔和的白光,一丝鬼气弥漫,穿越浓浓白雾,落在骆慈身后。
“你是谁?”
女声幽幽,带着无尽冷意。
骆慈心中大喜,他转过身来,“沈湛,你终于……”
未完的话被一把剑打断,骆慈抬眼便见一白衣飘飘的女鬼,拿着一把透骨寒意的长剑,毫不犹豫地贯穿了他的肩膀。
“你是谁。”
女鬼又问了一遍,眼神迷茫。
雾气腾腾,半掩住女鬼的面容。
骆慈像是被玄冰冻住,半点不能动弹,眼睁睁见那把剑愈刺愈深,那女鬼仍然再问:“你是谁?”
忽的一片蓝色衣摆飘过,在漫天白雾中显眼得过分。骆慈下意识地要举手,可浑身像是被冻住那般僵硬,于是一只微凉宽大的手便伸了过来,无声的握住了骆慈的手腕。
蓝色的衣袖,若隐若现的白色剑穗。
骆慈心头一松,放任自己失去了意识。
好像被人提溜着脚脖子左右来回晃荡了好久,骆慈朦朦胧胧睁开眼的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意识像是在海里荡来荡去,四肢也是疲软。
不过身下躺着的地方很是舒服,高床软枕,鼻间还有淡淡的女儿清香,骆慈还感觉有一个人拿着手帕,温柔地擦拭着他不知何时出汗的额头。
软铺卧,女儿香。
骆慈下意识便喊道:“有劳骆云……骆小姐了……”
拿手帕的人手一顿,短暂的沉默,接着便是一碗冷茶当头浇下,把骆慈吓了一跳,也完全清醒过来,对上来人的眼睛。
总是含笑的,情意绵绵的一双男人的眼睛。
“长白!怎么是你!”
骆慈差点跳起,抹了一把面上的冷茶,“你什么意思啊你,这么戏弄我!”
长白抱臂站立,一只手还拿着“赃物”——已经空空如也的紫砂壶,他勾着唇角,“都睡一天了,也该清醒一下。”
“我,我睡了一天?”
骆慈敏感地抓住了重点,“等下,我明明是在招魂的,沈湛呢?她不会逃了吧?”
说着捂着自己完好无缺的肩膀。
长白慢悠悠地将紫砂壶重新放回桌面上,“有我在,哪里会出事情?”
这厮说话口气太过得意洋洋,骆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想到终究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抿了抿唇,不去搭话,视线在这屋中游荡。
奢华的布置,绣着牡丹花纹的床帐,屋子一角默默燃着不知名的高贵香料。
这确实是骆云的暂居的住所没错。
又低头打量自己,一身道袍,胸前平坦,三撇小胡子迎风招展。
他问道:“骆云小姐在哪里?”
长白摇头,笑说:“怎么,如此关心骆云,小道士动了春心,想着要还俗了?”
骆慈被他问得一窒,心中也觉得奇怪,自己对这骆家小姐确实有几分心思在上面,可是说是男女之情,却是不对,而这心思起的突然,好似他发自肺腑的,想着全心全意对骆云好。
骆慈眨眨眼,避而不答长白的话,只问道:“那日最后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来了?沈湛呢?”
他连问三句,却把他最想问得藏在心里:你是不是见到了自己如何招魂的?
长白盯着骆慈的脸看了一会儿,面上笑意渐浓,眼神却冷淡,他走到一边坐下,道:“你把那地方搞得乌烟瘴气,哪里瞒得过我,我一从书房里出来,便发现不妥,幸亏我来的及时,不然你性命不保。”
他又道:“只是骆慈,我倒是小瞧了你,你真的很有意思。”
说着,他一双冷淡的眼睛望过来,明明话语含笑,“有时候厉害得难以想象,可更多时候,我亲手碾死你就像我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他说这话就抬起手臂,像是跃跃欲试,要把他的手往骆慈脖子里放,吓得骆慈忙缩着脖子,赔笑道:“什么意思,道士我最没意思了,除了爱财,其余一窍不通,不通不通啊。”
他急忙转了话题:“你和韩归在书房做什么?”
长白一笑,顺杆回话,突然,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女声清脆,“长白道长,骆道长可是醒了?”
是骆云。
骆慈一喜,不待长白回话,提高声音道:“骆小姐,我无事了,你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骆云推门而进,手上还托着一个木制托盘,上放几盘点心,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骆云年才十四,身量不高,体格纤细,一张脸格外俏丽,眉眼还带着稚气。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哪里做过伺候人的事情,看她拿着托盘进来,嘴上还说着:“这是我特地吩咐小厨房做的,应该和两位道长的口味。”
骆慈着急,忙不迭下床要帮忙,可他在床上整整呆了太久,猛一用力,两腿发软,反倒是直直朝着地上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