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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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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了之和陈云时道别,独自走回皇子府,便见府中除了韩群,张牧二人,多了数位伺候的丫鬟侍从。方了之扫了一眼,看长相的端正程度就知是宫里派来的。
韩群见了方了之回来,迎上前施礼,道,“大人,宫里赐了位太医,皇上的意思是供您差遣,属下不知该如何安排,大人可要见见?”
方了之略感意外,道,“快请。”
不一会便见韩群引了一高朗清瘦的中年男子前来。
方了之上前躬身行礼,道,“劳烦大人了。”
宫中太医品级并不高,那人见方了之衣着,连连作揖道,“下官受不起,大人客气了。”
方了之笑道,“在下无官职在身,大人受的起。”
那太医便也不多问,道,“下官陆思起,太医院副使。陛下有命,令我为大人调养身体,下官必定竭尽全力。”
方了之心里惊诧,道,“皇上令大人专为我诊病,岂非太过屈才。大人请回太医院吧,明日我自去向陛下说明。”
陆思起道,“大人,医者治病,不论对方身份,不论是何病情,都本着救人济世之念,岂可有功利心,分别心?还望大人勿推。”
方了之听了这话,一躬身道,“如此,谢过陆大人。陆大人请回府吧,如果有事,在下着人去请就是。”
陆思起回了个礼。方了之道,“韩群,送大人。”
方了之独自用完膳,在皇子府踱步,心中千头万绪。先皇疼爱容珏,这里珍宝无数,装饰豪阔不凡,然而每一件珍品都只是冷冰冰的物什,对他并无任何附着于上的情感。走近卧房,便见到床头放着一块玉横,一个锦盒,便是属于自己的全部家当,顿时所有感受皆烟消云散,只剩孤独寂寥。
天子寝宫。
孙缈眉目含情,温润身体贴上容珏上身,女子体香扑入容珏鼻息。
容珏闭上眼,孙缈柔软双唇轻轻贴上容珏颈间,一双玉手边吻边小心翼翼往下探。
容珏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忽地一道闷雷划破夜空宁静。
容珏猛地睁眼,连带孙缈骤然坐起,孙缈身上明黄色被子滑落,整个身躯尽现,霎时间脸上惊诧,错愕,疑惑,羞怯混在一齐。
容珏皱眉,对着门外喊了声,“来个人!”
孙缈顿时脸上红透。容珏察觉,扯了被子披上她身。
值夜内监匆匆入内,“陛下。奴才在。”
“下雨了么?”容珏问。
“回陛下,外头突下暴雨。这雨来得突然,想来过阵子就停了。”
容珏顿了下,仅仅思考片刻便对着内监道,“给朕拿套常服来。”
内监领命退下。
孙缈愣在床上,不知所措。
“爱妃,”容珏终于开口对着她,道,“朕想起有些急事要办,你在这睡半个时辰再走。”
孙缈被子下的身躯微微发颤,眼角含泪,紧咬下唇不出声。
“朕绝无羞辱淡薄你的意思。你别胡思乱想。”容珏搂了搂她腰,道,“委屈你了。朕来日补偿你。”
孙缈知道自己还没有撒娇的资格,只是温顺地点了点头。容珏将她放下,急匆匆下了床。
侍奉的内监听得出皇帝语气的缓急,小跑着拿来衣服,给容珏穿好。容珏披上外袍,便大步跑出了孙妃宫门。
容珏到时,方了之整个人蜷在床角,面部尽是极力忍耐的扭曲。忍耐占据了全部心神,连推门声亦未听到。
容珏走过去,脱去沾了水汽的外衣,上/床抱紧了他。方了之全身颤抖,略略抬头,顿时难掩惊愕,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你。。。怎么。。。来了。。。”
容珏不回他,对着候在门外的人吼道,“韩群!陆思起人呢?你们怎么伺候的!”
韩群不知发生何事,只听着容珏口气极度不好,心提到嗓子口,连道,“臣这就去请。”
容珏除去衣衫,将方了之抱在怀里,以体温暖着他。方了之虽仍是被身上多处绵里藏针似的伤痛逼得急喘不停,紧绷的身体却松了下来,微弱地说,“你。。。怎可。。。大半夜地出宫来?”
“你闭嘴!”容珏不客气道。
方了之不说话了,静静由他抱着。抱了两刻钟,大雨渐停。方了之长吸口气,从容珏坏了挣出来,轻声道,“没事了,你快把衣服穿上。”
“朕派的人呢?叫他在这等着差遣,跑哪里去了?”容珏一动不动,脸色相当不悦。
“陛下,人家有家有室,总不能为了我住在这吧。我叫他回府了,有事去请就是了。”方了之拾起容珏衣衫,披在他身上,“你要受凉了,我真是罪过大了”。
“府里这么多人,你不会使唤么?”容珏道,“我不来,满府下人没一个知道的。”
“刚刚实在没力气叫人,再说,叫来了他们也帮不上忙。”方了之无奈道。
陆思起半夜被韩群拍门叫醒,匆匆赶来,却见皇帝在前,搂着方了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容珏正要发怒,方了之抢先道,“陆大人,半夜把你叫来,实在过意不去。”
陆思起欲跪下请安,容珏吼道,“给我过来!”陆思起本就错愕,被这一吼,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走到床前。
“大人怎么了?”陆思起颤声道。
容珏极为不满地冷哼一声。
方了之道,“身上旧伤发作,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思起搭上方了之脉搏,仅仅片刻脸上表情就变得十分疑惑,“大人身上有重伤?”方了之于是掀开衣衫,陆思起顿时瞪大双眼,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的震惊。
容珏对那身体上的伤已经看了许多次,此刻却着实心痛如绞,那些伤痕刺目地厉害,他几乎不敢再看。
陆思起凝神仔细验着方了之胸口剑伤,缓缓道,“大人从前身子底子极好,若是凡人,死里逃生后又受了这许多伤,早死了几回了。”
方了之默不作声。容珏脸色阴沉,看着陆思起,等着他接下来还有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大人外伤需时日调养,胸口剑伤却是最重的,千万不能劳累忧心。大人脉息也不似常人,臣不才,需回去翻翻医书。”陆思起察觉容珏盯着他看,连忙跪下回禀。
容珏满肚子火气,却压下声音道,“陆卿,刘勉之说你治伤是一等一的好手。往后但凡天色有变,你一定要在这里,今日这情形,若让朕看到第二次,后果自己思量。”
陆思起赶紧回道,“臣遵旨,万不敢再有下次。臣这便下去为大人配药。”
方了之勉力坐起,“劳烦大人了。”
容珏将他按到自己怀里,道,“听到了吗?他说不能劳累忧心。你从明日起,在府里待着养身,不准回宫了。”
方了之一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准回宫当值去了。”容珏道。
“我不!”方了之愤然道,“我好不容易能陪在你身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识好人心。你在宫里当值,一日要站多少个时辰?整日里想着政事,要费多少心神?”容珏被今晚看到的情景激地心头口里一起发苦,没好气道。
“我不!你干脆杀了我吧。”方了之怒道。
“你……”容珏只觉被他顶到五脏六腑皆痛,说不出话来。
方了之心急之下,胸口又剧痛起来,不自觉拧眉蜷身。容珏见了,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护着他哪里,重重叹了口气,“行了,我再想办法,算我怕了你。”
方了之安下心来,竟颇有些任性地躺在了容珏怀里。全身用力抵抗伤痛近一个时辰后是累地昏沉,眼睛再也睁不动,便在容珏身上睡了过去。
容珏抱着他,半倚半躺,卧房内皆是从前尚为皇子时的摆设旧物,熟悉非常。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那块玉横之上,恍惚间回到从前祁宁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除了方了之,府里一众人未敢安睡。第二日清晨,方了之醒来时,才知道自己靠着容珏睡了一整晚。容珏察觉怀中人动了一动,便睁开了眼,开口就道,“好点没有?”。方了之点头,“早就好了,昨晚太累了,陛下恕罪。”
容珏舒了口气,佯怒道,“恕你个头。昨晚是谁跟我顶嘴?”方了之孩子似的一吐舌,“别赶我走。我哪敢顶撞你。”
陆思起熬了一晚药,听到方了之醒来的消息,立即端来药碗,恭谨道,“臣配了一晚药材,大人试试,臣再根据效果调方子。”
方了之接过药碗一口喝了,对陆思起点头致谢,又对着容珏道,“我定好好吃药,好好养身,别赶我。”
容珏苦笑一记,“知道了。”
方了之趴上容珏肩头,此刻幸福感充盈着心头,小声说,“谢谢你。”
容珏扣了方了之手指,道,“松快点了?想出去转转吗?”
“好。”
二人十指相扣,在皇子府中漫无目的地转悠。
旧时记忆翻江倒海般朝着赵容珏涌来。
“我登基后,有几次想来,却是不敢来。”容珏边走边缓缓道。
“嗯。”方了之低声应着。
“几个皇子府邸,我的并不是最大最阔气的,长幼有序,父皇在这上面不曾偏私。”容珏又道,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讲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可陛下的府邸是离皇宫最近的,也是离侍卫亲军营最近的。”方了之道。
“没错。”容珏道,“我的府邸离宫禁一街之隔。父皇更以我爱读书之名,在后院赐我一座文塔,存放书籍。实际上是宫禁周围唯一一个能看到皇宫内景的建筑。宫内若有任何异动,我是最先知道的。”
方了之牵了牵嘴角。
“近来,我常想,如果我是五哥,想争一争这大位,大概也没有其他办法。你说是吗?”容珏牵着方了之穿过长廊,二人坐在一老槐树的石凳下。
“人人都有自己身不由己之处,也都要为不该有的欲望付出代价。”方了之抬头,望着那巍峨的连绵的树盖。
“想要君王之爱,算不算不该有的欲望?”容珏伸出手,将方了之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是。本不该喜欢你,可管不住自己的心,也愿意为之付出代价。”方了之将头往容珏肩上又挪近了些。
“说要陪我走地远一些,却不想以后的事,还想再始乱终弃一回?”容珏道。
这话听着又像是责备,又像是情话,方了之彻底想不出话来回。
容珏抬手揽过他,又道,“给我好好的。不准再离我而去。”
方了之轻声道,“哦。我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