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辞梦青云》岁苑

1、一

　　都城北有水畔，南生芳草萋萋，河清海晏。传言城南与城北是阴阳相隔之地，因了城南葬了如星辰散落的坟冢，但凡从城南而来的人皆被认为是尚还贪恋人间的孤魂，不被触碰。
　　晴光万里之下拢就了的都城，玉笛暗飞声。春生四柳，山樱叠峦，粉白之色似笔锋浅点，浓绿浅青之色联袂山水，青云映了游鱼，舟船迁了来往的客子，伶人唱/红了南楼北苑，点绛风月。
　　“清明雨后旧疾发作，入夜时分常梦魇缠身，前几日梦见了一人，声声唤着泣卿的名字，他与她只隔了一条长溪之远，各自一岸好似城中隔了百里长街的碧落与黄泉。他的声音宛若山音回荡。令泣卿不禁遐思起了院里那株山樱，开落得清寂，木里似怄了苦病，花颜越显老态横生，枯上了眉梢。这半生多舛的命数里，从未结识过心上的那位书生良眷。
　　“四月廿二日。他成了亲，娶的是已被贬作庶人的王孙之女。她家邀来了几家名伶，泣卿受邀其中，她串了个角，唱罢了几句便已老病相催，匆匆洗净铅华，折身归家。这回他开始唤她走了，可他顾及到她的病，走了几步便歇了，而后便消失在了梦里的青山云烟中。梦里的人相见不得，皆是心空。
　　“第二日打早，泣卿便去了巷口的药铺，抓了些把味药想捱过那病，那虽也有郎中探病，她却不大喜。且这病并非药石无医，只想入了棺后，尚可说是托的一身病，不是孤凄老死，怕啐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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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秋霜降，越来寒候将近。茶楼的戏班子里来了位新客，听闻出身朱门绣户，不知何故沦为如此下九流，也是命数。天生一副好嗓的伶人，大多是不喜唱戏的，皆是红尘所迫，反倒是那些不出众的，功夫下得十足，赔进了大半韶华，还未登台便已人老珠黄，最后也走了嫁作为人妇又半生。
　　“临近飞雪二月时，泣卿才发觉病已有了好转。可那人不知走进了哪家女子的梦里，牵了青云烫袖。她早已可走蹒跚的路，不必歇坐。终归是做梦，为何如此分外惦念？
　　“……山樱的瘦枝生了芽，却没等到花开，好些日子回头观望才知死了。泣卿在宿雨的中夜里做了许多梦，好似走火入魔，有一日清早醒来时，襟枕湿了一片，被上的颜色染得深深浅浅。第二日，城中传出了关于他的死讯，府中的下人寻到他尸首时刚是天将白之时，闻说是他妻子杀之，而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他妻子便已白绫自尽于家中了。泣卿不知心悲还是心喜，今次，这些都不重要了。”
　　月堂推开这扇屋门时，未关的窗，正巧拂过春风一度，吹起案上的宣纸，次序地散落在椅子上、地上，她一张一张地拾起。待看完纸上的丹青之时，抬头便见一只鸟雀正栖在窗棂上，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珠子分外明亮。月堂退出了屋子，落上锁。
　　泣卿是卿上令唱戏的名。不久前，闻名都城的两家布匹生意包了茶楼作宴，即使没了往来的宾客，仍是不由分说的热闹。本是唱戏的戏台子，却由了被请来的青楼歌女笙箫起舞，晴光虚云下，皆是一张张桃花面未到老时，才有如此倩兮。
　　而戏大抵也只唱一回，穿插其间。陈老爷却指定了泣卿上台，其余的戏子早已就位，独不见了她身影，茶楼老板派人四处搜寻，连一片花一片叶都没放过，除开那两位不知情的老爷外，所有人急得火烧眉毛，啧声埋怨，思来想去让月堂上了台，粉饰着也看不出什么，便让她补了这个空缺。
　　月堂是青楼出身的女子，也并非如此，只是娘亲身为风尘流莺罢了。她疏忽大意，也不知是哪个客人，而她尚还韶华如泽，只得在外偷偷生下了月堂，寄养在一户人家家中，好在无人发现。待月堂长大后，她给了她好些钱财，并让她以后不要再回来。
　　初来茶楼时的月堂才是金钗之年，从此与不知其名的娘亲斩断了联系，好在皆同为下九流。她继承了她的一副好嗓，日日守着一窗残光空对阴云苦练了几年，更是落得清越婉转。
　　后来，不过多时，月堂登台唱戏，红极了一时。四方的青空下、青瓦的廊下站满了人——有莽夫草芥也有才子佳人，更不乏富家子弟。皆是为了她而来。每当戏毕后，月堂便沉浸在这妆台上的镜中，镜里有她的音容，有她唱来的风月。曾经的一只残蝶飞成了天仙，正是星月当头，却传出了月堂戏外生情，从此便再也未登过台，可她也无处可去，老板念于旧情，让她待在茶楼里打个下手。
　　也不知成了佳话还是笑谈，深感可惜的人哀叹了几许。不久后便有了另一位新人取代了月堂，此去经年，卿上令唱/红了南楼北苑，点绛风月，来来往往的客子早已遗忘了当年的月堂，秉花台上重新开启了一番光景。
　　眼下的月堂，丝毫不减当年的风采，一字一腔如梁上燕，颦笑间似海棠花颤。她重回了这个戏台，却成了替补泣卿的位子。
　　接连几日，卿上令一直杳无音信，无人知晓她去往了何处，从前她也总是一人独来独往，从未见她与谁有过拳拳之交，更是打听不到任何有关于她的信息，她像是烈火缱绻了一身的人，无声无息。
　　终究是个唱戏的，茶楼里也未多花心思去寻人。自那日起，无人再提起过“泣卿”这个名字，照旧无事平常，却不枉那一朝幸为红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