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禁》两三星

8、兵临

　　城门紧闭，全城戒备。
　　城外，密密麻麻的大军踏雪而来。狂风鼓起库尔塔的战旗，上面凶残狰狞的野兽图腾狰狞乱舞。
　　密苏骑马为首，一旁是苏甘达的手下阿索木。
　　“吁——”他一抬手，众军在城楼前停下。
　　密苏眯起眼看远处的城楼上备战的士兵，浓黑的眼中看不出情绪。
　　“密苏殿下，”阿索木看着他，提醒道，“大巫师说了，要活捉大齐监军。”
　　自王子的成人礼一事发生后，阿索木自知罪责深重，连夜派出多方急探暗中排查，今天才得知，被他带回来的那个少年竟然是大齐皇帝派来的监军！
　　阿索木哪里能想到，自己随手一抓，就抓了这么个瘟神回来！
　　库尔塔在大齐的眼线众多，可谁都没想到陆偃熙会在路上生病，导致大军先至，后来的监军才刚进城就被当作“礼物”抓了回去。
　　得知这一消息，库尔塔王大怒，誓要斩灭大齐十万大军，踏平边关十二城。所幸被断一臂的王子被及时赶到的大巫师所救，暂无性命之忧。不过大巫师言，如若中了深度瞳术，还需施术人来解，否则即便救活了王子，也只是给傻子续命。
　　因此才有了今日的讨剿。
　　密苏在库尔塔族中不受待见的原因很多，一则是他身份尴尬，二来是库尔塔王对他并不重视。更切中来说，是不想重视。
　　他的母亲不过是个被掳掠来的女子，身份低微，并不受宠。更致命的是，她性情刚烈，倔强难降，如果不是库尔塔人拿家中亲眷性命相挟，那个女子也不会委身于异族。
　　库尔塔王就当她是只难养的猫，觉得好看就拿回来逗逗，发现无法驯服就丢在一边，是死是活也与他无关。
　　密苏秉承了她母亲的倔脾气，虽然武力可排库尔塔第一，年年功绩比过全族，但他从不谄媚逢迎，王族里争权斗狠的撕咬他不参与，旁人瞧不起他的出身他也不恼怒，对谁都是一个样子。饶是王对他有几分欣赏，青眼善睐，也被他不温不火的态度给磨没了。
　　不过实力是无法被这些掩盖的，密苏作为库尔塔族的第一勇士，讨伐齐军的重任毫无疑问地交付于他的肩上。阿索木为了将功赎罪，也特地跟了上来。
　　听到阿索木的话，密苏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眼窝无形之中给人一种极度的压迫，让阿索木忽然间悚了一下，“难不成你怕我放了他？”
　　阿索木一惊，道：“不是的殿下……”
　　密苏“呵”的一声笑起来，“谁抓谁还不一定呢。”他解开腰上的酒囊，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昨晚你们抓到他了吗？”
　　阿索木一时语塞。
　　昨晚发动全军，竟也没有留下那个身手敏捷、招式狠辣的少年。更何况后来齐军夜袭，摆明了是来接应。火烧连营，处处慌乱，谁又能在漫天的刀剑火光中，抓住那只比鱼还滑溜的妖精呢？
　　密苏看他怔愣，没有管他，自己随手抹开唇边酒渍，再次回想起当时月下的景色——
　　踏雪白的马背上，少年全身沐浴在纯白的月光中轻轻一笑：
　　“我姓陆，单名一个朗。”
　　“字——偃熙。”
　　声音如同清亮的溪水，如同那晚的月光，如同他那双美丽的眼睛。
　　直击人心。
　　陆朗，陆偃熙。
　　密苏细细回味这个名字，在唇齿间不断的琢磨。
　　他的汉话虽好，但对文字并不精通。他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究竟是由哪几个字拼凑而成，但自觉他的名字听起来很美。
　　没想到他们是敌人，再次相见，兵戈相对。
　　幸好他们是敌人，还能再次相见。
　　密苏渐渐握紧了缰绳，他凝望着远处的城楼，等待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
　　……
　　“大人，库尔塔已经在城外集合，但他们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好像……没有进攻的意思。”严副将跟在陆偃熙和李庭身后汇报。
　　方才他迅速与哨兵查看了情况后立马飞身赶回，却发现库尔塔军好像不是来攻打萧城的。
　　而是在等待什么。
　　“他们可不敢有什么动作，虚张声势罢了。”陆偃熙看着李庭手里的厌次剑，目光丝漫不经心，又带了些遗憾，“可惜用不上它了，你拿着吧。”
　　他们一行人登上城楼，李庭跟在他后面，严止其次。陆偃熙的步子走得很慢，一点也没有焦急的意思。
　　约莫十丈高的城楼下，库尔塔军整装齐列，军旗迎风猎猎作响。不知什么时候聚拢起来的乌云遮住了午时的日光，灰蒙蒙的天气压抑的人们喘不过气来。
　　寒风阵阵，天光沉沉。
　　陆偃熙看过库尔塔大军后，再看向最前方的二人。
　　最先目及到的是密苏，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马上，一身束袖胡服，简单利落地勾勒出他精悍的身躯。他的容貌更像汉人一点，五官却比汉人要更加浓墨重彩。尤其是他深黑的剑眉与高挺的鼻梁，与他深色的肤色一搭，竟然还挺英俊。
　　陆偃熙勾起嘴角，想起来那是昨晚的傻蛮子。
　　密苏也正望向他，四目相会，一双浓黑如墨，一双青灰如月。
　　密苏的手指下意识动了一下，却忍住了躲避他目光的冲动。
　　陆偃熙却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看向阿索木。
　　眼里有挑衅，以及傲慢与轻蔑。
　　“听闻大齐监军昨日到萧城，我库尔塔作为友邻，特来庆贺——”
　　阿索木朗声喊道。
　　“贵方消息真够灵通。”陆偃熙声音不大，但凭借内力已足够传达到周边各人的耳中，“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要是不说‘庆贺’，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打架的呢。”
　　阿索木笑道：“监军大人误会了。我库尔塔族向来好客，视大齐如友邻，既然朋友来了，我方怎能不歌舞长宴相迎？借大齐的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正是如此吗？”
　　真够不要脸，昨晚还被搅了老巢。
　　陆偃熙挑挑眉，慢悠悠地来回踱步，“这么说，你们是来迎客的？”
　　阿索木道：“不仅如此，我们还想邀监军大人来我库尔塔一叙，以表我方仰慕之情。”
　　“你！”严副将听到这里，气的差点拔剑。
　　先不提库尔塔如何骚扰边境，单凭这大军逼城之举，就够把他们当西瓜切了！
　　“哎——这你们就不懂了。”陆偃熙抬手止住严副将，“我们汉人讲究你情我愿，礼尚往来。这邀请一事，得二者都心甘情愿才行。端的是君子之交彬彬有礼，不得有强迫之举。并且还要讲究时日，二者都有闲情雅致，才能品酒赏花，达到共乐之境。你们连个使臣都不派来，就带着大军邀我，我若是去了岂不是颜面无存？”
　　阿索木没想到陆偃熙看起来年纪轻轻，说话倒是很会堵人，他自觉看向密苏求助。
　　密苏盯着陆偃熙，沉默了片刻道：“我族王子昨夜深中瞳术，特请监军大人救我王子一命！”
　　陆偃熙呵呵笑了起来，问：“我要是不去呢？”
　　密苏抿唇没有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陆偃熙不去，结果就是两方交战，利益皆损。
　　李庭皱起眉，出声询问道：“公子？”
　　“放心吧，打不起来的。”陆偃熙随手拿起一旁士兵身上的弓箭，拉开弓弦。
　　“蛮子，你说是你的人快，还是我的箭快？”
　　城楼上，陆偃熙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视野中，泛蓝的箭头对准了密苏。
　　密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有退避，“要是监军大人不去，就算我血溅此地，也免不了今日血战。”
　　陆偃熙轻声叹口气，道：“既然这么说，那就算了。”
　　他调转箭头，拉弓如满月。
　　“告诉你们的王，你们的王子他——死、定、了。”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如同流星急坠，以破竹之势一箭射穿随风乱舞、图腾狰狞的库尔塔军旗！
　　密苏的耳朵仿佛被这只箭射穿，“轰得”一声愣住。
　　萧城的十丈高楼上，陆偃熙露出一个放肆而又张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