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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蓬城 ...

  •   蓬城本是个小地方,地处天启版图北部,自天启帝将权力中心南移,就日渐没落下来。直到三十年前出了个魔头花九戚,才逐渐为外人所知,凭借特有的梅花酒,竟也繁华起来。
      一场大雪刚停,城中被雪水润湿的梅花散发出浓烈的香气,经久不散。
      小贩的叫卖声和着酒客的吆喝声,夹杂着无处不在的喧哗,今日的蓬城似乎格外热闹。
      “诶,知道吗,据说那魔头又回来了。”一酒客放下酒盏压低嗓子向同桌人说道。
      “魔头?哪个魔头?呵,现在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个魔头,是真是假谁又说得清楚。”同桌人嘲讽一笑,毫不在意。
      酒客又道:“可不就是花九戚嘛,就听说他回来了,我这才千里迢迢来这蓬城。”
      “魔头花九戚?不是早就陨落了吗?传言说他是冤枉的,现在还有人为他平反连挑武林十大门派,似乎还要找上朝廷呢!”
      “呵,哪那么容易。你那传言哪里可信。这城中有人可是一见到花魔头,当场就给跪下了,嘴里还嚷嚷着‘别杀我’。”
      “那然后呢?”
      “然后啊……”
      酒客声音越来越低,逐渐被淹没在人声中,几不可闻。
      各类声音不断,来自江湖各地的人们如今不约而同的齐聚一堂,各自谈论着天南海北的话题,最后却又默契的回到一人身上——花九戚。
      ……
      又一桌酒客为个话题争论不休,喊来小二。
      “小二,你们这城,当年可是那魔头私自毁的?”
      话音未落,另一酒客便插口道:“我看可不像,当年那位的人可也不少,我觉得可是悬。”
      那小二犹犹豫豫的,眼看着这二位又要吵起来,才不得不开口道:“两位客官,你们可别争了,那事可过去二十多年了!我们这地方可没人敢提起来,早都忘了。”小二赔着笑离开了这桌,就又忙碌起来。
      这边两位酒客也争不出个结果,就转了话题,又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又一个少年踏入酒楼,一身玄袍将浑身上下裹个严实,背上背着一把玄色纸伞,低调到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唯有那一双黑白分明透着凛冽气息的双眼高调到令人见之难忘。
      “掌柜,两壶梅酒。”少年声音低沉,说不出的悦耳。
      “诶!得嘞!”掌柜的应了一声,拿一壶封好的放在少年面前,就头也不抬的扯开酒缸上的封布舀酒。
      “好了!客官,两壶酒一共……”掌柜的话淹没在酒楼的喧嚣中,几不可闻。
      少年急躁的皱眉,衬的一双眼睛愈发鲜活。
      掌柜眼神微颤,忙碌的身形也定了下来,只是这些微的不自然又很快掩盖在酒香中,没有被注意到。
      掌柜的陪着笑,话头却是转了:“客官,看您面善,这酒就送您了,有缘就是朋友。”
      “不必了。”
      少年在柜台上放下一锭银子,拿起两壶酒转身走了。
      酒楼中只余下掌柜背过身一声轻叹:
      ——真像啊……
      只是什么像,又像什么,只怕也没几个人知道了。
      这厢少年拿了酒径直回到暂住的客栈,没往内走,却是御风一跃上了房顶,拂去积雪坐下眺望着整个蓬城。
      要说这客栈选的地方也好,落在蓬城南部一角,四周大道通达连着几个颇繁华的城镇,往北又能将整个蓬城尽收眼底,尤其是刚下过雪,楼房的黑瓦半遮半掩,倒也是有趣。
      少年半眯着眼,看了一会觉得眼前有点模糊,便闭了眼又睁开,发现还是不甚清晰。
      似有一团微红的雾气飘在眼前,渐渐凝出几分人形来。
      那雾气愈渐凝实,在空中转了个圈又正正落在少年眼前。然后雾气就又不是雾气了。
      雾中出现了个美人,那美人一身红袍耀眼,肌肤胜雪,衬着蓬城的雪景,煞是晃眼。一双美目紧闭,使得眉间一朵红梅更显妖艳。三千青丝无风自动洒在美人身后,美人似被这调皮的发丝扰了,微微蹙眉,缓缓睁开了眼。
      这美人一睁眼,便是数种波光在眼底流转,风华绝代,美不胜收。
      两双美眸对视,霎时便惊艳了天地。
      美人斜睨着少年,语调高傲:“就是你?扰了本仙清静。”美人音调婉转,却透着几分不耐。
      原来,这美人竟是仙人。
      少年内心惊愕,天元大陆崇尚武力,练气也不过有强身健体之效,所谓修仙,在人们看来不过是万年前流传的神话罢了。
      事实上,历经万年,这方世界灵气早已趋近枯竭,不说仙人,就连精怪鬼魅都没有多少了。
      然而仙人于雾中化形,现在还稳稳飘在空中,绝非凡人可及,就连武艺高强如少年也自认无法做到。
      少年信了。
      仙人没在意少年的反应,转转眸子,自顾自地道:“你身上的味道,本仙很喜欢。本仙决定跟着你了。”
      少年酗酒,时间久了那烈酒的气息便留在了身上,仙人也喜欢烈酒,直勾勾地看着少年。
      少年怕麻烦,本欲拒绝,只是蓦地对上仙人的眼睛——深邃的黑中弥漫着惑人的红光,明净透亮的眼中映着他,也只有他。
      那是少年所没有体会过的专注。
      少年就这么被仙人蛊惑了,忘了言语,默认仙人留在他身边。
      他喜欢仙人这双勾人的眼睛。
      这样想着,少年灌了口酒。
      可是少年哪里知道,仙人一语,从来不需要凡人的认同,更遑论拒绝。
      ……
      是夜,少年回到客栈内,把伞放在枕边和衣躺下。
      仙人也跟着飘下来,进入少年的房间。
      仙人靠近少年,感受着他身上的酒气。
      近一点。
      再近一点。
      仙人这样想着,飘到少年床边。
      少年忽然睁眼,乌黑的眼中不见一丝迷茫,映着仙人的脸,深藏戒备。另一边的手也握上伞柄,发出轻微的声响。
      少年盯着仙人,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又闭上眼,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仙人颇有兴味地挑眉,“你真有意思。”声音清浅,在屋中散开。
      随即仙人也在少年床上躺下,陷入沉睡。
      翌日,第一缕阳光进入窗户,少年便睁开眼起身收拾了并不多的随身物,出房间跟掌柜退了房,然后又到酒楼买了两壶梅酒顺带两个酒盅。
      少年一扭头便发现昨天那位仙人正飘在他身后,眉眼带笑,戏谑的看着他:“一大清早的就喝酒,你莫不是酒鬼托生的?不过……”仙人绕着少年飘了两圈,“本仙果然很喜欢这味道。”
      少年没有接话。
      酒楼中不断有人从少年身边,没有人分给少年多一点目光,他们淡定的经过少年,又仿佛下意识的绕过少年身前的一片区域。
      少年想,许是仙人施法术遮了这帮人的眼。
      可仙人为何偏偏让他看见?
      少年想不出结果。
      仙人跟着少年向蓬城边沿飘去,那里依旧如几十年前一般人烟稀少。天上又渐渐飘起雪花,落在少年脸上,飘到仙人身上。
      少年扯下裹在脸上的布巾,哈出一口白气,加快了步伐。
      仙人也跟着飘的更快。
      繁华的蓬城似乎早已成为另一个世界,少年又越过一小片森林,走到一处雪堆。那雪堆远看并无特别,走进了看才能感觉到些许不自然,雪堆并不是很圆润的形状,有些细微的棱角,雪薄处还有土的颜色。
      少年停在这里。
      仙人绕着雪堆飘了几圈,越看越觉得这雪堆像是一座……坟墓。
      少年拂去碑上的雪,坐在碑前的雪地上,把伞插在积雪上,满上两个酒盅,其中一个放在石阶上,就那么喝起了酒。
      梅酒极烈,入了口便是一片火热,是最适合蓬城这地界的酒。
      少年看着碑上寥寥一个花字,猛灌了一口酒,笑了……
      ——饶是他花九戚一生恣意纵横,最后也不过落得个黄土埋骨,顶多再加上点落雪凄凉罢了。
      能留个全尸、有这么一方土地,大概就是这座城对他最后的尊敬。
      呵,对一个魔头的尊敬……
      一边的仙人看看喝酒的少年,拿起了少年身边的伞。
      少年淡淡瞥了一眼仙人,没有说话。
      仙人撑开纸伞,只见原本乌黑的伞上莫名反射出几缕光线。仙人把伞面对准阳光,就见伞面上每根骨架的位置都写着一行字,仙人撑着伞转了几个角度,看完伞面上的字。
      除却连他都熟知的万年前就有的仙门无极仙宗,还有现下的武林十大门派甚至是东西两厂等的名号,只是有些还在,而有些已经被划掉,似乎在武林上也再没有这些门派的踪迹了。
      仙人无所不能,现在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呐,你叫什么名字?”仙人问他。
      “花容。”少年又灌了一壶酒,淡淡回道。
      “花容?”仙人轻笑一声,“我猜你还有个妹妹叫月貌罢,你的长相倒是对的起这名字。”
      原来是魔头之子。
      仙人这样想着。
      少年没有接话。
      仙人转转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继续道:“本仙人替你报仇,你就陪本仙百年如何?”
      ——仙人的承诺有时比魔鬼更具诱惑力。
      ——予你百年寿元,替你报仇。
      “不必。”
      “怎么不必?你是不相信本仙的能力?”仙人挑眉,“要知道本仙可是挥挥手就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仙人的语调足够高傲。
      这是仙人的魄力,也是事实。
      “而你……”仙人抽出伞柄中的剑,睥睨少年,“凭着这把没有丝毫灵气的剑,和一具肉体凡胎又能做的了什么呢?嘁。”仙人的耻笑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可是那又如何呢?
      少年丝毫没有心动。
      他就是背了花九戚这个债,毕竟花九戚是唯一陪过他的人;是唯一带他游遍大陆、教他武功的人;是唯一对他以命相换的人;是他唯一可以称为父亲的人啊……
      花九戚为人强悍,武功更是霸道,所有人都忌惮他,收服不了,便要让他消失。
      如此、便有了魔头一说。
      花九戚虽不是什么大好人,但一生也绝对称得上是问心无愧。说是魔头、简直是无稽之谈!
      花九戚因强大而亡,那少年便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能颠覆这片大陆,强大到花九戚九泉之下能够心安!
      什么仙宗、什么十大门派、什么朝廷,什么东厂、都将成为花九戚的陪葬!
      这便是少年的执着。
      杀父之仇,岂容外人染指!
      仙人了解少年的执着,却不愿就这么轻易答应,仙人嗔怒道:“本仙说替你报仇,就容不得你拒绝,这是本仙看得起你!你却不识好歹,就不怕本仙杀了你解恨!”
      仙人微怒,一双美目就更显灵动,潋滟的红光几乎要灼痛人的眼。
      少年直直看进仙人眼底,仙人眼中还是只有他,仿佛他就是仙人眼中的唯一。
      少年只是淡然的、如九天泉水般悦耳冷然的嗓音流淌而出:“你不会。”少年笃定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些许坚定。
      仙人想,这大抵就是少年意气,脱不开单纯,却是单纯的可爱。
      仙人不知道,正如仙人看透少年过往一般,少年自然也看透了仙人,那是一位纯粹到了极致的仙人,他身上甚至没有一丝血气,惊艳霸道却惹人心怜。
      “呵,你就那么确定?”仙人居高临下,剑尖抵在少年咽喉,一股来自仙人的强大威压同时席卷而来,几乎能让任何凡人立刻跪下以示臣服。
      少年咬牙,丝毫不动。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衣袂飘扬的貌美仙人与胆大妄为的英俊凡人对峙,世界似乎都变得缥缈,唯余这二人,好似成了世界的中心……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次考验,双方都足够聪明,也足够理智,都不会允许随便一人在自己身边——即使是仙人。
      仙人的一时兴起终究不过是一时。若论永远?仙人的永远又岂是凡人可以承受的?
      终于,少年的脖颈渗出血丝,仙人缓缓放下了剑。
      血滴在雪上,绽成一朵妖异的梅花。
      “你记住了,本仙只饶你这一次。”终究是仙人妥协。
      少年仍是坐着,喝下最后一口酒,站起来拿过仙人手中的剑放回伞中踉跄一下继而缓步离开……
      这是少年的态度。
      识时务,却并不代表软弱可欺,他永远不会受制于人。
      而仙人自然也跟着飘去。
      无所不能就是仙人为所欲为的资本,他有自己的选择,在他失去兴趣之前不会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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