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对不起》亓姮

1、花开花落

　　=== 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的穿婚纱的样子。
　　在这之前，他陪她去婚纱店试了很多次，这件太暴露，那件不合身，他一次次催着设计师修改细节，只希望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她能最美。
　　她做到了，她今天真的很美，美得让他想落泪。

　　看到她挽着爸爸的手，沿着红毯，从教堂大门走进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心颤了颤。
　　那微低着头的模样仿佛与十几年前那个小女孩的影子重合，一如从前。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美好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时每刻都想注视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努力张开，用力地感受她的气息。当她笑着看过来，装作不经意地回个微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胸腔拼命震动，那恐怕是心花在绽放吧。
　　这朵只能开在他心底的花。

　　或许就是在那时候吧。
　　裹着被子依偎在一起，靠在窗边等日出。
　　她说，那是她见过的，最美最美的初升。
　　拂光初晓，辽阔无际的海面波光粼粼，三两只海鸥在上空飞来又飞去，间或低飞轻触海面，煽动的气流透着波纹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去。兀地，亮起了一层光晕，那是种静谧的橘，温暖却不刺眼，突然有一只展翅高飞，奋力向上冲，后面的旭日也越升越高，一晃眼儿的工夫，跃然海上，辉撒满目。

　　她看日出，他在看她。
　　她不知道，当她半梦半醒睡眼朦胧地逞强，待看到日出双眼睁大，满心欢喜的样子是多么得可爱，他好像看到了她眼底的光，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感受心脏咚—咚—地跳动。
　　她问他，美不美。
　　他回答，很美很美，美得好像感觉到烟花在脑中绽放，绚烂夺目。
　　她笑了，道了声早安。
　　早安。
　　我希望我能一直对你说早安，晚安，直到永远。

　　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她吵着闹着要去学跆拳道，他担心地在一旁看着，深怕她哪儿磕着撞着。
　　她小脸严肃，有模有样地跟着扎马步，出拳，他又升起一股自豪感，这就是她呀。
　　当她出着汗扑到他怀里，骄傲地朝他笑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击中了灵魂，那种所有空缺都被填满的满足感让他恋恋不舍，回忆起来，仍旧欢喜。

　　他只需要她对他笑，一笑起来，天都晴了。

　　可怎么办，她好像感觉到这份情感。
　　恰到好处的微笑，谈笑自如的相处，但仿佛无形中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处处透着疏离。
　　他只能笨拙地掩盖自己的举止，无力地看着她渐行渐远，但当看见她笑，那种心底的血液又涌动的感觉只能自己苦涩地品尝。

　　怎么办。
　　对不起。
　　我爱你，我只爱你，我依然爱你。

　　当她穿着嫁纱，透过头纱，含泪向他微笑的时候，他好像感觉到咸咸的味道。
　　当他看到爸爸牵过她的手，将她交到对面那个男人手中，他抑制不住地颤抖。

　　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象，回到二十年前，他看到九岁的自己被妈妈拉着手，仰头看着面前的叔叔。
　　—小海，以后这个叔叔就是你的新爸爸了，那是叔叔的女儿，小葵。
　　他看见那时的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怯生生躲在爸爸身后的小女孩，然后爸爸牵过她的手，交到自己的手里，摸了摸头。
　　—小海，小葵就是个娇气包，要好好照顾她。
　　他看着她被羞红的脸蛋儿，握拳答应，一定像个骑士一样好好保护她。
　　是的，我的小公主，你终将会遇到你的王子，而我，只是握剑斩荆棘的骑士。
　　但对不起，我爱你啊，花也落了。

　　=== 我听到了花落的声音 ===

　　这不是她第一次穿婚纱走在他面前。
　　在这之前他陪她去婚纱店试了很多次，她其实有点小私心，想把她最美的样子留在他心中，卑鄙但又悲哀。
　　她知道自己今天很美，但当看到他微红的眼眶，她只能强迫自己别开脸。

　　人生若能够不见，那是不是没不甘。

　　从小到大，她都被他保护得很好。他就像一个英勇的骑士，将她护在一方宁静下，让她天真骄傲得像个小公主。

　　但她是崇拜他的，在她眼里，他无所不能。

　　走失的经历，不会随着岁月的痕迹而淡化，午夜梦回，她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无助感。她记得当时自己是那么的小，瘦瘦矮矮的，人群一拥，握紧爸爸的手就被分开了。
　　然后她跌了一跤，蹭破了皮，忍住不哭。
　　她往醒目的地方走，相信他们会找到她。

　　但是啊，人群来了一拨又散了一拨，太阳从悬挂当空又渐渐落下，她开始慌了，觉得好冷又好饿，她慢慢蹲下，双臂环抱着自己，把头埋在双膝上，她好希望有个人来救救她。
　　就是在这种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他出现了。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了，递给她手帕，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害怕地泪流满面。
　　蹲太久，腿麻了，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她不好意思地紧攥着手帕，心想着为什么不是爸爸找到自己，对着新认识的小哥哥她还要强装镇定。

　　可他却一把拉过她，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宽慰：
　　—没事的，我在的，我们都在。
　　她才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哭了出来，她说她讨厌爸爸，都没有找到自己；她说她好害怕，这里这么黑；她说她好饿，也不敢离开这里，最后她说，她好想他来救她。
　　她哭得眼泪和鼻涕都出来了，他开玩笑和她说她哭得一点美感都没有，以后会没有男孩子会心疼的。
　　但他知道，肩膀上被她哭湿的那块还隐隐发热，刺激着他的皮肤，让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让他要牢牢得牵住她的手。

　　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啊，其实知道他在偷偷地看着她，因为她也在偷偷地看着他呀。故作镇定地朝他微笑，看他脸红地转过头，殊不知她的心也在悸动，那羞红的耳尖，就在发丝间若隐若现的。
　　那怕是花开了的色彩吧。

　　好像从她有记忆以来，他就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教她学自行车，看着她歪歪扭扭地把着手把，小心翼翼地护在旁边，不敢完全松开手。
　　她坏心地松开手把，连人带车倒向一边，看他紧张得接住她，气急败坏地想要教训但又不忍心说重话的样子，心里甜滋滋的。

　　他知她初次来潮，痛得只能躺在床上，他面红耳赤地去超市买卫生巾，冲好热水袋温好红糖水送到她的手中。他比她还要记得她的生理期，知道她气血不旺，周周炖着红枣红豆汤，提前就叮嘱她忌生冷酸辣。

　　他还带她面朝大海，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可怎么办，她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她好想他只对着自己一个人笑，好想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但是，现实告诉她，不可以。当她看着他笨拙地掩盖自己的举止，她多么地想过去抱抱他，告诉他，她也是一样，但她只能微笑得保持距离。

　　怎么办。
　　对不起。
　　我爱你，我也爱你，我希望爱你。

　　她知道。
　　当她今天穿上嫁纱的时候，她眼前重回小时候的回忆，美好地要与过去说再见。
　　当她今天走上红毯的时候，她仿佛在深剜自己的肉，她好痛，但她还要往前走。
　　当爸爸牵过她的手，将她交到对面那个男人手中，她哭着说，我愿意。

　　就像二十年前，她看到六岁的自己害羞地躲在爸爸身后，爸爸把她的手，交到他的手里。
　　—小海，小葵就是个娇气包，要好好照顾她。
　　她害羞地说小声辩解说自己明明很乖的，然后暗下决心会和小哥哥好好相处的。
　　但对不起，花也落了，这次，我不能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