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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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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谢路,是个死了几百年的鬼差。
那些活在地上的人叫我黑无常,专职抓鬼。
我忘记我因何而死,生前有过什么,只记得死前有个挚友。
挚友姓范,名程,被活着的人称为白无常,和我一起抓鬼。
今早阎王路过鬼门关时看到我手下的几个鬼差在偷懒,瞪圆了眼睛上前把他们骂了一顿。
阎王刚走,几个鬼差就撇下自己的活跑到我府上,在大门前又哭又嚎。
当时的场景大概是这样的。
地狱的天像往常一样一片黑,几个面容惨白的鬼在我家门外嚎叫。
成了鬼后我依然按照人间的生活作息。我被生生吵醒,那之前周公刚和我开了第二盘棋。
我披了件衣服去开门。那几个鬼差立马拥了上来。
鬼差甲:“大人,大人,我们知错了。”
鬼差乙:“大人,我们以后再也不偷懒了,您替我们去和阎王求求情吧。”
我顶着起床气,黑着脸看向鬼差丙,“你想说什么?”
鬼差丙结结巴巴,我不耐烦的呼了他几巴掌,“知道现在几时吗?”我怒吼。
鬼差丙不结巴了,马上说出了时辰,“现在寅时了大人。”
“那你们大清早的过来装鬼是为了凸显你们的个性么!”
几个鬼差低着头,就鬼差丙喏喏道:“大人,我们本来就是鬼啊。”
我看他聪明,又呼了他两巴掌。
鬼差丙眼泪汪汪的低下了头。
“偷懒被阎王抓了?”
他们点头。
“说要让你们去打扫地狱?”
他们点头。
“你们以为他记得住吗?”
他们下意识的点头,又立刻回过神来看我。
“一百三十年前,你们在忘川河偷懒,也被他抓住了。”我顿了顿,想想鬼差和阎王的记性都差不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也难为他们。
果然,他们齐刷刷的摇了摇头,表示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摆了摆手,“忘了就忘了,放心吧,阎王不会罚你们,好好干活,别打扰大爷我睡觉。”转身关门,回房睡觉。
几个鬼差在门外面面相觑。
回忆结束。
不过显然现在的情况有些怪异。
看着眼前矮桌上的案件,我不由得抽了下嘴角。
那些鬼差居然把事都给我做了?
一个鬼影从面前闪过,我一手抓住他,是鬼差丙。
他一看见我,就呆呆的捂住了脸,像是在卖萌。
“你们干的?”
“大人您不是说要我们好好干活吗。”
我:“……”
几个鬼差被关在门外后,认真的思考了老大的话,最终把重点放在了好好干活上,找准中心和目标,他们开始好好干活。自己的活干完了,连带着把谢路和范程的事一块办了。
我被事实惊得语塞,开始和鬼差丙大眼瞪小眼。
“在干啥呢。”是范程。他嘴里叼着个饼,和往常一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和他大概说了事情经过。
他嚼着饼口齿不清的说道:“那今天没事做了?”
何止,鬼差把我们一个星期的事全做了,据说除了鬼差丙之外,都在上面替我们勾魂,一时半会我们都闲着。
“嗯,没事做了。”
这厮歪着头,装作正在思考的样子,“那我们今天放假?”
“差不多。”
范程头一仰,把整个饼吞了下去,兴奋道:“那我们去鬼再来吃饭吧!我请客!”
都不注意一下替我们干事的鬼差么,我无奈道:“不了,阎王找我有事。”
他哦了声,“那我自己去了?”
“去吧。”
后来证明,让范程一个人去鬼再来,是我鬼生中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我领着个捉鬼任务从阎王府上出来,一只信奴就啪的一下撞到了我的额头,“大人,范大人。”
啥?
“孟婆汤,喝了一大碗。”说完信奴就掉在了地上,化成了烟。
我整理了一下语言。
范程喝了孟婆汤。
当我满脸黑线地赶到鬼再来,餐厅的客人都围在一处,人群中间是呼呼大睡的范程,店长站在一边哭哭啼啼。
“谢大人。”眼尖的鬼看到我,大叫了一声,众人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到我身上。
店长看见我腿软,倒在了范程脚边,吵闹的餐厅一时间只能听到范程均匀的呼噜声。
孟婆随后赶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小兔崽子,你看我不揍死你!” 孟婆举了个汤勺跑进来,店长软着腿跑不了,只能被孟婆揪着打,我坐在范程一边,翘着二郎腿看热闹。
过了盏茶的时间,孟婆打累了,走到我身边坐下,“小谢。”
我站起躬身,“孟婆婆。”
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范成耳边摆着的汤碗,发现喝剩下的水颜色似乎不大对,便拿起来闻了闻,“嗨,小谢,来福喝的不是我那汤,是桥下的忘川泉水,半成品。我告诉你怎么解这水的功效,你且放过我这个傻子侄子。”
“好,您请说。”
“带来福回人世一回,去你们俩为人时去过的地方,把他的记忆一点一点提回来。记忆这个东西,一小块有了就拼拼接接有了全部了。”
“可我早就喝了孟婆汤,哪里记得为人时去过的地方?”
“你去思乡岭一趟,我和守在那的羌六关系好,说我让你找他帮忙的,让他给你透露透露。”
我点头,“多谢婆婆。”
孟婆摆了摆手,“早去早回。”
我背着范程去了趟思乡岭,羌六说我们家乡被规划成度假村,不过有个女鬼在那闹腾,连地府都被惊动了,前几天阎王刚刚拟了个甲级捉鬼任务要抓她。
甲级任务?我掏出了怀里捂热了的任务轴看,发觉好像是同一只女鬼。
我刚看完任务,背上大睡的范程就动了动。
“放我下来。”他醒了。
“嗯?”我侧过头看他,他眯着眼挣扎了几下,还是选择垂下头,靠在我肩上。
“你是谁?”
“谢路。”
“我是谁?”
我逗他道:“我娘子。”羌六噗嗤一声,别过了脸。
“哦,相公。”范程面不改色的叫了出来,我也噗嗤一声,别过了脸。
他用怪异的眼光看我。
半个时辰后,我背着他到了阳间。
许久没有在白天到人世来,满天的灰尘让我俩齐刷刷的打了一串喷嚏。几个带着口罩的女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cos黑白无常么?好帅!”
“还背着走,快拍下来快快快。”
“光天化日秀恩爱!”
我皱着眉拖着他的屁股往上抬了抬。
“那些女人都在说什么。”范程懒洋洋的在我颈上吐气。
“谁知道。”看到不远处的度假村标志,我脚下生风,快步离开了那些女人的视线。
度假村因为那个女鬼制造的灵异现象,偌大的建筑群只有几个工人在打瞌睡,我俩光明正大的走进去也没有人阻拦。
扑面而来的鬼气让范程不适地颤了颤。
这鬼怨气冲天啊,我在内心感慨。
走到一处全是青翠的竹林边,鬼气加重了数倍,无风的天气里竹叶沙沙的发出声响,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钻进耳朵。
“难受。”范程吐了两个字,.
“难受就睡。”
没一会,颈上的呼吸就变得均匀。
我环顾四周,又跺了跺脚,这才想起自己站在一个窨井盖上,一瞬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脚下的传来钝器敲击墙壁的声音。
脚下的窨井盖变成了空气,空气穿过身上的布料呼啦啦的响起来。
我背着范程浮在半空,看向黑黝黝地下水道。
下面传来少女的声音,“无咎,我看见你了,无咎。”
我周身的鬼气化成了实体,黑色的颗粒在我俩身边攒动。我眼前一黑,被鬼气“抬”到了井中。
范程睡得很沉,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
抓鬼平常不是我俩的工作,原以为分配给我俩的抓鬼任务不会太难,但看当下这化成实体的鬼气,怕是有得折腾了。
少女的声音又一次从耳边想起,“无咎,你在哪,我看见你了。”
我道:“小鬼,同我回地府罢。”
身边的鬼气一顿,少女尖叫起来,凄厉的声音随着鬼气扩散开来,“谢必安!谢必安!是你,是你!你恨我吗!恨吗!哈哈哈,无咎不爱我,你们也别想在一起!”
是为情而死?
我以手划破空气,拎出哭丧棒,“小鬼,何必眷恋人世情欲,你早是已死之人。”
“死?谢必安,若不是你,无咎又怎么会死,怎么会!”她的尖叫夹带着阴风,吹醒了我身后的人。我皱眉,这鬼怎么不听劝呢。
范程醒后在我颈上吹了口气。“相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下水道里荡了一圈。
我被那女鬼吸引了注意,随口嗯了一声。
却没料到在嚎叫的少女听到这两个字,反应却大的惊人,突然放出的猛烈阴风吹散了鬼气,在黑漆漆的下水道里肆虐起来,一时间,彩色的塑料包装壳刮得到处都是。
少女恨声道:“谢必安,你这个小人。”她一次又一次怨恨地喊着这个名字。
谢必安,谢必安,谢必安。
谢必安是谁,我怎么会觉得那么熟悉。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中似乎有什么在慢慢膨胀,我下意识地看向范程。
“好黑。”他喃喃。
瞬间,飘散的鬼气大片大片的聚在一起,向我们涌来。是那女鬼在朝我们靠近。
我把范程放下来,用法力将他举在半空。
“呵,小人。”女鬼的身形渐渐清晰,“谢必安,你这个小人。”狰狞的面孔暴露在洞口那一束的阳光里,浑浊的眼眸直直地看向我。
柔弱的声音从她嘴里说出“怎么会,谢哥哥不会那么对我。”
声音一转,“谢必安,我恨你。”
“谢哥哥,我希望无咎高高兴兴的。”
“谢必安,我等了你七百年。”
“谢哥哥,杀了我。”
少女的声音用力地割着我的神经。
“杀了我!”
少女大叫。
“凭什么呢,无咎爱的人是我,我凭什么死,凭什么你能得到他!”
少女扭曲的脸,不停地变换着神情和声音。有个声音明显处于弱势,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
到最后。
“谢必安,我杀了你。”
她将手一挥,大红的衣袖充斥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红色在眨眼间膨胀,除了红色,还是红色。
我回过神来,想把范程送出下水道,但为时已晚,那布正在在飞快地吸取我的力量。
“你到底,是谁。”范程想扯开衣袖,却发现它像水一样,手直愣愣地穿了过去。
红色的布料越来越多,挤在四处。
压迫,疼痛,无力,窒息。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我身上的发力被红布源源不断的吸取,就连哭丧棒都因没有法力支持,化作了白烟。
恍惚之间,我只想要拉住身边的范程,他原来站着的地方只有一片血般艳丽的红色,我哑着嗓子叫他,“范程,范程。”
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他在找我。
我向一个方向扑去,我坚信他在那。
可喜可贺,我的脑和心没有骗我。
我抓住了他的手。
所有的记忆,都在我们的手相触碰时,回来了。
万家灯火映在水中,少女红着脸将写着心上人的莲花灯小心的摆在河里,小孩举着糖葫芦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不远处正在放着绚烂的烟花。
我把船桨搁在桩上,任船荡在河面上。
我走到谢必安身侧坐下,笑道:“考了一场乡试,瘦成这样。”
他驳道:“哪里瘦了。”
“瘦了。”
“不说这个,来,梅娘酿的桃花酒,前些日子刚讨来的,你尝尝。”
我笑着接过去,“好。”
梅娘的酒酿得一绝,口中的桃花酒甜而不腻,还带着股香气。
几杯酒下肚,我眼前有些迷糊。
范无咎酒量比我还差,才喝下一口,就满脸通红,直冒胡言了。
“谢兄,我跟你讲。”
他趴在我身上,眼神迷离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梅娘,你们一起不好,你别喜欢她。
我笑道:“你喜欢梅娘呢?”
“不呀,”他揉了揉肚子,打了个嗝,“除了她酿的酒,别的没一处我喜欢的。脾气没有你好,相貌也没有你好,唔,喜欢她还不如喜欢你。”他把下巴搁在我肩上,“而且她不是每天都缠着你么,我干什么喜欢她。”
我脑子清醒,听到这话忍不住笑起来。黄梅虽然整日整日地缠着我,却并不喜欢我,她早就同我说喜欢谢必安,总是呆在我身边也不过是为了见见必安,却是被他误会成这样。“人姑娘不是喜欢我。”
谢必安眯着眼看我,“不喜欢你难不成还喜欢我。”他哼了一声。
是呀,人家就是喜欢你。我无奈的把他的头摆正,“醉了要不回去?”
他坐好了一会,身子又软绵绵地伏在我背上,“不回,这风吹着舒服。”
我原想转头把他的身子扶到船中的长凳上,却不想嘴唇触到了一片温润,我那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回来。岸边传来了陶罐触地碎裂的声音。
我向岸边看去,梅娘正站在那,脚边是破碎的瓦片,酒香在岸边蔓延,原本就微醺的晚风带上酒气更让路人迷醉。可我看见梅娘的眼眶红了。
“我喜欢无咎哥哥很久啦,可是他就是看不出来,必安哥哥,你说这个木鱼脑袋什么时候才可以开窍呀。”梅娘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要送给范无咎的桃花酒。
我看着树下天真烂漫的女孩儿,笑道:“你无咎哥哥最喜欢你酿的酒了,你多见见他,给他送送酒,估计他那脑袋就开窍了。”
“必安哥哥要多在面前他面前提起我,这样才可以让他时时记得梅娘。”
。。。 。。。
梅娘在岸上说了一句话,转头跑了。
虽然没有听到声音,却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她的话。
“必安哥哥,我恨你。”
怪风起,河边浮着莲花灯吹在了一处,糖葫芦从孩童手上掉下来,哇哇的哭声把和谐打破。莲花灯越聚越多,水面上像燃起了火。
梅娘又折身跑了回来,可我觉得,她似乎已经不再是黄梅了。
猩红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和身后的范无咎,少女的烂漫已经消失无踪。
“妖,妖怪啊!”不知是谁开头喊了一句,街上的人们纷纷尖叫大喊起来,推搡着想要离开河边。
怪物从漆黑中显现出轮廓。
梅娘周身布满了黑色的浊气,怪异的香气混杂在桃花酒气中,原本慌慌张张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纷纷倒在了地上。
“吃呀,吃呀。”梅娘大笑着,面对怪物毫不畏惧。“这是给你的礼物,吃呀,吃呀。”
那怪味让我的头涨的要命,屏住呼吸才堪堪看清眼前的景象。
怪物吃食着百姓的身体,完完整整的一个人被吞了下去,连鲜血都没有留下。
“必安哥哥?谢必安?哈哈哈哈哈,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呀。”
“你明明知道梅娘这样喜欢无咎哥哥,却还要和我争,和我争!”
她一挥袖子,怪风猛地吹来,船,翻了。
我水性不佳,一个人或许可以安全上岸,可我看见范无咎毫无知觉的沉下去,只能咬着牙划到他身边,托他往岸边游去。
把他拖到岸边时,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弹了,只能任身体下沉。范无咎这个傻头,偏偏这时醒了过来,没意识的就扑到我身边拉住了我的手。
海水涌进这个海边小镇,我们两个傻子在水中因为彼此而丢了性命,怪物不见了,百姓也都被吃光了。
梅娘鬼叫着,被黑气吞噬。
小镇死了。我们被路过的阎王带去做了苦力,梅娘却在这里呆了上百年。
“哎,谢傻子。”大红之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连这都弄不好啊。”
大红的棉布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从我们身边退开。来福拎着他那根哭丧棒,念念有词。
充斥在视线中的红色退尽了,压迫感消失不见。
梅娘像曾经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无辜的看着范程,“无咎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嗯。”范程衣袍里飞出两条极细的丝线,迅速地围在了梅娘身上,“同我回地府吧,早日超生。”
还不等梅娘有反应,范程就把她的魂魄丢尽百鬼袋中,绑结实了。
“走吧,回去了。”范成笑着拉住我的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