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第一部）》林小珑

31、九 最亲近的人

　　当司丝将红布掀开的那个瞬间，苏木绸觉得自己的呼吸凝止。

　　像那晚一样，司丝将工作室顶层的玻璃窗打开了。月光落下，像覆下一片薄薄的纱衣，轻盈朦胧，沾在《月色与雪色》光洁白润的细腻腰身和背部上。

　　这座像当然也雕刻了他的正面全身，但示人的是以背面。背面才是“正面”。司丝笑着说：“巴黎的贵族小姐们都会想拥有这样的绝色。小木，你会成为所有人的‘美神’。”

　　苏木绸抿着唇看她，那模样倔强又无辜。

　　“怎么了，小木？”司丝的手按在他肩上。

　　“司丝，你会出售这件作品吗？”

　　司丝温柔地说：“小木，我懂你意思了。看着自己的雕像从无到有，轮廓一点点地清晰，最终你会对他有了感情，而不舍得放弃他。这些我都懂。但艺术应该是属于大家的，当有人欣赏，我们就会将他出售。不过……”顿了顿，她笑着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件作品，我会留下作为珍藏，只在我的工作室里展出。”

　　白天苏木绸得去上学。

　　而司丝将工作室清理干净，摆放好一张张的茶几，放上花瓶插-进鲜艳玫瑰，再泡好一壶壶清香好茶，于上午十点时分迎来了一众媒体人、评论家、鉴赏家、收藏家和她的老师洛泽。

　　洛泽很喜欢这件作品，青春期的美少年，眉眼澄净，身体线条利落没有一丝赘肉，正是一个人最好的年龄。

　　有不少女性藏家想收藏这件作品，价格提到了六位数欧元，但司丝只是摇头，笑着解释说这是私人藏品，不会出售。

　　洛泽看了她一眼，没有给予评价。司丝敏感，走到他身边，问：“老师，怎么了？”

　　洛泽说：“如果你是一个极为贫穷的美术生，你还会坚持吗？”

　　一个几近苛刻又刁钻的问题了。

　　洛泽走到另一边，留她自己去做思考。

　　司丝想，一个贫穷的人，只能出卖一切自己所拥有的。

　　就像苏木绸。

　　人来人往，一时热闹非凡。众人给予她作品的评价非常高。

　　鲜花，掌声，一时犹如烈火烹油。只有她静静地站在一角，看着眼前这座《月色与雪色》，不知道想到了哪里。

　　与众人的凑热闹不同，洛泽很认真地看她的每一件作品。有几件是司丝为苏木绸做的胸像。还有给名人做的半身像。洛泽发现，她很善于做胸像，突出被雕塑者的整个内心极其隐于身体深处的灵魂。其中，有一座是洛泽的胸像，只做了半边脸，和“他”只有一只眼睛看向这世界。洛泽在自己的雕像前站了许久。

　　司丝再度走到老师身边，问：“老师，是有什么问题吗？”

　　洛泽说：“为什么你只做半张脸？”

　　司丝如实回答：“老师，我觉得我看不懂你。老师，我觉得你具有很多面。所以我只能雕刻半张脸。你的眼睛里，有太多东西我无法表达出来。”

　　洛泽沉默了一下答：“我是四重人格，虽然现在完全融合，但身上还会有别人的影子。”

　　司丝恍然大悟，“噢”一声。

　　洛泽终于展开微笑：“司丝，你很有慧根。假以时日会是极之出色的女性雕塑家。司丝，你要明白，在雕塑界，即使发展到现代，对女性的限制还是很多的，对女性也从来不宽容不公平。女雕塑家的路远没有男性雕塑家好走。”

　　司丝脸有点红，老师是个世所罕见的美男子，他一笑时杀伤力实在太大了。她再说话时有点口吃，“老……老师，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洛泽一怔，笑着拍了拍她肩头，“不要怕。我这个人是严肃了些，是我的问题。”

　　司丝谦逊地询问洛泽，“老师，你给我一些意见吧。”

　　洛泽想了想回答：“这座像以突出背部为主，孤单的背影，由这个男孩子来讲述他内心世界的故事。我觉得可以《孤单》为主题，做一系列背部雕塑。”

　　洛泽的手按在雕塑人像肩颈和后背的肌肉上，说：“肌肉的突起做得很好，令人能感受到颈侧动脉的跳动，充满生命力，很好。”顿了顿又说：“但这座像赋予了太多中式意蕴，‘月色和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所以你的背部雕刻显得更为圆润。下一个孤单系列，你可以尝试重点雕刻背部，将这个模特儿背部的所有肌肉和骨头都调动起来。”

　　司丝答：“老师，我懂了。”
　　***

　　司丝为公园做的鸟巢雕塑获得了空前成功。

　　因为是更接近于公益性的项目，所以司丝并没有要太高的价钱，仅仅收了三万欧元。而光是她选用的材料费，就去了一万多欧元。

　　但大家对她雕塑的喜爱超越了司丝的想象。小孩子们尤其喜欢，还会问父母，“妈妈，我把家里小鸟放进去，可以吗？让它住大屋呀！”媒体把这一趣闻记录下来。

　　本地电台新闻、报纸杂志都是关于司丝的报道。而《月色与雪色》的公开亮相，记者们拍下的照片一经见报，司丝的人气急剧上升，成为艺坛和雕塑界炙手可热的新贵。

　　这段时间里，美院班上的同学表面上也对她客气了不少，再不敢当着她面调戏她或嘲讽她。但私底下，那些男同学十分恶意地说道：“司丝肯定会那个模特干上了。”

　　有人笑：“就那模特？太瘦了，满足得了她吗？！”

　　另一个说：“司丝那双腿真漂亮，真想每天都操她！便宜了那个穷小子！”

　　底下人笑了起来。副班长谢尔听见了，走到后面座位，说：“你们不要这样说一个女孩子，对她影响很不好。”

　　金发的让推了他一把，说：“副班，这里不需要你做老好人。”

　　谢尔淡淡道：“你们希望期末成绩是C-是吗？”

　　大家也就散了。

　　其实，他们聚在课室后面窃窃私语，司丝经过走廊时听见了，但她目不斜视从后门进入，直直走到自己位置，放下手袋，围上白褂，开始做今天教授交代下来的雕塑。教授下一节课会过来指导。

　　几个男同学看到她来了，脸色一变，也就装模作样地干起自己的活来。

　　美院的课程，学生平时是看不到教授的。带他们班的洛泽教授每逢周二，周四上午九时至下午四时在学校。他来了后，会给出这周的课题，然后开始检查上周布置的作业，就是每个学生所做的构图，通过了才可以开始做实体的雕塑；而跟着就会布置下一周的作业，当周的周二和四看学生的构图。其余时间是见不到教授的。班级由班长代管，班长由教授指定，负责向教授反映学生的愿望和要求，或者需要的相应帮助。而司丝，就是洛泽指定的班长。但司丝为人冷淡，说话处事冷冰冰，也没有朋友，所以洛泽额外指派了一位男同学谢尔做副班长。

　　上一周，洛泽给出的题目是《弧》

　　司丝一直在反复思考，最后设计是一个少女，单薄年轻的少女身体。她在稿纸上修改了许多遍构图，才能令自己满意。

　　画图册摊开，里面的少女没有面目，只有白皙细腻的躯体。她跪着，上半身往脚的方向弯，而双手举起，也往脚的方向压去。整个画面纤细灵动。司丝在少女弯曲的腰部又改了一笔。

　　洛泽刚好进来，直接走到她身边，看她改完稿，说：“很好。你就按改动后做。可以开始做了。打算用什么材质？”

　　司丝答：“白泥吧。高五十厘米，我今天可以开始做了。”

　　洛泽点了点头，往别的同学座位上走去，一个个指点。

　　司丝拌好泥，刚要开始，手机响了。

　　她把泥往围裙上一擦，然后接起电话。

　　对方礼貌而客气地问好，然后问：“你好，你是提苏的家长吗？你可不可以到XX学校一趟？”

　　司丝一口气提上心口憋得慌，连忙问：“老师，提苏是不是出事了？”

　　老师安慰她，说：“没有没有。就是这个孩子吧……他好几天没来上课了，所以我想找他家人谈谈。”

　　司丝心头一动，小木这个傻孩子，将她当作了亲人。
　　***

　　从学校离开后，司丝一直打苏木绸电话，可是打不通。

　　司丝一边走一边思考，小木这个年纪是最叛逆的时候，喜欢和大人对着干，她得顺着他来劝。一想到他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她的心一下子又软了。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语音：“小木，你在哪里？我一直在找你。”

　　没多久，苏木绸的电话来了。原来他在一所私立商科学校里。

　　那是一所全球连锁的私立商科学校，里面多是贵族子弟，各国的大富豪、银行家们送他们的子女来这里读书，学习如何管理企业。从这所学校里走出来的，没有庸才。

　　司丝到达苏木绸所在的教学楼时，已是夕阳西下。

　　她急匆匆赶过来，出了一身汗，薄薄的白色亚麻长裙显得有些透，她只好将绾起的发放下，挡在胸前。

　　夕阳的那抹橘光落在她脸颊上，她微眯起眼，好像懒洋洋的猫咪。橘光又落下一点点，像涂抹于她唇上蜜色的唇露。

　　苏木绸听见后面的男孩子说：“本，你看，走廊上有个美女。啧，那双腿多长啊，丰胸细腰，是个东方女人，皮肤白得像牛奶要流出来了。”

　　芭芭拉嘲：“你们男人对东方女人都很偏爱。”

　　苏木绸猛地抬头，就见到司丝从走廊前段走过来，还站在教室门前看了看门牌，在寻找班级。然后她快步走了过来，白色裙摆飘飘荡荡，她一双玉色的腿若隐若现。

　　她的亚麻纱裙薄透，里面还有一层沙质衬裙，但刚到膝盖上一点，修长笔直的小腿十分生动，而大腿上的风光更是别样风情。苏木绸看着她，定格在了课室里。

　　本笑：“提苏，这个女人的腿很漂亮对不对。纤细修长，但又富于肉感。”

　　苏木绸沉声道：“本，嘴巴放干净些。”

　　司丝从后面进入教室，直接坐到了苏木绸身边，说：“嗨，小木，好热。给我一杯水吧！”

　　司丝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责备他，也不要一开口就质问他。她得尊重他，了解他，然后陪伴他。

　　苏木绸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水壶，将盖拧开，说：“司丝，用我的杯，可以吗？”

　　司丝微笑道：“好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