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笑也枉然

1、全文

　　“你一直都这么放不开，所以你失去了所有。”
　　朝夕的日记本里记录着这么一句话，朝夕无意中翻看，无意中瞟到，然后视线粘在那一页，不动了。
　　“你一直都这么放不开，所以你失去了所有！”
　　朝夕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时母亲临走吼出这一句话的情景，而那个人则护住母亲，然后同她一起走了出去，两个人，再没回头。汽车引擎声音响起，从此，朝夕的世界里终于没有了母亲这样的牵绊。
　　“妈妈，我喜欢上了尧学长，妈妈，我该怎么办？”
　　那一年，朝夕对母亲说自己爱上了那个人。那是一段畸形的爱恋，单亲的他，母亲是他唯一安心的倾诉对象。
　　“怎么会呢，你们都是男生啊！”
　　朝夕还记得母亲略变的脸色，就在朝夕快要绝望的时候，母亲却对他说：“但是没有关系，无论你喜欢上的是谁，妈妈都不会反对的。”
　　“妈妈……谢谢！”
　　这份表达着谢意的感动，朝夕到现在还能体会到它的真实。所以在当时母亲对他说，让他把尧带到家来看看的时候，他很开心的答应了。母亲说她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居然让自己一向只对美女感冒的儿子陷落了。
　　“妈妈，您觉得，他怎么样？”
　　朝夕兴奋地追问着，他没有发现回答着“恩，不错！”这样的话的母亲，脸上出现的那一瞬间的僵硬。后来，朝夕不知道母亲去找了那个人，朝夕也不知道其实母亲是厌恶自己喜欢上男人的。尧对他越来越冷淡，但朝夕却不以为意，一直一直的守在男人的身边，一年，两年，三年……因为尧的冷淡他早就习惯了，习惯了心痛，也习惯了被伤害，习惯了无法放弃期待，只因为尧从来就没有拒绝过自己的亲近，只因为提到自己和母亲的相处时，尧那偶尔露出的微笑。因此到后来看到有人骂电视剧中某个选择自虐的爱着别人的角色是白痴时，他总是会大声的反驳回去：“什么白痴！那人只是比较倒霉罢了！”
　　朝夕到现在偶尔也还会去想，如果自己再大方一点，再无私一点，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不会失去母亲，也不会失去陪在心爱的人身边的机会。可是从来就没有如果，所以当朝夕发现母亲和尧的暧昧的时候，他失控了，即使只是暧昧，如此而已。
　　“为什么？”他问母亲。
　　“朝夕，我……”
　　“妈妈，告诉我为什么？”
　　“……你想太多了，朝夕。”
　　沉默了许久过后，母亲回答。看着母亲掩上房门走出去的身影，朝夕突然产生了错觉，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是不是做梦，现实就是现实，逃避无用。当尧带着母亲特地选择在他生日的那天出现的时候，朝夕的世界崩塌了。他麻木的听着母亲残忍又无措的解释，他茫然的看着尧搂住母亲时坚定的神情。他只听清了那个人说的一句话：“……我要和你母亲在一起，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母亲和尧的婚礼如期举行，作为儿子，朝夕不能不出席。婚礼的现场，朝夕看着满地的花瓣，听着窃窃的闲言碎语，加入一群真心祝福的队伍中，望着不远处那一对四周洋溢着甜蜜气息的新人，他慢慢的弯下腰去，心痛，痛到无以复加。
　　“朝夕，你怎么了？”旁边有人关切地询问，那是母亲的好友。
　　“不，没事。”死死的咬住嘴唇，朝夕答。
　　“没事吗？可是你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啊，这孩子，要是真不舒服的话就先去歇一会哦。”
　　“恩。”朝夕点点头，他强烈的想要逃走，从这样的痛苦和狼狈中逃走。
　　“话说回来，你妈妈还真是漂亮啊，果然是单身的好处吗？她看起来可还和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呢。”
　　旁边的人大概是看到了什么，突然感叹起来。不过这次朝夕没有理会她，转过身体，朝夕头也不回的走开了。“恨”这种东西无法说得出口，朝夕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参加完了婚礼的整个过程，期间偶尔会感受到母亲略带担忧的视线，但最终都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淹没……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留下任何的只字片语，朝夕在婚礼一个星期后离开，完全地消失踪迹。母亲四处的找，一日复一日，男人在一旁陪着，始终保持沉默。但，其实朝夕并没有离开这个城市，他重新找了份工作，租了间小屋过着，每天的生活三点一线，一个人，和谁都保持距离，就这么过着。就在他准备就这么将就着的时候，那个叫勇的男人找来了。朝夕从来不知道那等同于戏谑的诺言会被勇当真，并且真的加以实行。
　　勇比朝夕整整小了七岁不止，朝夕认识他的时候，勇还只是个吸着鼻涕在朝夕屁股后追着跑的小屁孩而已。可是那年还是孩子的勇说长大了就要来找他，结果就真的来了。后来朝夕就想，为什么那么多年了，只有勇找到了他呢？
　　对勇，朝夕说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大概是因为知道那份喜欢的心情罢，所以他下意识的对勇包容了一些。朝夕不喜欢男人，尧是个例外，然而那个例外却伤得他体无完肤，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要例外。
　　失去双亲的勇是个混混，除了美貌和遗产，身无所有。在朝夕的眼里，勇是个暴力分子。勇信奉的真理是“拳头之下见真理”，朝夕看不起他。朝夕不讨厌暴力，但也不喜欢。勇赖在他家里住下来，他也不赶走他。勇表达爱的方式很粗鲁，或者说，勇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去爱，没有享受过温情的人，又怎么会懂得怎样去爱呢？每次只要想到这个朝夕又不禁开始同情起勇来，虽然每晚回家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屋里的灯是亮着的就会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异常的沉重，他预感，勇绝不会主动离开。
　　六月天晴，勇的纠缠令朝夕心力焦瘁，在公司里温柔美女主任的脉脉注视下，朝夕想，就这样的，即使没有爱情，但和这个女人结婚的话应该也还不算太坏吧，这样男人就会离开了……
　　七月，朝夕开始和美女主任筹备婚礼，直到要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朝夕才告诉勇说自己要结婚了，婚礼在明天举行。已经做好接受勇惩罚的准备了，然而出乎朝夕意料的是勇竟然出奇的平静，并且满脸笑容的出席了他的婚礼。第二天，朝夕搬了出去，美女主任满脸幸福的挽着他的手，朝夕对男人说：“房子已经交完一季的钱了，你可以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说完朝夕转身，新婚夫妇没有看到背后，男人充血的眼睛和诡异的笑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朝夕用沙哑的声音朝身上的男人愤怒的吼着，眼睁睁的看着女人摇摇欲坠的身影，然后，看到女人猛然跑出去的背影，朝夕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怒火。朝夕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自己面前消失了两个月的男人会再次以这种方式在自己的面前出现，这大概就是男人对自己实行的报复吧，朝夕想。然而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身下的动作更加的疯狂，拽着朝夕举过头顶的双手也更加的用力。
　　“求求你，放过我吧！”终于，朝夕低低的乞求起来，他两眼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他似乎看到那里开了个洞，洞内涌动着黑色的漩涡，深不见底……
　　“放过你，可是谁来放过我呢。”男人低语，“所以我不要，我不要放手。”
　　美女主任跑出去后便再没有回来，并且把公司的工作也辞职了，好几个月后，有个陌生的男人来到朝夕租的新房里把美女主任的东西全打包走了，再然后朝夕离婚。勇搬了进来，于是在一个月后某天下班的晚上，朝夕逃了，逃上那辆南下的火车，逃到了那个全然陌生的城市。
　　在不安中度过几个月后，朝夕放下了心来。每天规律的上下班生活让朝夕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除了偶尔的失神和经常的失眠，总体来讲朝夕自认为过得还算不错。所以当他在某日下班后看到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时，他忽然觉得，原来都过去了。
　　“朝夕，你，还好吗？”那人踌躇着开口，神情里却不复当初的不安和愧疚，“妈妈，来看你了。”
　　“哦。”凭着本能的回答，朝夕翻着口袋里的钥匙，许久都翻不到。
　　“妈的！”大声的骂了一句，终于翻到时，朝夕面无表情的打开门，母亲随着他走了进去。
　　“你就住在这吗？”母亲打量着稍显凌乱的房间，在眼角瞥到那还剩一半的泡面时，眉头一皱，道：“哎，你还是这么不会过日子。”
　　“恩。”
　　朝夕倒了杯水给自己，顺便倒了杯给面前的人，然后坐到沙发上仰头喝起来，全然不顾在一旁显露出激动神情的母亲，朝夕的举动让她误以为他放开了。
　　“你……”母亲看着他，迟疑着开口。
　　“什么？”朝夕放下杯子，有些疲惫的望向对面该被自己称做母亲的人，问道。
　　“我以为你会一直都不原谅我。”
　　“……”朝夕的手一抖，但没有说话。
　　“赵勇来找我了，否则我也不会知道你在这里。原来前些年你一直都在那里没有离开。”母亲轻声说着，嘴角不自觉的挂上暖暖的笑意，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儿子瞬间白了的脸色，直到朝夕带了些许颤意的声音响起：“他、他知道我在这里？”
　　“恩，怎么了？”有些疑惑的望向自己的儿子，母亲这才注意到那人神色间的不对劲。
　　“我问你，他知道了吗？他知道我在这？！”朝夕的语调提了起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他叫我来的。”母亲望了望他的神色，“其实，你们的事情，我也听赵勇说了，他很爱你。”
　　“我不爱他！”
　　“朝夕，人一辈子要找到一个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人并不容易，妈妈……”
　　“你是来当说客的吗？”
　　“我……”
　　“难道他认为你能说服我吗？”
　　“我和尧，都希望你能幸福，我们……”
　　“呵呵……哈哈……”朝夕突然笑了起来，他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他看到母亲站了起来，惊慌的看着他，然后走上来叫他，接着是摇晃，可是朝夕就是止不住自己的笑声。然后他听到手机铃声响起，他看到母亲从皮包里拿出电话走了出去，朝夕跟上，在母亲走出房门的一刹那“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他不想看到母亲脸上露出的那么鲜明的幸福感，他拒绝再看到她。他倚着门滑坐在地，原来那么多年的时间依旧未能将心口的那道伤疤抹平，他憎恨自己还在惦记着，感伤着。门外的敲门声响起，朝夕捂住耳朵不去理会，直到一切恢复寂静。朝夕站起来，他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无味，入嘴苦涩。
　　朝夕决定要搬家，母亲的频繁造访让他再也忍受不住，那关切的眼神好象在告诉他其实一切的错在他，是他太懦弱，是他太放不开，是他学不会宽容……是他，在自我折磨。又或者这些本就是朝夕自己内心的想法，只是平时不愿去注意，如今硬生生的被挑起，是痛也是绝望。
　　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劝着朝夕，因为他看得出来赵勇是真的深深爱着朝夕，那种爱，太浓烈，可能连自己和尧之间的感情都比不上赵勇对朝夕那般深切的爱恋罢。她想要朝夕被好好的、一心一意的爱着，或许是出于一位母亲的本能，又或者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吧。这些年来她始终牵挂着朝夕，有时候甚至会不小心因为这个就忽略了已经满了五岁的，她和尧的儿子。
　　“我不会和他在一起，我会找个女人结婚，又或者会一直一个人，我的事情还是请你不要再插手了吧。”最后，朝夕这样对母亲说道。说不上来为什么，朝夕很不能忍受母亲对他的劝慰，胸口憋得慌，让朝夕随时都有想要砸东西的冲动。
　　母亲走了，世界清净了，朝夕的心却越来越麻木了，直到一个星期后母亲再次找上门来，只是令朝夕震惊的是，这次来的人不仅仅只有母亲，还有昔日朝夕深爱着的尧学长。
　　“朝夕，算我拜托你，不要再让你母亲这么操心了，你知道，她身体不好。”尧看着朝夕，满脸严肃的开口。
　　“恩，所以我已经说了让她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朝夕，你不要太过分了。”
　　尧的声音依然冷静如常，只是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出那里面压抑着几分怒气。朝夕转过身体，他没有回答那人，也没有任何反应，又或许，他已经完全麻木了吧，只是……心似乎还是有些被微微刺痛着。
　　这场战役的最后结果就是母亲吼出一句：“你一直都这么放不开，所以你失去了所有！”然后，那个人护住她离开，两个人，再没回头。
　　朝夕笑着关门，他不想去分辨什么对与错，忠实于自己的感觉，放得开与放不开，快乐与否，自己都无法感受得清楚的东西，别人又如何来替他分辨？即使，那人说的是对的。
　　朝夕的生活并没有被打乱，只除了房间越来越乱，烟头也越来越多。然后有一天，朝夕开门，门外的男人就咧开嘴朝着他笑起来，明朗的笑容，竟无法让朝夕立刻认出来眼前的人就是多日不见的勇。
　　“我来了！”勇上前紧紧的将人抱住，将下巴靠在朝夕的肩膀上，勇脸上的表情竟似无尽的幸福，“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朝夕听着男人的低喃声，他突然觉得，世界末日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朝夕的生活又变得混乱起来，男人会突然来兴致的架着他出去飙车；男人每天的精力都很旺盛，朝夕再没有机会与自己的右手为伍；男人开始对他的生活习惯进行限制；男人开始做饭给他吃；男人开始接他上下班……男人说：“那破工作有什么好做的，老子养你吧！让你一辈子……”当然男人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朝夕给了他一耳光，然后男人折腾了他一夜。男人说：“本来以为你能和你母亲和好的，可是……”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朝夕彻底愤怒。从此无论在哪里，男人电话不断……终于，朝夕再次离开。
　　被通知可以去上班了的时候，朝夕正好租到一间价格便宜的房子。挂上电话，朝夕转过身正想整理东西，却忽然被身后的喘息声吓得一时之间忘记了所有的动作。不好的预感升起，他慢慢的转过身体，就在看到身后那张脸的瞬间，朝夕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仿佛停止了。
　　“又找到你了，这一次，你逃不掉了，夕……”
　　边说着，一步一步的，男人欺身上前，突地，猛的吻住早已僵硬得似乎失去知觉的人。疯狂又炙烈的吻，一如往昔，没有人察觉到——
　　那里面隐含着的悲伤的幸福，绵长、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