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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思病 ...

  •   静妃看到我很不高兴,可是父亲在这里,她不敢对我说什么。我起身快步到父亲跟前,来之前已经想好的说辞此刻全被父亲的威严镇压了下去。父亲站着一动不动,只拿目光扫视我,我觉得我心里所想的东西已经全进了父亲那深邃的目光里。

      “汴姬!”他严厉地看着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知怎么回答。

      父亲回望了静妃一眼,走下殿阶来。

      “汴姬,回静居宫去。”

      他的语气变得和缓了一些。

      我不怕圈禁我踢我的羽林军,可是我对父亲天然有种敬畏。也许是我知道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愿意屈服于他的命令。

      我转过身去,准备回静居宫。

      “皇上,为何不让汴姬知道这件事呢?”

      静妃突然跑出来,大哭大叫着跪倒在父亲脚下,这是她的拿手好戏。

      我站住了脚。

      父亲没有低头去看她,仍旧冷着脸对我道了一句,“回去!”

      茜浓束着手也跪在后面看着我,我不知道静妃指的是什么事情,但我猜测这件事情牵扯到了茜浓和我,还有煊君。

      “皇上,茜浓和汴姬都是你的女儿,为什么偏要茜浓嫁给东王!”

      她几乎可以说是抱着父亲的腿说话,这些话我听惯了,令人震惊的是下面的话,她说:
      “人家都说东王是要死的,你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守寡啊!”

      父亲的脸色忽然大变,他将静妃踢到一边。

      “简直是放肆!来人啊!”

      父亲向门外吼了一声,内侍监和羽林卫立即冲了进来。

      “你们守在这里,静妃一月之内不许踏出柏台宫一步!”

      说完父亲就拉着我回了静居宫。一路上他都怒气难平,走起路来袖子甩动的声音都带着怒气。

      我的脑子则完全被静妃的话占领了,她说东王是要死的人,这是为什么啊?

      我垂着头跟在父亲身后,内侍监在前面开道,羽林军在后面护卫。我们有过几道高高的宫墙,终于在静居宫门前我想明白了那句话。

      煊君是有储君之份的人,他是宣皇帝用遗召定下来的皇家继承人,具有名正言顺的身份。而父亲的皇位是他自己争取来的,没有先皇帝的遗命。孔夫子说凡事都要名正言顺才能成功,煊君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人。

      自来史书所载的具有储君之名却最终没有登上皇位的人几乎都没有好的下场,他们被今上猜忌,注定是要死的。我想现在朝内朝外明里暗里都认为我父亲要杀煊君吧。

      可是父亲不会这么做的。煊君是他的侄儿,他知道他的皇兄宣帝是多么喜爱这个儿子。而且我听父亲以往回府时所说的关于煊君的话,就知道他也很喜爱这个侄儿。他不会杀煊君,可是天下人都说他会杀,那怎么办呢?

      我只顾想这件事,竟然没注意到父亲已经回过头来看了我很久。

      “汴姬,带我去找你母亲。”

      父亲看着我说,他的眼神中分明显露出一种疲惫。

      当天中午我们就乘着民轿出了宫城。父亲穿着一身青色素雅的便服,我则穿着一套月牙色的衣衫。我们装扮成一般百姓的样子从南门出了城,一路上由改装的羽林军在暗中护卫。

      我等这一天已经半年了,可是没有想到我跟父亲会是这个样子前往母亲的葬地。

      轿子外面青青绿绿,满眼都是葱茏的山木。官道上偶尔驰过一匹马,尘土立即扬了起来。父亲的轿子在前,轿夫们都是身手奇绝的大内高手,因而轿子行起来十分平稳。

      我的心开始跳得快起来。回想大雪纷飞的冬天我和星儿扶着母亲的灵柩出到郊外安葬的情景,不禁心中酸楚。那个时候我们过得多么绝望无助啊,母亲出殡竟然只有寒冬大雪来相送。

      我抹了抹眼泪,又朝轿子外面看去。母亲那矮矮的坟包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她能知道我和父亲来接她回家了吗?

      轿子在离乱葬岗还有半里路的地方停下,父亲让护卫们在原地等候,我们父女两人独自前往母亲的葬地。

      乱葬岗是个阴气很重的地方,葬在这个地方的人都是没有归宿的人。如果这世上真有亡魂,那这些亡魂就是最可怜的,我的母亲竟也是其中一个。

      岗上树木杂生,草丛蓬勃。这里没有明显的路径,因为几乎很少人会到这个地方来。我跟父亲穿行在杂草荆棘丛中,那个低矮的坟包中沉睡着我们最亲的人。

      两棵歪歪的松树下,母亲的坟墓已经给杂草包围。绿绿的草丛长到了我的腰际,那里已经看不出有个坟头的样子。

      父亲动手去拔上面的绿草,他一句话也没多说,只是拔了一茬又一茬。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不该那样想父亲,我不该认为他忘了母亲。倘若我这一世能遇到一个像父亲这样愿意为我的坟头拔草的男人,我就无所求了。

      我们父女,一个是君主一个是公主,在那乱葬岗上为一座几乎矮到平地的坟包拔草清理。那时候谁想得到我们的身份尊贵?只是长眠在那里的那个人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不管是阳间还是阴间,我们都希望她过得好。

      从乱葬岗回来的第二天,父亲下旨到礼部,让礼部择日将母亲的棺柩起回,安放在皇家寺庙中,待父亲自己的地宫建成就下葬。母亲的灵柩安放在皇庙当天,父亲下旨册封她为庄宣贵妃。这是仅次于皇后的封号。

      当我们整个王府的人都得到晋升的封号,我自己也得到长夏公主的封号时,我可以感觉到封号之上有一种尊荣的地位。然而当母亲的封号来到时,我才真切地感觉到封号的意味,对于活人而言它是尊贵的,对于死人而言,那只是亲友的尊荣。封号,有时候是封给活人看的,我的母亲她仍旧只是占有一个小棺木的灵魂。

      母亲的事情暂时安定下来后,煊君的事又占满了我的心。虽然我相信父亲不会像史书中那些谋朝篡位的君主一样对煊君不利,可是我的心里还是很不安。我原本笃定父亲不会做皇帝,父亲却真的成了天子,现在我想他不会伤害煊君,这会不会也出乎我的意料呢?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待在静居宫中完全得不到消息是痛苦的,我每日都到院子里去走动,希望能够听到宫人们无意当中谈起关于煊君的事情。但那几乎是徒劳。煊君在宫里已经成了一个禁忌,不会有人随便谈论关于他的事情,只有静妃这样的人才会没有头脑地说出那种令父亲大发雷霆的话。

      我想到扶阳宫去看看。

      那里是煊君出生的地方,也是扶阳夫人和我母亲曾经谈过话的地方。

      “王嬷嬷,带我去扶阳宫看看。”

      到这样的地方还是带一个老宫人去更好。

      王嬷嬷皱了皱眉。

      “自从芙妃娘娘薨后,宣帝爷便让人把扶阳宫的大门锁上,到现在也没打开过。”

      那可真是没缘分了。

      我叹了口气,没有心绪地走到院中坐下。看着花也觉得不美,看着草也觉得不绿。只觉得什么都耷拉着脑袋没有精神,也没有意趣。世人都说父亲要杀煊君,父亲要怎么办呢?

      我把头靠在一根竹子上,扯下几片竹叶来玩弄。

      忽然灵光闪过我的脑际,我明白了静妃那天说的话。

      父亲想按着静妃和皇后私自定下的安排把茜浓嫁给煊君,皇上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东王,那是要告诉天子子民,他不会伤害煊君。并且煊君作为他的女婿,在道义上也不能做出对丈人不利的事情来。静妃之所以极力反对茜浓嫁给煊君是因为她知道煊君作为一个被废弃的储君,即使能够平安地活着,也不会再和荣华富贵沾上丝毫关系。她对茜浓的期许不是这样的。

      父亲准备怎么做?煊君又怎么办呢?

      我吃不下饭,每日只想在床上躺着不想起来。朝阳从百叶窗上穿进来照在梳妆台上,陈妈从窗外采携了一枝橙黄色的扶桑花进来。她的身板已经有些佝偻,脸上已然是松垮无光的层层老皮,那枝明艳的扶桑花贴在她的脸边,竟然为那张宁静的老脸增添了光辉。

      “主子,看这花开得多好!”她笑着朝我走来,“我经过扶阳宫的时候看见它伸出宫墙,心想着主子爱花爱草,便折了这枝回来。您看,多艳哪!”

      陈妈把花伸到我眼前来。那花瓣优雅地弯曲延伸着,花蕊鲜活地立起来,橙色明艳,真美啊。

      我知道陈妈是希望我宽心起来,可是,我见了这枝从扶阳宫墙外折回来的扶桑花,却只是更加莫名的哀伤。扶阳夫人早已不在人世,但是那些曾经目睹过她芳容的扶桑花却还是开得这样好。夫人的离世不可追回,可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也面临着危难。

      我并没有见过煊君,他也不知道世上有我这样的人存在,可是我为什么总是挂念他,为他担忧呢?我真恨自己这种没有来由的牵念,我扑在扶桑花上,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陈妈教我这阵势吓坏了,她使尽方法来安慰我,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听。如果有谁真的想劝慰我,那就告诉我煊君现在怎么样了吧。

      我夜里做梦,梦见煊君被困在一个小院子里,父亲身边的大太监捧着一杯酒进去,煊君喝了那杯酒后便死了。惊醒后发现枕边已被自己的眼泪湿透。从那次恶梦以后我就病了,整个人形如枯槁面如死灰。太医来给我诊病,他告诉父亲,我的思虑太甚,伤了心肝。

      父亲以为我的思虑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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