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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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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怎么样?”
闻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以口型示意:“哭了。”
章溪一脸惨不忍睹:“还哭?哭什么哭!骨头错位加外伤而已,又不是什么没得救的大病,疼也不在他身上,这也值当哭?”
闻珊腹诽:刚才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抱着几乎毫发无伤的弟弟哭得直打嗝儿的,兄弟俩抱在一起对诉衷肠,你给我道歉我给你安慰……
章溪原地踅了两圈儿,牙一咬:“他们以后怎么打算的?不行,我得进去问个清楚,不然这怎么跟爸妈交代?”
闻珊泼他凉水:“该问的我已经都问过了,你还画蛇添足?再说了,你进去了才更没法交代——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别添乱了!”
“可是——”
“别总把弟弟当小孩,”闻珊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他得学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话是这个理没错,章溪叹口气,再开口时语气难免有些酸溜溜:“怎么忽然就……”成别人家的了?
一副辛苦种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口吻。
病房里,章浣趴在床边,一根根数顾秋声的睫毛。顾秋声闭着眼睛,被他呼吸拂在脸上,弄得连心尖儿都一起发痒,终于忍不住去捉那只顽皮的手:“再闹我,有你的好果子吃。”
章浣才不怕他。顾秋声现在在他眼里,那就是只大写的纸老虎。他笑眯眯挨在顾秋声身边,一会儿动动他的手,一会儿摸摸他的眉;顾秋声满心好笑,故意逗他:“你要是这么闲不住,那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坐上来,自己动?”
才不要!章浣立刻躺平装死。
他挤在并不宽敞的病床上,躺在顾秋声身边,被他一只手臂搂着,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还做了个梦。他梦见顾秋声并没有来参加哥哥的婚礼,而是直接回到了T市;梦里,自己在海岛上度过了美丽而孤独的一段时光,回国之后,他给顾秋声去了个电话,开口就说:“请你不要挂断,不要开免提,把手机扣在桌上,然后离开这间房间……可以吗?我只要几分钟……”
他知道顾秋声照办了。他很快听见门扉扣上的声音。然后他声泪俱下,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哭诉自己无望的爱情。
最后他说:“再见,顾秋声。”
电话挂断,通话终止。从此以往,勿复相思。
……章浣从并不美好的梦里醒来,还未完全清醒,皱了皱眉,带着点生气的慵懒蜷进顾秋声怀里拱他两下,这才安下心来。片刻后发觉落在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他抬头看向疑似在出神的男人:“想什么呢?”
顾秋声笑了一下,好半晌,说:“想,我上辈子做了多少功德,这辈子才遇见你。”
“我七岁那年,父母离婚了。在那之前,我曾是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家境富足,父母恩爱,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想做什么都能实现。我的外公是一位音乐教授,我母亲从他那里学了许多乐器,来了兴致的时候也会教我。她最爱弹钢琴,因为据说当年就是她演奏钢琴的样子让我父亲一见倾心……然而,七岁那年,我父亲的公司破产了。”
“起初我母亲还很天真。她曾经试图像过去那样,用她的琴声博他欢颜,似乎靠着几首曲子就能捱过那些没有钱、也没有尊严的日子——当然不能。他们彼此都开始消沉,失望,怨怼,谩骂,我母亲咒骂父亲没有出息,父亲则用拳头回敬她的出言不逊……事情闹得很大,我母亲进了医院,出院后他们就离婚了,我被判给了母亲。”
顾秋声顿了一会儿。
“你不能指望一个七岁多的孩子理解什么是‘破产’。我搬出了漂亮的房子,和妈妈一起住进了老旧的筒子楼,离开了原本就读的小学,转学到了一所普通公立学校,并且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变卖一空。只有那架钢琴还在,那是我母亲的嫁妆,也是她谋生的资本。那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破产’,但我知道什么是‘离婚’。他们不再住在一起了,我见不到爸爸了。我哭闹过,但是毫无用处。我的父亲曾经是个风度翩翩的成功人士,但事业的失败对他打击很大……他偷偷到学校来看我的时候,穿得灰头土脸,比一个普通工人还不如。可笑当年的我,小小年纪,却已经那样虚荣!我羞于承认这个腰背微驼的落魄男人是我偷偷想念了好久的父亲。我甚至还和他说,同学们都有新型的机器人玩具,一套要一百多元,我想要那个做我的生日礼物。”
“……当然我没有等到我的八岁生日礼物。因为就是那一天,他借来了那辆汽车,然后——你都知道了。”
章浣把脸深深埋在顾秋声怀里,体贴地不去看他的神情。抽纸的声音窸窸窣窣响了一会儿,顾秋声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没了哽咽。
“我母亲靠教钢琴和电子琴维持我们俩的生活。那年代教这个的老师不太多,她很辛苦,但是收入还不错。她养我到十三岁。我没受穷,没挨饿,只是有时不得不忍受她突如其来的大发雷霆和歇斯底里的嚎啕哭泣。她骂我,打我,当然也骂我爸,认为我们是她人生的耻辱和污点。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有严重的头痛、失眠和癔症等症状,严重时还会出现幻觉——而我只当她是心情不好,满以为只要我好好学习、将来不和我爸一样,她就能好些。”
“我告诉过你,我们住那种老式的筒子楼。对门邻居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人——只是看上去如此。事实上,那是个居心叵测的下流胚!那天我放学回家,正好撞见他按着我妈妈,意图□□她。我气红了眼,和他打了起来——一个半大孩子,当然打不过一个成年男人,我挨了很多拳头,差点被他掐死——然而我妈妈忽然扑上来,手里拿着西瓜刀,对着那个男人身上疯狂地砍了二十多刀……”顾秋声痛苦得弓起身子,“她停下来的时候,那个人倒在血泊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居然夺了我妈的刀,给他咽喉上来了最致命的一记。”
章浣瞪大了眼。
“我至今不能确信,那个时候我妈是清醒的,还是已经……那个人断了气,我把刀子扔到一边儿,我们都是一身的血。我妈忽然拿过刀子,在我眼角边划了一刀,伤口不浅,但没有伤到眼睛。”顾秋声抬手在自己眉下比划了一下,“我想,至少那个时候,她是清醒的……但是从那以后,她就精神失常了。警察的判断是她受到侵犯后奋起反抗,在杀死了那个男人之后,精神承受不住杀人的巨大刺激而崩溃,甚至对自己相依为命的亲生儿子举刀相向。没有人知道我的那一刀。我当然更加没有说出去。最后的结论是防卫过当,加上她的精神疾病……后来,她就一直是你上次看到的那样子了。外公把我接回了家。没了父母,没了家,眼睛上蒙着纱布,我不想把它取下来。因为即使睁着眼,我眼前也是一片茫然的黑暗,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看不到光,看不到希望。”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