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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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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花生吐司很好吃,我特意让刘妈早上出去买的。”
第二天早饭,常赋昕坐在我对面,笑意盈盈地拿刀叉为我切吐司。
“尝尝看。”
我顺从地张嘴,一口一口咬着他递过来的吐司。
大概只有这个时刻,我才能卑微地享受他的关怀,靠自己得绝症换来的关怀。
“公司最近比较不忙,我带小井出去旅游好不好。”
他手伸过来擦擦我嘴角。
“有酱。”
我低头闷闷地喝牛奶。
“还是,你喜欢shopping......我们去米兰?”
牛奶很浓,有些苦。
“或者我们回小井的家乡,看看你小时候去过的地方......”
“不然......”
“去医院吧”,我把整杯牛奶一口喝完,又塞进嘴里一大块吐司,“我们去医院吧。”
他不说话,表情复杂。
其实不用像对待癌症晚期病人那样对待我。
我的人生从来不缺怜悯。
更不陌生死亡。
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他们也是希望我没存在过吧。
在孤儿院一个人长大,别的小朋友也根本当我不存在。
第一次手脚反绑被人上,痛得额头磕墙磕到破,连我也希望自己从没存在过。
虽然这些都不是我的错。
死过一次的人,会格外珍惜生命。
可死过好多次的人呢......
是不是内心早已渐渐麻木。
对自己的身世麻木,对自己的职业麻木,甚至对可能到来的绝症麻木。
平静地等待任何将会发生的苦难。
可是,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常赋昕也会因此受连累,
就不能不在乎,不能无所谓。
明明就是恨他恨得要死,
明明就是巴望着快点远离他。
我却放不下。
忽然隐隐地意识到,
自己也许比想象的陷得还要深。
“去医院吧。”
漫长的沉默之后我再次重复。
早晚要面对的事不如让它来得早一些。
这样我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享受所剩不多的幸福。
呵呵,
说到底,我还是自私的。
我们去医院分别做了检查,结果一个月后会出来。
常赋昕有专门的家庭医生,从小到大每一次病情记录都很详细,根据以前的患病概率和抽取的血液化验数据,窗口期后确诊他没有感染。
这真是我此生听到的最感欣慰的消息。
撇开别的不谈,他毕竟给了我80万,帮了安哥,算是我们半个救命恩人。
我当然不希望短暂人生中出现不多的对自己好的人反而死在自己身上。
至于“别的”,恐怕我已经没什么立场去想了吧。
对于我来说剩下的时光就是等待。
等待死亡或者离开。
没错,我不会留在常赋昕身边了。不管用什么借口或理由安慰自己,我都不应该再跟这个人有交集。
内心萌生的从未有过的情感或许比HIV让我死得更快更惨。
离开,
活在当下抑或另一个世界,
不要自己在那个人身边继续沦陷。
“小井,这花好不好看。”
真佩服常赋昕的心理素质。从知道我们也许会染病一直到确诊自己没事,他都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畏惧与不安,好像艾滋病根本就是报纸上的花边新闻,是别人的生生死死。
如果,如果说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那就是,
他对我好很多。
好到我快忘记以前的常赋昕是什么样子了。
“喂,别发呆啊”,他捧着一大束百合,头戴鸭舌帽,一身休闲装,模样像极了花店的送货小弟。“给点意见啊。”
香味很浓郁,闻起来不舒服。
“......我对花过敏诶”,我食指一横堵住鼻子,“没什么感觉。”
“过敏?”
他愣了几秒钟,然后很不雅观地开门把那一大捧女人看到会尖叫的鲜花甩了出去。
“对不起,不知道你对花过敏......”
唉,道歉的样子都神气十足,却迷人得要命。
我还真不能多看你几眼了。
最近他说“对不起”的频率明显上升,虽然话里面不见得有几分诚恳,不过也看出来在有意无意地讨好。
我都为自己能得绝症感到幸福了。
说不出口的卑下幸福感,
是多么可怕。
“明天,结果就会出来了。”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子想透透气。
“我想......不要你陪。”
“我想自己去。”
窗外是早春三月的风暖柳绿,角落里开着一朵不显眼的鹅黄小花。
不知道这样的情景,我还能看到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