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的人生》陌水寒

107、act.107-番外

　　绘里与夏目同德累斯顿石板交流的时间并不长。

　　在确定石板并不会透露更多的信息后，绘里便和夏目相携离开了石板的意识之海。

　　只是，两人在离开时都没有注意到，原本什么都倒映不出来的平滑光亮宛如镜面一般的脚下在夏目转身的瞬间荡起一阵细微的波澜，又在瞬间消失不见，却留下了一道十分清晰的人影。

　　如果这个时候绘里和夏目回头看一眼很容易就能发现这幕异样。可惜二人离开时并没有犹豫或是回头。而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石板也没有出声提醒二人。

　　待绘里和夏目的意识彻底脱离这片意识之海，石板微微垂眸看向倒影，半晌，祂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在石板叹息之时，安静的倒影荡漾起阵阵涟漪，一个成年的男子缓缓出现在石板的面前。随着男子的出现，他脚下的倒影也在一点点消失不见。

　　而这名男子赫然就是刚才已经离开的夏目贵志。

　　待他脚下的倒影完全消失，原本阖着双目的“夏目贵志”缓缓睁开了双眼。

　　当他睁开那双温润的浅金色的眸子，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霍然一轻。

　　他看向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浅浅的温柔的笑意。只是，比起之前已经离开的夏目本人，他的笑容里掺杂了更多的历经世事后的成熟和淡然。

　　若是绘里还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她或许会疑惑，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夏目贵志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只不过现在站在石板面前的并不是绘里所认识的才二十几岁，人生才刚刚开始的那个他。

　　德累斯顿石板化作的正太少年微微仰起头，看向面前的“夏目贵志”，“你主动剥离，吾是否可以认为你心愿已了？”

　　“夏目贵志”没有回答，他微笑着轻轻颔首。

　　石板见状抬起了自己此刻看上去显得有些肉乎乎的小手，在虚空中朝着“夏目贵志”张开。有什么从石板的手中溢出，化作点点荧光飞向祂面前的“夏目贵志”。

　　光芒汇聚，一副又一副的画面从石板的眼前一 一划过，仿佛一个人死去之前最后闪现的走马灯，将“夏目贵志”的一生娓娓道来。

　　从幼时失怙辗转在远房亲戚之间，到少年时被一对夫妇收养，一桩桩一件件，全部的喜怒哀乐全在这些荧光构成的画面之中。

　　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所有这一生他所遇见的，也全在其中。

　　荧光中忽然有了色彩，是在绘里的身影出现之后。

　　“夏目贵志”站在画面前，静静看着这一幕，经历岁月沧桑的沉默眼眸中亮起了怀念的光芒。他微微仰起头，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可实际上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荧光还在聚集增加，绘里的画面偶尔会在其中闪现。

　　直到某一刻，她怀抱两把刀剑，一袭白衣静静躺在棺材中的画面出现，“夏目贵志”的眼中出现了淡淡的、极不容易被人察觉的悲痛。

　　“虽然我们之前已经签订合同，但抛却时政的立场，作为个体而言，我还是想要再问一句，夏目君，你真的决定接手绘里小姐留下的这座本丸吗？”

　　荧光中，一直只有画面未曾有声仿佛默剧一般的走马灯传出来了一段对话。

　　“嗯。”“夏目贵志”的声音轻轻响起，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嗓音却格外的坚定，“我答应过她的。”

　　另一个声音似乎叹了口气，“即使要获得付丧神们的认同这件事会非常困难？”

　　“是。”

　　“我明白了。往后，请多指教，三花大人。”

　　画面里，“夏目贵志”的称呼就此改变，而“三花”这个称呼则差不多伴随了他往后大半的人生，直至逝世的那一刻，才又换回了原本的“夏目贵志”，就如花山院绘里，在她去世之后，她在时政的代号“凪”停用封存，换回了原本的名字。

　　走马灯依旧在继续，画面波澜不惊的滑过一幕又一幕，然而后半部分却几乎固定在了几个场景里，一成不变。

　　画面中，“夏目贵志”不是在伏案工作，便是坐在廊下望着院前一座小小的被用心装饰的神龛。

　　时间在画面中飞快流逝，转眼间，“夏目贵志”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而那一层不变的场景也慢慢有了些许的改变。

　　他依旧喜爱坐在廊下望着院前的神龛，只不过偶尔也会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带着她来到神龛前供奉参拜。

　　小女孩是他收养的孩子，有着和他一样的天赋。笑起来很像他在遇到猫咪老师前过去从未谋面的只存在在记忆中的外婆玲子。

　　“爷爷，这是奶奶吗？”当小女孩好奇询问神龛供奉的是什么人时，“夏目贵志”缓缓摇了摇头，虽然很可惜，可这里埋着的并不是女孩期待的奶奶，而是他用尽一生也没能忘怀的、还未来得及将爱意对她说出口她便逝去了的爱人。

　　五六岁大的孩子并不能听懂这些，她眨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却懂事的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再后来，“夏目贵志”已经年迈到无法起身的地步，他躺在床上，面上带着一如既往，多年来也未曾改变过的温柔笑意，在猫咪老师和已经长大并接手了友人帐和本丸的孙女的陪伴下，溘然长逝。

　　他的一生就此结束。

　　然而走马灯并未就此停下，依旧在继续着。

　　逝去的“夏目贵志”再一次睁开了眼，而他的面前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本丸。

　　这是一处虚无的空间，时间与声音仿佛都被吞噬了。

　　“这里就是地府吗？与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在这里夏目恢复成了壮年时期的样貌，人虽然看着精神多了，眼神却没有多大的改变。岁月变迁所刻下的痕迹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抹去的。

　　即使发现自己死后似乎意识还存在，“夏目贵志”也还是这幅淡然的模样，事到如今，对在102岁的高龄自然老死的他来说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能让他惊讶的了。

　　“就算我打算让你的人生重新来过，你也不惊讶吗？”

　　昏暗的空间里，除了“夏目贵志”外的第二个声音响起。

　　这仿佛窥视了他内心的发言着实让“夏目贵志”吓了一跳。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仅仅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头，并不做他言。

　　然而那个声音并没有因为“夏目贵志”的沉默而停下，而是继续问道：“你真的没有任何遗憾吗？”

　　声音落下，沉默在这望不到头的空间里扩散开来。

　　良久，“夏目贵志”才略显疲惫的抬手捂住了脸，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怎么可能会没有……”

　　时过境迁，哪怕他已经死去的现在，他也依旧没有忘掉那个人。

　　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当初如果他再勇敢一点，主动一点，而不是想着只要在背后默默注视就足够了，从而错失了最后的一次机会，那么结果是不是就能不一样了？

　　可惜，这个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这辈子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然而，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个未知的存在问他，如果让他的人生重新来过，他会愿意吗？

　　愿意吗？

　　当然，如果能重新来过，他一定不会只在背后默默的注视了。

　　可这世上并不存在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如果这个未知的存在真有这样的能力，那么自己又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人某天忽然获得了穿越时间回到过去的能力，他便利用这个能力一次次的穿越回过去改变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然而，每一次他回到过去改变了一个坏结局，回到他自己所在的时间时因为过去发生了变化，未来也被影响，从而演变出了更大的悲剧。

　　电影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剧情只记得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概，可“夏目贵志”却还记得当初看完这部电影后对内心的震动。

　　如今与电影主人公相似的情况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会如何呢？

　　他回到过去真的就能改变绘里死亡的结局吗？

　　理智告诉“夏目贵志”，这种话不能信，可情感上他真的真的太想回到过去，回到花山院绘里还未发病之前，用尽一切力量去阻止。

　　然后，“夏目贵志”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叹息。

　　“还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夏目贵志”低头看了看自己，在视线触及自己身体的瞬间，“夏目贵志”忽然福至心灵般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我的执念？”

　　“是的，这个模样你是没法投胎或是成佛的。”

　　“所以，我会变成怨灵？”

　　“……”那个声音忽然顿了顿，它没有回答“夏目贵志”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在说：“我会送你去投胎，待你心愿了却，这一抹执念也就散去了。”

　　“欸？”“夏目贵志”还想再问，那个声音却不给他半点开口的机会。下一秒，他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而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一个小婴儿在爱与期盼中呱呱坠地，被他的父母取名——夏目贵志。

　　仿佛又是一个轮回，幼时失怙，辗转流离，然后又一次被那对善良的夫妇收养，再一次遇到了被封印在神龛里的猫咪老师。

　　只不过这一次，有一个身影在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时间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拉着他的手，两人在森林里奔跑。

　　——这一次……

　　“夏目贵志”透过光的缝隙，看着眼前的画面，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荧光所构成的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待荧光将“夏目贵志”完全包围，石板张开的手掌缓缓虚握成拳，在祂面前的“夏目贵志”与荧光一道，随着祂的动作而消失不见。

　　“谢谢。”

　　仿佛呓语呢喃的声音在缥缈的意识之海中响起，随着最后的一点点荧光一起消失不见。

　　当一切又回归平静，石板伸出手掌看了看，忍不住再一次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