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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雨水之疾 ...

  •   第三章 雨水之疾
      南方的雨季来临是没有预警的。厦门更是如此。旧历新年过完,几场春雨,乍暖还寒中紧接着就是连绵的阴雨。偶尔晴那么几天的时间里,气温开始往上走几度,但突然一夜之间又被冷空气打败,或者是台风来临,带来阵阵的雨水。这样的日子,约莫到了6月初才结束。但台风倒还是会持续,不过,那时却是真正的夏季,日子热的令人窒息。
      言平君对这样的雨季再熟悉不过了,身处南方基本如是。同宿舍的刘添丁就有些难以适应,冷热交替间感冒起来。新世纪第一个春节过完后,同学们陆续返校开始新的学期,从那时起刘添丁的感冒就没好过。他是唐山人,第一次在南方度过这忽冷忽热的春季。晚上在宿舍里,整宿都会听见他长吁短叹的声音,由于鼻塞的缘故,他打起鼾来声音窜到半山腰处就使不上劲了,接着就飞速的往下掉,直到喉咙处抽搐几下,这才打住。如此反复。言平君对付这样的声音,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在刘添丁打鼾前赶紧入睡,这样一来世界就清静了。有时,半夜被打鼾声吵醒,实在无法入睡,他就戴上耳机听Enya的专辑,以此平静内心。这样做虽然麻烦,但有效。总不好意思把刘添丁叫醒,然后说,“麻烦你不要打呼了,好么?”
      雨季里,人们易患疾,这看起来是必然。课堂上断断续续会有咳嗽的声音,从教室的角落里传来,每一声的轻咳都飘进言平君的耳里,然后牵挂在心里,却又在表面装作不知晓,有时假装抬头舒展脖子,而后朝咳嗽声的方向看去,又要快速地收住目光,生怕被人发现。言平君的内心是矛盾的,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如此的没种,就像做贼,见不得阳光,可实际上这都是他的庸人自扰。
      自从新年夜在白城海边见到许彦雅之后,他似乎觉得自己得知了某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这不仅因为他向来不愿道人长短,更是因为她是许彦雅。也许,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他也大可光明正大地继续和她见面、聊天、谈笑风生,可是他自己先不自然起来。每次见到许彦雅,言平君往往匆匆地点点头,就闪走了。她刚展开的微笑甚至还挂在脸上,却无法打开,只得对着空气尴尬。几次之后,她好想问言平君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可话还没开口就打住了。她忽然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她能对他要求什么呢?难道自己竟然这么在意他的一言一行么?许彦雅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吓到。可是,当面对言平君转瞬即逝的眼神时,又不免会有没来由的失落感。

      逐渐地,言平君掌握了许彦雅咳嗽声的一些规律。往往阴雨天里,特别是气温骤降时,她的咳嗽就愈发地厉害。常常是一阵干咳之后,她的眼眶开始泛红,隐约中有了泪花。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数周,言平君实在担忧地要紧。清明节那天,上法语选修课,教室里学生稀稀落落,他找到了许彦雅的位置,而后就坐在了她的身后。窗外细雨蒙蒙,从昨夜持续到今天,不曾断过。许彦雅的咳嗽声也没有停过。为了不打扰同学,她只好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可是这样的压抑让喉咙紧缩,声音在胸腔回荡,令听者更加感同身受。
      言平君从后面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彦雅,你的咳嗽好几周了,去看过医生了没?”
      许彦雅默默地接过纸条,细细看了上面的字,而后写道,“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到这个季节就会这样,我有拿药,不用担心。谢谢你。”
      言平君把她写的字反复地看,而后仔细地折叠好,放在笔记本封底的夹页中。白天的课程结束后,言平君带着笔记本来到了校图书馆。他找到了几本有关呼吸道疾病的书籍,其中一本中医治疗的书已经发黄起卷。把这几本书大致看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这才觉得肚子饿得难受,于是便跑出去买了个面包外加一罐黑咖啡,边啃着面包,边把书籍中做过标记的内容记录在笔记本内:从这段时间观察许彦雅的症状来看,她应该是咳嗽变异性哮喘,又称过敏性咳嗽,是一种非典型的哮喘,其发生与遗传的敏感体质和环境中的刺激物有关,从西医的角度看,咳嗽变异性哮喘,是呼吸道慢性炎症的反应,这种炎症不是由细菌引起,而是变态反应炎症或过敏性炎症,使呼吸道具有高反应性各种激发因素。中医则认为其发病原因是先天禀赋不足,后天调护不当,如:肠胃虚弱、纳运失常、气血生化乏源,而致脾肺皆虚,痰湿内蕴,外加外邪侵袭,引动伏痰而发作。
      写到这里,言平君停下了笔。他不是职业医生,只不过用几个小时看了几本有关咳嗽的医学专著,所以也没有开处方的能力。但直觉告诉他,用中医调和的方法,似乎对许彦雅这种长期的、慢性病,有比较好的疗效,而且药性刺激性不会太强,不会对身体有过多损害。于是,他把几则中医治疗的药方抄录下来,“苏子杏仁粥:苏子6克、杏仁9克、陈皮6克,三种材料加水煎汁备用,梗米60克淘净,加上汁及适量水煮粥服用,每日一剂。对咳嗽多可作辅助治疗。”“沙参银耳羹:南沙参10克、银耳25克,先将沙参煎汁备用,银耳加水同煮羹,待银耳酥烂加入沙参汁搅匀,加适量冰糖即成。”
      把这些药方抄录完毕,图书馆熄灯的铃声也刚好敲响。言平君合上笔记本,身子往后仰,好好伸了伸腰板,坐太久感觉都有些麻木了。走出图书馆的大门,迎面吹来一阵清凉的夜风,仰望天空繁星点点,他忽然有些安慰,又有些农人辛苦劳作后丰收的舒坦,一种难言的喜悦沁入心脾。
      ****
      一连好几天,许彦雅都没来上课。每天的上课,对于言平君而言,竟然慢慢变成了一种折磨。上课的时候,他把笔记本上抄录下来的那些药方,看了又看,然后再抬头看黑板上老师的板书,却根本看不进一个字。他抄了满满一大页的药方,原想把这交给许彦雅,可连着几天都没见到她。每堂课前,他习惯性地站在前台搜寻她的身影,可结果都是没有,最后心情竟然变得沮丧。他向李冀打听情况,李冀只说许彦雅有向系辅导员请假,具体原因他也不知道。末了,李冀嘴角挂起似笑非笑的影子,“挺关心同学的嘛。”言平君听到似笑非笑地回答说,“关心么,很正常的,你要是有段时间没来上课,我也一样会聊表关心的。”李冀作势捅了下他,“乌鸦嘴。”
      言平君只好去问董若辰。坦白了说,他在内心是有些怵她的。董若辰有些孩子气的调皮和机灵,智商很高的那种女生,从性格上来说,和许彦雅是两类人,彦雅温柔和低调多了。言平君搞不清楚为何这两个女生会走得近?也许,女生之间的友谊方式和男生是截然相反的,对于他自己而言,他的朋友一定是和自己志气上合得来,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他搞不太清楚,也无意去了解“闺蜜”的关系,这些不过都是他的臆测罢了。
      那天下午的课结束的早,他趁着董若辰还在收拾课本,就走到了她的身旁,装作很随意的口吻和她打招呼,“下课了,收拾东西哦。”
      她停下手上的活儿,直直的看他,“如果我不是在收拾东西,难道我是在做身体锻炼吗?”
      他有些傻眼的感觉,他算是很友好的寒暄,却不料她的回答让人哭笑不得。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正常,问说,“需要我给你买些仙草蜜吗?”
      “不用,谢谢你的好意,我没有上火。和你开玩笑的,怎么,今天你居然主动和我说话,有什么事吗?”
      言平君习惯性地耸耸肩,双手撑在桌子的边缘,因为他的个子高,所以只好低头和董若辰说话,也正是如此,所以脸凑得离她很近,几乎有种脸对脸的感觉。董若辰似乎意识到了这点,心跳忽然加速,脸颊竟有些微红。但是,她很快就把脸别过去了,看着天花板,以遮掩自己的窘态。当然,言平君并没有察觉到这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嗯,好像许彦雅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我想问问你知道原因不。”他刻意做得很自然,语气就像是同学间正常的问候。
      董若辰立时将脸红褪去,她微微地恼恨起自己来。她慢慢将书本放进挎包中,边走边说,“彦雅她,好像看病去了。”
      言平君停住了脚步,焦急地问,“她病了么,她还好吧,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说完这些,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于是调整了呼吸,尽量平稳地说,“不要误会,我是看她好几天没来了,所以问问。”
      董若辰嘴角含笑,盯着言平君,悠长的眼睫毛上下张合着,一幅把他看穿的神情,“你好像把原因又重复了一次。不用说了,我明白的。她应该是没事的,咳嗽、哮喘老毛病了。不用太担心。”
      听到这些话,言平君稍微有些宽慰,但终是没有见到许彦雅本人,所以不知道情况是否严重。他将地上的小石头踢向前方,小石头一颠一颤地滚动着,终于在一棵老树下停了下来。他仰起头,天空中阴云绵绵,似乎将要落雨,他自言自语道,“这阴雨的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董若辰问道,“你不习惯这阴雨天吗,你可是南方人吧?”
      言平君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心下是担心着阴雨的天气,若不尽早结束,则对许彦雅的病而言,又是一分加重。这次,董若辰没有猜出他话里面的意思。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又走到了三家村。董若辰开口问言平君,“你回宿舍?”言平君还不想回宿舍,但一时没想好去哪,于是回答说,“我想到处走走。”董若辰抿抿嘴说,“那么,我回宿舍了。”言平君点了点头,正要离开,董若辰加了一句,“好像要下雨了,小心做落汤鸡。”
      “呵呵,落汤鸡,很久很久没听到这个词了,小时候倒经常用。”言平君竟然笑出声来,董若辰不明白这个笑点在哪里,心想也许是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个神经吧。两个人互相作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离去。

      老天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雨将下不下,令人心中老大的不痛快。人们担心雨会落下,所以做起事来缩手缩脚,不敢放开了做,就怕一不小心倾盆大雨来临,打乱人们的计划,来个措手不及。
      言平君没有从董若辰那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有些惆怅的、漫无目的走着。和董若辰走在路上的时候,言平君好几次都很想问起有关许彦雅的事来,譬如关于她以前在哪念的书,平时喜欢做些什么,家里情况如何等等,这些点点滴滴他都想知道。可是,再细细地想想,又把这种念头压下去了。他想,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呢?牵挂一个人的感觉竟然如排山倒海的来,自己却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自己和她也只是同学兼朋友罢了,这实在是很唐突。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可言平君没有一丁点的食欲。刚好走到东苑篮球场,他突然就很想打球,而且这样的感觉很炽烈,他想除了打球发泄,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他在中学时就是打篮球的好手,有时为了打球,还会在大中午的时候打,有段时间甚至陷入到了对篮球痴迷的程度,满屋都贴满了“公牛皇朝”睥睨NBA时的海报。上大学后打球不像中学时那样了,那时打球完全是愣头青的感觉,现在打球随性多了,也不如过去那么痴迷。他想,这是否就是成熟的某种表现呢?
      篮球场上打球的人不多,大多惧怕于大雨的突然来到,所以无人恋战。言平君朝球场上看了看,远远地见着一个人可着劲地在运球、转身、跳投、上篮,球姿耍的何其漂亮,就是命中率不太高。言平君朝那个人走过去,认出了他是班里新来的同学,乔治。他是这个学期才转专业过来的,刚来班上的时候言平君就注意到他了,因为这个人着实有些醒目。他染着一头板栗色的头发,而且是那种挑染,中间夹着几缕金色,一双眼睛总是带着有些坏痞的味道,嘴角不经意间就露出无所谓的态度,身上是很潮流的打扮,言平君第一眼就记住了他。
      “一起打球么?”乔治抱着球对言平君说,“你和我是一个班的吧。我见过你,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言平君。”
      “我的名字就不用自我介绍啦。看你站着好久了,还不来玩玩,我们玩斗牛吧。”乔治歪着嘴角,朝言平君扬了扬头。
      “嗯,一起玩吧。一对一,可以。”言平君没有穿运动裤,只是把牛仔裤往上卷了卷,将眼镜摘下放在球架下,稍微活动了筋骨。他站在乔治的对面,弯下腰准备防守,一抬眼却看见乔治头上扎着的白花花的头巾,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乔治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摆摆手示意没事。他虽然知道这是玩街头HipHop的黑人打扮,但他却想到了陕北高原上放羊的羊倌儿,他们也是扎着如此的头巾,不过作用却大相径庭,一个是耍酷,一个是防风沙。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好几个回合。下雨前的闷热,再加上两个人激烈对抗的强度,所以导致他们汗如雨下。言平君感觉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往外面冒汗,而且还能感受全身的热量呼呼地通过毛孔释放,周身笼罩在一层热浪中,就仿佛带着一个移动的蒸汽浴室。虽然身体很辛苦,但他的内心却感到无比的舒畅。这样的舒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只是觉得世界上一切的烦恼都被抛弃,心中卸下那些有来由的或者没来由的迷障,全心全意只是在打球。把这心灵的释放又反馈在球场上,那就是表现为更加猛烈的进攻,直到对手有些招架不住。
      乔治又一次防守失败后,一屁股坐在球场地板上,张大嘴吐着舌头,颓然地说道,“拜托同学,打球啊,你以为是拼命吗?这么有力气不如去那里,那里在修宿舍,你去那里帮工人挑沙抹水泥好了。”
      言平君伸出右手,把乔治拉了起来,然后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打地有些急了,今天情况特殊。”
      “情况特殊?说来听听啊。”
      言平君深呼吸了一口,使劲的把额头上的汗擦去,然后看着天空说,“没什么大事。咱们走吧,老天这次可真下雨。”
      “今天打得痛快。咱们吃饭去吧,去麦当劳,我请客。”乔治摘下头巾,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朝天打了个响指。
      言平君知道他并没有追问自己。
      ****
      两个人坐在学生街的麦记里。隔着落地大玻璃橱窗,可以看到外面行人匆匆的脚步,车前灯在雨幕里闪烁,雨不紧不慢地落下,整个大地又被洁净一番。乔治要了份巨无霸,正惬意的伴着冰可乐大口嚼着,说着些有点傻气的话,“怎么感觉这里的巨无霸比美国的好吃的多。”
      言平君笑了,“该不会是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所以觉得什么都是好的吧?”
      “我是打球太耗体力了,肚子饿,所以才觉得这个好吃。不然,巨无霸不是垃圾食品,是什么?”
      言平君把一粒上校鸡块放入口中,“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
      两个人坐着聊天,说的最多的还是篮球,譬如喜欢的篮球明星,支持的篮球队等等,这样的话题是令人兴奋和愉悦的,很纯粹的男性话题的交流。言平君也从交谈中知道了乔治是在美国出生并长大的,来国内念书是因为父母工作重心转移到了这里,并且也想让他感受下国内的环境,他们认为将来世界的发展必然是以国内为中心的。
      “你的父母是高瞻远瞩的,他们的眼光很不错。”
      “谢谢你的表扬,我一定会将你的话告诉我的父母,我在此致以最诚挚的谢意。”乔治说完自己先乐了,他稍微顿了顿接着说,“系里好像要组建新的篮球队,我们一起报名吧,你打大前锋的位置很好,我打控球后卫,两个人配合,叫什么来着,珠联璧合。”
      言平君差点将口中的可乐喷出,“珠联璧合最好用在新婚夫妻上比较好,明白吗?”
      “哦,好像是这样。”乔治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对了,那你也是住在留学生公寓了咯?”
      “Yeah!”天知道乔治为何这么兴奋地回答,“爸妈的生意在上海,他们一般都在那儿。我留在厦门,但我不想住家里,还是公寓里好,人多热闹。我在美国的时候,住在罗德岛洲,那真是鬼见愁的地方,人少的让你抓狂。在国内就好了,天天热闹的就像嘉年华。”
      “夸张了。厦门这座城市还满安逸的吧,人也不如大都市多的。不知道你怎么会有天天过年的感觉。恐怕是觉得新鲜吧。”
      “不,不,我是讲认真的。”
      “好吧,别紧张,我相信就是了。那个,”言平君顿了顿,乔治听他讲到一半忽然就没声了,于是有些不解,他只好继续说,“我们班还有个人也住留学生公寓,她叫董若辰,认识么?”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乔治装作不满的说,“我认识,去年刚开学办留学生联欢会的时候就认识了,不过不是太熟,公寓里经常见到。你也认识她?”
      “大家都同学,怎么不认识。”
      “这个女生像是个芭比,挺招人喜欢,不过,”乔治在转椅上转了个身,“她不是我的菜。”
      “扯哪去了。我不过是随便提起罢了。我有间接或是直接的问你,是否喜欢她吗?再说了,我们在背后这么评论她,有失对女性的尊重吧。”
      “那倒是,那倒是。嘿嘿。”乔治拍了拍言平君的肩膀,开心的笑起来。
      言平君也跟着乐了。他向来笃信朋友是讲投缘的,和乔治打球的那刻起,他就觉得相处地很舒服,这种属于男生之间的友谊,并不需要太多的话语来表达,有时一个眼神一个拍肩膀的动作,可能就够了。
      雨还在下着,学生街外的马路是双车道,下雨天车辆只要稍微放慢些速度就容易堵塞。车辆缓慢行进着。言平君看着车一辆一辆蜗牛般的通过,觉得世界也在同时放慢了脚步。可内心却不免又想到了许彦雅,这下雨的天,她可好么?哎!言平君深深叹了口气,一时觉得自己想那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平君,你有心事。”乔治摇了摇杯中的冰块,然后看着他。
      “没有,随便瞎想的。”
      “我们这个年纪,少年不识愁滋味,若有,那一定是因为了女生。”乔治很自信地说。
      言平君刚想说还有其它的事也会忧心的,但却在眼角的余光中似乎看到了许彦雅的影子。他心中一惊,认真朝窗外看了过去,原来真是她!她还是坐在那辆蓝鸟车里,街边微弱而淡黄的灯光倒映在她的脸上,伴随着树叶的遮掩,时隐时现着一丝的忧郁,这种忧郁又因为雨水的缘故,而显得有些凄凉。言平君见到如此的许彦雅,内心的担忧又浮现出来,这似乎不仅关乎身体的健康,而且是心疾。身体好医治,可再伟大的医生也会对心中的疾病束手无策。言平君就这样看着车辆消失在眼前,神情竟有些呆滞起来。
      乔治显然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猛地吸了一大口可乐,然后对言平君说,“那个,漂亮的女生,和我们同班的吧。她叫什么?”
      “她叫许彦雅。”言平君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于是转过身对乔治笑了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
      言平君终于见到了许彦雅。
      头尾算来,足足有一个礼拜,她没有来上课。上午头两节课是外语,上课地点是在南强教学楼。许彦雅从南校门口进来,言平君刚好走到路口,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看到对方,互相都有些吃惊,但很快又都浮起了笑容,是那种舒畅的、久别重逢后的微笑。天气湿热,许彦雅走地有些急,嘴唇上有了细小的汗珠,言平君从书包里掏出整包纸巾递给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许彦雅抽出其中的一张,“夏天到了,你比我更需要它。”
      言平君笑了笑,然后将纸巾放回书包里,同时又将笔记本掏了出来。他就像是生怕这次见了许彦雅,下次又不知何时才能遇见她一样,他将笔记本翻到记了药方的那页,然后撕了下来。许彦雅有些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不明就里的表情。言平君将药方递到许彦雅的手里,说道,“好不容易见到了你。前一阵子我见你咳嗽得厉害,所以查了些中医的药方,希望能对治疗你的咳嗽有帮助。”
      许彦雅有些吃惊,她说,“你怎么知道中医对我的咳嗽有帮助呢?”
      “我查了些书,感觉你的咳嗽是过敏性的,用中医治会比较合适吧。”
      “我的咳嗽是老毛病了,下雨天就更明显了。”许彦雅似乎被某种东西打动了,她停了停然后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的关心。”
      “不用客气的。随手之劳罢了。”言平君故意将这话说的很轻松,看上去憨憨的。
      “我能看看你的笔记本吗?”刚才言平君打开笔记本时,她似乎还看到了一些“咳嗽”之类的字眼,于是想看看究竟是写了些什么。
      “这个,嗯,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言平君吞吞吐吐地说。
      “嗯,里面有你的隐私么?如果是那样,我就不看了。”
      “哪里有什么隐私,这是平常上课做笔记用的,记隐私的话要用那种带锁的笔记本。”言平君主要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记的那些关于病情的分析,他觉得似乎有种不尊重她的意思。但虽这么想,可还是将笔记本递给了她。
      许彦雅将笔记本翻到了撕掉的那页,一些没撕干净的痕迹残留在本子的夹缝里。在它的前一页则应验了她的猜测,那里果真写着有关“咳嗽”的字,而且是对自己咳嗽病因的分析。这种非专业的分析,显见得是下了一番心思去了解的,她看着这些字似乎就看见了言平君专注的神情,专注的查阅资料,专注的记录。她轻轻抚摸着这些字,然后将笔记本合上。她缓缓地抬起头,内心起伏着,但又碍于在道路上,人来人往,所以只能低声,但很清楚地对言平君说,“我不仅要谢谢你,而且也要说,辛苦你了。”
      “哪儿的话,不辛苦的。再说了,我记的这些也不一定能帮上你。估计你有去看专门的医生,我这点只能算是业余水平的补充。”言平君耸了耸肩膀,两手插在裤袋里,装作很坦然。可是,在他的内心,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曾经多么地担心她。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路旁,走过的人都有些好奇地看上两眼,除了因为他们说话有些久了以外,还因为这两个标致的人儿站在那,就是一道活生生的风景。言平君似乎注意到了别人的眼光,于是为了化解这尴尬,他对许彦雅说,“上课时间快到了,咱们还是走吧。”
      一句话点醒了许彦雅,她的脸不自觉的微红起来,赶紧将笔记本还给言平君。而后将他写的那页药方仔细的折好放入自己包里。言平君看她很仔细地将药方保管好,脸上竟露出了欣慰的、满足的神情。许彦雅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这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很可爱——这个孩子哟!

      上外语课的时候,两个人很默契地坐在了一起。教授外语课的是Miss 林,英文名字是Rebecca。希区柯克有部有名的电影,片名就是《Rebecca》,中文翻译过来是《蝴蝶梦》。曾经,言平君向许彦雅顺带提过这部电影,没想到的是她也看过这部电影,这很难得,不仅是因为这部电影在国内没有引进,年代也久远了,而且女生普遍来说不太爱看这种悬念风格强烈的影片。许彦雅还说了些外文电影,这里头言平君有些看过,有些虽有耳闻但却未尝一见,他惊讶于她的观影数量,问她怎么看过这么多电影,她忽然语气放慢下来,说是因为爸爸的关系。她说这话时有些闪烁,似乎是个不太愿提起的人,言平君也就没再问下去。
      Miss 林上课的时候不太愿意照着书本来教。她留过洋,口语很好,上课的时候经常放些精彩的英文电影片断,并要求学生口语说出片断的内容,并能说些观后感。这样的课程难度自然增加了,所以上课的时候坐在后排的学生基本是怕被点名回答问题的,而坐前排的则是自恃英文了得的。言平君和许彦雅的英文都不错,但他们都不愿意坐在前排,一般是坐在中间的位置,静静地上课,看英文电影,听同学的回答,记老师讲的内容。
      这堂课说的是爱情“LOVE”。Miss 林在课堂上放了《TITANIC》泰坦尼克号,这个片断讲的是杰克对露丝说,You jump I jump,你跳我也跟着一起跳。这是很经典的爱情镜头,虽然距离这部电影上映已经两年多了,可同学们都对这个镜头难以忘怀,其有人唏嘘,有人感叹,甚至有女生被感动地落泪。言平君转头看身旁的许彦雅,很怪的是,她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一眼就能定下永久的爱情么?一见钟情能长久么?”言平君也给不了她正确的答案,因为他自己都尚未经历过爱情,现在谈这个问题有点奢侈,所以他只能按自己的理解回答,“我不太晓得。他们爱得突然,但也生命陨落的迅速,谁也看不到他们的将来。”许彦雅看着他,眼神里充溢着忧郁,似乎由于太满而将要倾泻出来,“我们都太年轻,我们回答不了。”言平君听到这句话,心中似乎被鼓槌敲了一下,她这么说,是代表她了解爱情么?她经历过,还是现在仍然拥有呢?说不清,说不清哦。言平君突然有些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难受,如果猜测都是属实的话。
      放完电影的片断,Miss 林问大家对“爱情”有什么感想没有,不一定局限在这部电影,可以是自己的一些感悟。“Anyone volunteer?”也许是不好意思在同学们面前,公开地发表关于“爱情”的看法,所以并没有人愿意站起来回答。有几个似乎想回答的,但在心里还在组织着语言,盘算着究竟怎样表述才能在同学们面前得体,不失分。这个时候,许彦雅举起了手。
      Miss 林对许彦雅的举手感到有些意外,平时她都是默默的不出声,虽然她的英文成绩很好。Miss 林给了她一个期许和肯定的眼神,全班都安静下来,她开始说道,“对于TITANIC,我更乐意向大家推荐《情书》这部电影。前者令人感觉太过于电光火石,太激烈,也许这就是西方人的风格;而对于我来说,我宁愿期待爱情是如《情书》里所描写的,矢志不渝,点滴成河,默默地开放,默默地忍受。我不要刹那的绽放,我想要的是坚持,这很难,我知道。爱,容易开口,但难以履行。”她的话讲完了,可同学们还没回过神来,是Miss 林的鼓掌惊醒了大家。Miss 林对许彦雅说,“说得很好。也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许彦雅轻声地回答,“希望吧!”这句话由于声音小,也只有言平君听到了,他在笔记本上写上两个字——“希望”。
      ****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言平君问许彦雅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许彦雅说好。于是挑了离南强教学楼最近的丰庭餐厅,两个人坐下来点了两份黑椒牛柳套餐。在等套餐的间隙,两个人相视一笑,也没有言语,静静等着服务员的叫餐。
      “六号桌,两份黑椒牛柳好了。”
      言平君闻言,示意许彦雅坐下,他去帮她一起拿来。他把套餐放到桌上,说,“今天套餐配的水果我不太喜欢吃,都给你吧。”说着就把自己的那片西瓜给了许彦雅。她刚要推辞,但听见他说,“科学家说甜食可以让人心情快乐,特别是西瓜,卖相好,水分多。”
      许彦雅一愣,接过西瓜,然后幽幽地问道,“你知道我心情不好么?”
      言平君手里拿着的汤匙正要舀汤,听到她这么说,于是停了下来,“不要误会,如果有什么说的不对的,还请原谅。”
      “你并有错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前几天,若辰给我挂过了电话,说你问起了我┅┅谢谢你的关心。我前段时间身体不舒服,还有家里┅┅”
      “太客气就见外了。关于你家里的事,你并不一定要告诉我的。”言平君想了想,像是用了好大的决心继续说,“彦雅,我不知道这些话究竟对还是错。我觉得你有好大的心事,你变得忧郁了,这和我最开始认识的你不一样了。”
      “也许,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呢?”许彦雅把头低下,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在桌上轻轻点着。
      “你过去怎样,我不知道。我也曾想过询问若辰,可还是忍住了,因为我觉得这并不应该,而且说实话,我也没有资格去询问。但是,我只觉得现在的你不开心。其实,前晚我见到了你。你坐在车里,我在街的一侧,我看到你的不开心。可你知道吗,正是开学那天,你递给我的纸巾,让我心中很感动。纸巾虽小,但却有意义。那时的你,留在我印象中的,是快乐的,乐观的,是如夏天里清爽的风。”言平君一下子说了很多,仿佛把这段时间以来压抑在内心的话,都倾城而出了。
      许彦雅似乎受到了某种感染,她有些激动起来。她使劲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带着感伤的语气说,“平君,你不会明白的。在我的心中,人生的路似乎越走越窄,刚看到一点光明,又一下子被扼杀掉了。我以为,上了大学,没有了家里的约束,我会获得自由,就像鸟儿,可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笼子,它将我们牢牢的扣在里面。我也不想这样的,平君┅┅”说到最后,她竟然有些颤抖。
      言平君想握住她的手,给她以温暖,平静她的内心。可是,他终究没有伸出手,他不太确定这样的动作妥当与否。他只好将冰奶茶推到她的面前,“喝点水吧,也许会好点。人生的问题可大可小,就看你怎么看待了。”
      许彦雅咬住嘴唇,而后深呼吸,过了好一阵才接着说,“我是跳不过自己那道坎,我的人生似乎永远是用来转圈圈的,从哪里出发就回到哪里,到头来又是一场空。痛苦的不仅自己,而且身边人也跟着受罪。所以,平君,我真的很抱歉,让你替我担心了。”
      “能够替你分担,那倒还好,而且我也是乐意的。可就怕,我可能连为何担心的原因都不知道,这样的盲目。”
      许彦雅的眼里不可自抑的涌出忧伤。她抬起头对言平君说,“你见到我的那晚,我刚从医院见过我的外公回来┅┅平君,能陪我去看看我的外公么?我一个人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他,他所承受的痛苦真是太深了。我想替他分担,可却无力。”
      这个请求提出的有些突然。言平君没有想到,她的忧愁,难道是因为了她的外公么?他没有再作过多的揣测,只是很肯定的用眼神告诉许彦雅,“你放心,我会陪你去的。”
      许彦雅点了点头,感激地对言平君点了点头。窗外又开始传来浠沥沥的雨声,她循声望去,外面又是一片水的世界。
      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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