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转》式颜以微

4、四

　　两个月后的夜里，万籁俱寂，忽听得门外“扑、扑”两声，连质清瞬时从梦中惊醒——“哥哥！”她跳下床，胡乱披了件衣服便往外冲。容浅也被惊醒，忙跟着出去。然而他们见到的，却是连子岚浑身是血的坐在门外那条深巷中。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快，我扶你进去，我们给你治伤，你不会有事的！”连质清扑上去拉扯连子岚，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簌簌流下。可是连子岚却坐着，一动不动。“放手吧，阿清。”他虚弱地笑了笑。“不！你快起来，我们进去，我们······”“够了！”连子岚忽然厉声呵斥说。连质清浑身一抖，拉着他的手松开来却又倔强地拉住他。

　　“我是什么状况我自己明白，他们给我下了蛊毒又一路追杀我到这里，我已经是必死无疑了。等我死了，你们就把我留在这里，明天一早再给我收尸吧。”连子岚开口，说出的话却比这夜风还冷。“明天若是撞见了别的人见人，就只说我想找容大夫医治，却不幸亡于路途之中。容大夫素有医德，才好心为我收尸。这样，就不至于叫他们怀疑你们了。”连子岚低头说着，容浅听他此语，心中悲痛却又无可奈何。半晌，才低低嗯下一声，算是应下了这番安排。而连质清，早已双手捂面，无声的哭了起来。

　　见容浅应下了，连子岚终是欣慰的笑了笑，他伸出手，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连质清浑身一颤，原来爹爹也已遇难。她缓缓摇头，不愿相信这是事实，然而连子岚已举起手中玉牌，缓缓说：“我连子岚，现以连家族长之名，逐连家第二十六代子孙连质清出族，永世不得再冠以连姓，不得入连家祠庙，不得踏入连家祖宅一步。你，可明白？”连质清一脸震惊，连容浅也愣了。“为什么？为什么！哥你凭什么！你怎么能这样？你······”回过神来，连质清小脸上血色全无。连子岚神色严厉，说：“阿清，你已被逐出连家了，从今以后你的名字是质清，我也已经不再是你的哥哥，你明白了吗？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连质清后退几步，面上一片茫然的哀痛，只能愣愣的点了头。容浅闭了闭眼，他没有想到，世事竟然会如此多变而残酷。

　　天地间一时静寂无言，连子岚仍然坐着，却好像放下了重担，终于显现出一股将死之人的颓势。他扯扯嘴角，努力想笑，说：“阿清，其实我真想，再最后抱抱你啊。”连质清眨眨眼，眼泪瞬间流下，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连子岚，终于还是扑上去抱住了他。连子岚只觉浑身气力渐渐流失，已经离逝去之时不远了。他叹气：“阿清，爹爹娘亲他们都已去了，但是那些人却不会想到你依然活着，所以不会再来找你，这是唯一让我庆幸的事了。阿清，你不要再想着替我们报仇之类的事了。你我都明白，那个······绝对不能再让它存在下去了不是吗？你就好好的，平静的活下去，这就真正是我唯一的期盼了······我去后，那些身外之物你若愿意，便都拿去，不要亏待了自己。从今往后，你便······认容浅作哥哥罢，他必不会亏待了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容浅说。连子岚听见，笑了，眼中却隐隐有着泪花。“容浅，我连子岚一生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实属大幸。你的恩情，子岚来世再报······”他已经没法再支撑住自己，向后缓缓倒去，低声说：“从此以后，连家，亡啦。”连子岚终于永远的闭上了双眼。连质清抑制不住的颤抖、抽泣，可她只能紧紧捂住嘴。不能，不能哭出声来，哥哥最后的嘱托，不能再让他失望。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的落在了她的肩上。她抬头看，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三日后］

　　一行送葬的队伍在扶阳城内缓缓前行，容浅走在黑色棺材的前方，他并未戴孝，却在手中握着白纱。连质清无法行亲人之礼扶棺，只能掩了面，跟在队伍中，而她面上的白纱早已湿透。路人的私语声传来，大多是“容大夫心善哪”“那个人也可怜”之类的话语。她心如刀绞，却只能想着所有事情仍在哥哥所想之内，那么他也可以安心的去了。

　　下棺，埋土，立碑，献食，上香，烧纸。做完这些事，人们渐渐都散去了，只余下两人。连质清在碑前默默地坐了下来，双手抱膝，一语不发。她坐了整整一天，而容浅亦在她身后站了整整一天。云娘来过几次，很担心，却终是回去了。一天后，连质清站起身，显见得有些站立不稳，却仍是那般坚定。她低下头，轻声说：“容大哥，带质清回吧。”容浅有些惊讶，又有些心疼，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坚定的走在她的身前。又下雪了，也许遮盖了什么，也许埋葬了什么，而有些事情，不需要言语来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