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光》蛐高荷瓜

2、第一章 君且待我

　　两口黢黑的汤锅在血红的火舌舔舐下，已辨不清原先的材质。锅口腾起的氤氲水汽带着淡淡醇香，泛起幽幽蓝光……一老妪面无表情的立于桥头，身后是奔腾怒号的河流，身前是阴森寂寥的长队。

　　队伍的最前头，有一位二十出头的女“人”，毅然将手中的汤碗摔得粉碎：“这汤我不能喝！我儿子还在等我，我儿子还等着我回去……”

　　老妪的嘴角勾出一抹嘲弄：“你以为你一定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么？”

　　瞅见女人神态茫然，又缓缓道：“但凡想通过奈何桥重入六道，必定要喝了我孟婆的汤，就算是神魔，哪怕是阎王玉帝来了，也是挡不得的。你还是乖乖喝了，转世做个好人，以免承受不必要的痛苦。”

　　奈何桥上故事多，最不缺的就是生离死别。孟婆也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不知什么时候，心肠也硬得像石头了。沧桑的老手轻轻一翻，又是一碗五味杂陈，
　　那位母亲本能的想逃，脚下却突然生出一片带刺的铁钩，深深绞入她的脚腕，将她禁锢在原地。

　　“喝吧，姑娘。”孟婆听着那骨肉剥离的生意，看着那汩汩涌出的血液，最后一次劝说道。可那女人依然倔强的抿紧嘴唇。

　　“啊——啊！”

　　惨痛的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气管被捅破后气息的嘶鸣。再看那女人，半跪在地，喉间插着一根两指粗的铜管。孟婆持着另一头，缓缓的向内注入汤汁。

　　作为阳寿未尽，被阎王及其下属一个粗心大意，误勾来的魂魄，我并未经历那十殿的审判和刑罚，那一队皮肉不全，千疮百孔的鬼魂已让我头皮发麻胆战心惊，这样血腥的场景更是头一次见！于是两腿一软，立马瘫倒在地，身后的黑白无常急忙托起我，又往队伍前头赶。

　　我怪没形象的往回缩，一直缩到了黑无常怀里。迫于无奈，他俩只得听了下来：“冉苒，你干什么！”

　　“小白，小黑，我不用喝那个汤的吧，阎王爷说了让你们直接送我还魂……”我这抹孤魂已在地府徘徊数日，发现关于此处的传说也不尽为实。比如这黑白无常吧，没有长得令人发指的舌头，除了脚步漂浮阴气过重，样貌也算一等一；再比如那阎王，也不见得又多威严可怖，要不是穿得跟唱戏的一样，也就普通一中年大肚腩官员罢了……

　　小白犹豫片刻，支支吾吾道：“若是还魂自体肉身，那自然是不必的。但是……”

　　“但是什么？”我心生不详，一把攫住小黑衣领，故作泼辣道：“我告诉你们，这是你们的工作失误，要是不让我完完整整的回去的话？事情若是传到上面，你们老大一定吃不了兜着走，非给办个渎职不可！”天庭和地府最近不知怎么就杠上了，双边关系如履薄冰。阎王做事格外留心，生怕给人揪了小辫子。否则我死了大概也是枉死，得不到妥善处理。

　　“冉苒……你还记得你来之前在做什么？”小黑尴尬的问道。

　　“回家的路上啊！刚从超市购物出来，就开车回家……”我抖，“难不成，难不成……我的肉身……出了问题？”

　　我试探的问，巴望着小黑赶紧否认，可他愣是老实巴交的点了点头：“你的肉身，在车祸中……毁掉了。”

　　“断了胳膊还是断了腿？”我怆然问道。这下可好，送我回去也没啥好处，活生生被整成了残疾人，那我的后半生得多辛苦啊？虽然不能完整的回去，有趟游历地府的经历也不错，以后好歹多了点谈资，多了点写作素材……

　　“不是，你的油箱爆炸了……全没了。”

　　我靠——死无全尸！那就是拼也拼不回来啦？那我还能去哪？

　　“你们要送我去哪里？”

　　“你运气好！”小白摇首晃脑的感慨道，“几日中我们刚好寻到了与你各方面都相当吻合寄体，眼下那主人就快死了，我俩现在便是要将你送去，顺带给她带回来……新鲜点……对你也好！”

　　这叫运气？我囧！差大哥你别逗我！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怎么可能还有比我自己还合适我自己的个体？看来无论是阴间还是阳间，最可怜的永远是无权无势的小民，你乐意不乐意都须得为高层的一切行为买单。我看你们主要是想把她勾回来，顺带将我这个大麻烦处理了吧？新鲜？您二老卖肉啊！

　　争执间，两人将我送到孟婆跟前。小白俯首给孟婆说了点什么，孟婆谦恭点点头，招呼正要接汤的人退下，转而递给了我。

　　“阎王说……我不用喝的！”我神经质的摇着头，作为补偿，我还能拥有自己的记忆不是么？本来我脑子里装的东西就不多了，这么一喝不给整成弱智了？还怎么重新开始美好生活？
　　孟婆被接连冲撞，再无耐心，脸色一沉，正欲上刑强灌，我的颈后突然给人一击，晕乎乎的倒了下去。

　　迷糊中，我的唇被人撬开，黏稠的汤汁五味杂陈——甘、苦、辛、酸、咸层层袭来，交相冲击着我的味蕾，我整整二十年的人生都不如它“丰富多彩”。小黑小心的将我抱起，柔声叹道：

　　“对不起，你要去的是另一个时空，未免天机泄露，这世的记忆是不能跟你一同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