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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心似双丝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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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芜的伤,半个月才算好全。只留下一条淡粉色的痕迹,还未淡化。脖子上的淤痕,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段时间,张起灵都未出门。但是两人之间的话,却是更少了。就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她以为他是想通了,决定休息一段时间,再慢慢寻找自己的记忆。这是个好现象,她想借此机会,同他好好聊聊。
这天像往常一样,二人坐在沙发上。
菁芜在看电视剧,张起灵在发呆。
将油纸袋装着的糖炒栗子递到他面前,她问道。“要吃吗?”
这还是刚刚房东奶奶的儿子送来的,说是感谢菁芜过年帮忙贴对联。
菁芜:(⊙_⊙)? 大哥,这都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她伸手接过,刚露出一抹笑,谢谢还未出口,他就急匆匆跑走了。
就好像身后有鬼找他索命一样。
菁芜不解,她长得也不磕碜吧?
张起灵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拒绝,伸手抓了几颗。
然后,她惊奇的发现,张起灵不会剥板栗。
他捏着板栗,在光滑的外壳上又掐又扣,板栗依旧完好无损。
他逐渐没了耐心,皱着眉打算放弃。
菁芜憋着笑,接过他手里的板栗翻过来。“背面有条缝的。”
说完两指轻轻一捏,中间的细缝就裂开了,露出里头黄橙橙的栗子,香甜的气息飘散开来。
张起灵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依葫芦画瓢,认认真真吃起板栗来。
菁芜心念一动,试探性说道。“小哥,下次出门倒斗记得带上我。”
张起灵吃板栗的动作一顿,看向她的眼神除了淡漠还有....戒备。
“不要。”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也不知怎的,菁芜心里忽然冒出一丝火气。
她直起身,语气急躁道。“张起灵,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帮你看家,打扫卫生,还得做饭。别人送我的板栗都分你了,甚至一直担忧你的安全。你不理我就算了,现在还防起我来了。”
对于她的疾言厉色,张起灵依旧淡然,连眼神都没分一个给她。
菁芜憋了这么久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她容忍了这么久,不过是因为她拿张起灵当做依靠和牵挂。
还有,她不能说出口的....喜欢。
如果她是风筝,他就是困住她的引线,但她心甘情愿。
‘砰’地一声,大门被重重关上。
屋内安静下来,是张起灵喜欢的那种安静。他盯着被关紧的大门,心中却冒出一点酸意。
手中拿着刚剥好的板栗,剥得很完整,没有碰坏一点。
是他剥得最好的一颗。原本,是打算给菁芜吃的。
空气中依然飘散在板栗的香甜,张起灵尝到的却是满口苦涩。
她一走,好似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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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郊区,十分安静。张起灵从上衣内口袋翻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屋内幽静黑暗,明明是待了十几年的地方,他第一次生出了不熟悉的感觉。
以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回来,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总是菁芜。
他记忆零碎,要拼凑完整,过程危险重重。
她偷偷跟着他下墓,那种危险的地方,万一出事,他实在不想去应对。
走了也好,远离他才是正确的。
总会再次习惯的,他想。
书桌前,张起灵摊开本子,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笔尖一顿,又将那一页撕了下来,揉成团随手扔到了角落里。
他最近记起一些片段,还有一个女人。一张陌生的脸,却很清晰。还有一个陌生的词,却时时刻刻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必须踏上找寻自我的旅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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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月就是新年,街上店铺都开始卖过年有关的物件以及年货。菁芜走过热闹的街道,一步步靠近那栋熟悉的小楼。
那天她气冲冲离家出走,在外面潇洒了一段时间。还好口袋里揣着钱,反正是张起灵的,用起来不心疼。
她知道张起灵不会来找她,所以也不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反正最后还是自己低头,说不定还要去哄他。
这该死的卑微啊。
她买了些菜和零食,还买了新的对联。
她心软,不会留张起灵一个人过新年的。
她脚步雀跃,来到仍旧贴着去年对联的门前。
抬手轻柔的敲了敲门,木门沉闷的响声,仿佛敲在她的心间。
耳边传来的心跳声十分清晰,菁芜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反正厚脸皮一点,张起灵也不可能赶她走。在他面前要什么包袱,早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并未有人来开门。
又敲了一阵子,里头已经很安静。菁芜觉得,张起灵可能又出门倒斗去了。
于是她蹲在门前,执着的想要等他回来。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新年也越来越近。屋子的主人却仿若忘记了此处一般,再也不见踪影。
菁芜吃掉了最后一块猪油糖,视线移到已经放蔫的蔬菜上。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思绪还没整理好,却已经不受控般一脚踢开了房门。
屋内仍旧是熟悉的摆设,但是桌上的灰尘提醒着菁芜,主人已久不在家。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快步走向内屋。床边属于菁芜的小床依旧在,衣柜里她的衣服依旧整齐的码放着。
菁芜翻遍了整间房,张起灵收藏的明器和生活物件都在。
但是身份证和他出门倒斗的必带的背包不见了。
书桌上的油纸袋里,装着几颗剥好的板栗。放得久了,有些缩水。
打开书桌抽屉,钱还剩了大半。上面放着一张撕下来的日历,是熟悉的留言方式。
我有必须完成的使命,注定不能停留。
归期未定 勿寻
珍重
菁芜突然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她这是,被丢下了吗?
抚摸着手腕的蓝砂石手链,闭上眼,感应到的却是一片黑暗。
菁芜靠着墙,失落颓然地坐到地上。
她自嘲似的笑着,眼泪就这么不可抑止的掉落。
菁芜蜷缩着,头伏在膝盖上。静默着,到日落,到天黑。
她终于抬起了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扶着墙站了起来,还未迈步,脚有些不受力,又狠狠摔倒在地。
迷茫着抬起头,菁芜看见角落里被揉皱的纸团。手臂被摔得有些麻木,但她顾不上,快速起身把纸团捡了起来。
展开抚平,上面是熟悉的瘦金体,写着西藏,墨脱。
菁芜忽然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滴到纸上,晕开一团墨渍。
她撕下门口褪色的对联,将新的贴了上去。
烟柳千家晓 风华百里春
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目标。她想。
她的人生,早就与张起灵拴在了一起。
在那本记账本上,留下最后的笔记。她有些急切地收拾好行李,匆匆赶往了火车站。
摸了摸腰间的小包,这里面装的都是寻常伤药和绷带。自从第一次同张起灵出去倒斗回来,她便有了这个习惯。
将伤药贴身放置,以免意外情况发生,药品丢失。
张起灵在墓里那不要命的处事方法,实在是让菁芜难以放心。
他是一个让人不省心的人。
也是菁芜唯一能够依靠之人。
其实入藏并不难,有飞机可以直达贡嘎机场。但此时的西藏已然入冬,还在运营的客机很少。所以菁芜选择了保守的火车去往拉萨,只是路上时间长点。
西藏海拔高,气压低,所以氧气相对稀薄。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更是明显。
菁芜是夜间到达的拉萨,看着手拿氧气瓶从出口蜂拥而出的人,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长途跋涉,菁芜不觉得疲惫。从背包拿出地图,她仔细的研究了一下线路。
去往墨脱是没有火车的,只能坐汽车,中途还要换乘。再要去往深处,就只能步行了。
前往墨脱的汽车站前,也有几个人在等待天亮发车。有人在抽烟,菁芜并未靠近。她直视着远方的山脉,连绵不绝,好似一条沉睡的巨龙。
有不少油斗,而且不好找,难怪张起灵要往这跑。菁芜心里腹诽着,轻笑一声。
到达墨脱的时候,正在下着大雪。刺骨的寒风仿佛能割伤皮肤,菁芜从背包拿出护目镜带上,这才睁开了眼。
找到旅馆住下,将背包扔到角落,菁芜躺到床上叹了口气。
她有些迷茫了。虽然知道张起灵一定会来墨脱,但不知道他何时来,来做什么,又会何时走。
人生地不熟的,要寻找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谈何容易。
第二天的时候,风雪还没有停。菁芜收拾好自己便下楼来吃早饭。
她其实不需要靠进食来维持身体机能,只是想去打听些消息。
这间旅馆虽小,但住宿吃饭的人却不少。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翻了翻菜单,侍从便很有眼力见的上了一碟蚕豆。
菁芜并未开口,只随手在菜单上指了几道菜,就将菜单递了回去。
然后她发现,这里大部分是本地人,她听不懂藏语。
郁闷的吃过饭,她回到房间。
想了想,还是只能靠老本行了。既然他那么喜欢倒斗,那她也找人夹喇嘛,寻着线索找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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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脱在藏语里的意思是花,而在许多佛教典籍里,墨脱的称呼都是“隐秘的莲花。”
菁芜在墨脱待了五年。她见过雅鲁藏布江奔腾的河流,也看过岗日嘎布巍峨的山脉。
大墓小墓都下过不少,只为了找寻张起灵的踪迹,却一次也没想过用手链找到他。只是固执的觉得,她能靠自己来制造重逢。
其实来到墨脱快一年的时候,她有打听到张起灵的消息。一位牧羊的老汉,曾见过一位身形瘦高,模样俊秀的年轻人。他只身一人进了雪山深处,老汉原本是想提醒他,雪山深处是无人区。不过看他脚步坚定,眼神淡漠,便作罢了。
就因为这条模糊的线索,菁芜在墨脱等了许久。她想张起灵如果出现,肯定会再次来到这里。
下个月便是主巴大法会。是门巴族的传统节日,在丰收年的十一月至十二月举行。
门巴族大多生活在墨脱西部的山区,那里最大的特色就是一个喇嘛庙。建在半山腰上,依山而立。好似随着山体延绵几百米,十分壮观。
去那边朝拜的人不少,尤其是有盛大节日的时候。菁芜是从未去过的,她对这种所谓的信仰和神佛传说,一向不感兴趣。
最近和她搭伙倒斗的那群人,都不约而同偃旗息鼓,倒是难得清闲了一阵子。
菁芜租住的地方,正巧是一对门巴族老夫妇。下楼吃早饭的时候,老妇人热情的邀请她一起去喇嘛庙参加朝会。
菁芜不知如何拒绝别人的善良和热情,便同意了阿嬷的邀请,权当出去散心了。
阿嬷一向对独自租住在自家的菁芜很关心,也教会了她一些藏语。
生活在此的人们,通常会因为气候环境造成面部毛细血管扩张显露于表层,从而出现红血丝症状。
但这个女卓玛还是与刚来时一样,皮肤白皙细嫩,面容娇好。走在街上总能吸引许多人的目光,但她好像不甚在意,就仿佛不是这世间之人。
喇嘛庙从山下看好像并不难走,其实真正上来,却颇费心神。阿嬷看着身旁脸不红气不喘的菁芜,感叹还是年轻人体力好。
门前有小喇嘛负责引路,菁芜并未跟着阿嬷一起去,只说想自己转转。法会时间长,还要听上师念经,菁芜实在感觉头疼。
平时喇嘛庙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今天情况特殊,像菁芜这样参观的人也不在少数。
沿着长廊往前走,好像走不到尽头。从围栏探头看出去,是云雾缭绕的连绵山峰。犹如仙境一般,让人心宁神静。
菁芜走过一间间屋子,走到最后一间门前停下脚步。正好一百二十七间房。
静默了一刻,菁芜准备往回走。正巧房门打开,一位穿着紫红僧袍的老僧人走了出来。
菁芜学着阿嬷的样子,双手合十鞠躬。喇嘛还礼之后问她贵客为何而来。菁芜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只是脱口而出“我在找一个人。”
喇嘛愣了一阵,又对着菁芜歉意般笑了一下。“你非此间人,又何必执着此间事。”
她平静的表情有一丝皲裂。只听喇嘛又道,“你找寻之人,是一个没有心的人。而你却是一个被天道抛弃之人,终难善了。”
菁芜沉默了。
她想喇嘛大概是知道她身份的,但是她并没有兴趣问。喇嘛将她请进一间温暖的屋子,烧着炭火,还有热腾的酥油茶。
然而对她来说,温暖和寒冷,根本无甚区别。
从喇嘛口中,她得知了张起灵到墨脱后的经历。
“无心之人,根本感觉不到,也不会想,所以他还不能见白玛。”喇嘛说的很平静,似乎在阐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菁芜听着,却觉得字字锥心。
“上师,能否带我去见见白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