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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叔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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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在走神。
顾时忻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他没拆穿,他低声唤了她的名字,想先哄着她让她把药吃了。
哄这个字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顾时忻自己先吓了一跳。
倒是小朋友晃了晃他的手,问他怎么了,他才回过神来。
顾时忻抽回了自己的右手,伸手去拿一边的药盒,一边说:“先把这些药吃了。”
时遇起了身,靠在床头看着顾时忻动作,轻轻地嗯了一声。
时遇藏在被子里的右手握紧又松开,为这右手掌心和指尖迅速退去的温度感到一丝慌张。
要真给这种心情附上一个词语。
那应该是,怅然若失。
*****
房间里很静。
静到顾时忻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能听到时遇的。
剩余的声音,就是他从药盒中取出药丸的声音了。
手指碰触锡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有些烦人。
顾时忻将药丸取了放在一旁的纸巾上,又从一旁拿出了冲剂,他甩了甩手里的感冒冲剂,正要撕开,眼睛往四下一看,他动作顿住了。
时遇在一旁看着,适时地开了口:“怎么了吗?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水。”顾时忻轻轻拧了下眉,失策了,“我出去将水拿过来。”
“哎?”时遇听完这句就想爬下床,她不想再麻烦他了,“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她的脚还没迈下床,身体就被一只手轻轻按了回去。
用力不大,但因为时遇身体不适,这一下倒是让四肢发软的时遇倒回去,身子一斜差点撞上床头柜。
幸好那只手迅速地垫了一下。
顾时忻皱了皱眉。
磕到柜子角了,他该庆幸蒋池琛家的柜子的角十分圆润吗。
顾时忻将时遇按回床上,这下脾气真的有点上来了。
他照顾她这么久,不是等着她起来折腾自己的。
这要换做司年亦或是邵佳艺,他早就劈头盖脸教训一顿了,但是不行,这是时遇。
啧。
顾时忻扬手给时遇盖上被子,起身,淡淡地说:“我出去拿水。”
时遇瞠目结舌,她将盖住她脸的被子往下拖了拖,露出了脑袋。
时遇视线往旁边一转,刚刚为了扶她,那包本来在他手里的感冒冲剂落在了地上。
孤零零的躺着,看上去很可怜。
时遇咬了咬下唇。
他刚刚是,生气了?
时遇有些茫然。
她将被子往上挪了挪,盖住了嘴巴。
于是便没人能发现,她在被子底下的嘴巴,咧地大大的。
她在笑。
*****
顾时忻很快便将电热水壶和水杯拿了进来。
他推开了门,看到小朋友乖乖地躺在床上舒了口气。
他拖过放在墙角的椅子坐下,之后便拿起了一个杯子,抬起一旁的电热水壶往里面灌水。
此时的顾时忻内心在天人交战。
一会儿告诉自己时遇不是邵佳艺和司年,一会儿又告诉自己总该是要说两句的。
说她怎么回事,说她感冒发烧了怎么自己也不知道。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他想起他方才听到她的梦话时止住了。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时遇。
小朋友坐起来了,靠着床头拿着那些药盒在看使用说明书,眼睫毛微微扇动着,很长的睫毛,侧脸在床头灯的映照下显得特别静谧。
突地,顾时忻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些刺痛。
他低头,两滴滚烫的水珠落左手上,半落不落。
他顿了顿,将杯子放下,抬起右手轻轻拂了去。
接着他又伸手去,握紧了那个玻璃杯,感觉温度还算合适。
他轻轻晃了晃玻璃杯,看到杯子里的水波荡漾。
顾时忻停顿了三秒,看向时遇。
发觉小朋友不知何时已经将感冒冲剂撕开来了,正捏在手里弯着眼看着他。
算了算了,他投降,他投降还不行吗。
顾时忻抬手将玻璃杯递给时遇,看着她接过。
感冒冲剂的药粉在玻璃杯里慢慢化开,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下次了。”
“下次要是身体不舒服,记得及时和……大人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刚差点说出了我字。
时遇当然没注意到。
时遇喝了一口药,又喝了一口,她等着药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有些苦,她不喜欢的味道。
但是很暖很舒服。
熨帖在了胸口。
时遇抬头,一口灌下了那杯药,最后她舔了舔嘴角,看着顾时忻。
“恩。”
她这么回。
*****
喝完了药后,顾时忻询问时遇是否要再睡一觉。
时遇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反正她也睡不着。
顾时忻听完,拿起水壶又给她倒了杯水,又拿起另一个玻璃杯,倒了半杯给自己。
他右手拿着那个杯子,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那我们聊聊天?”
“就问画吧。”顾时忻不想让氛围太尴尬,想了想脑海里便浮现了那幅梅花树,“听邵佳艺说,你画的很好看。”
时遇听完这整句话,方才觉得他出现在画室的违和,她并没回答顾时忻的问题,反倒问了另一个:“你跟佳艺?”
“哦。”顾时忻忘了,他好像确实没有正式介绍过自己,“你知道我是司年的叔叔吧。”
“恩。”时遇点了点头。
“邵佳艺跟司年一样的,都是我的外甥。”顾时忻笑了笑,喝了口水,“我们是亲戚,一直忘了跟你讲。”
时遇下意识摇头:“没关系的。”
顾时忻将杯子放回床头柜上,两手交握合十,放在膝盖上,他整个人往后靠了靠,终是舒展开坐在了椅子上。
椅子比床高出许多,他坐着她半躺着,他倒有些居高临下了。
这样看过去,小朋友还真就是个很小的小朋友。
他心情有些好,应该是觉得小朋友挺乖,便忘了关于画的问题,怀着想逗一逗她的念头:“不知道你司阿姨跟你提起过没有,要真论起来,你也要喊我一声叔叔。”
“如何?”带着笑意的,眉角都上扬了。
时遇愣了一愣,犹豫了一下。
她没开口说司阿姨跟她讲过这件事的,又很奇怪的,现在听他本人这样说,跟司阿姨说起这件事来的感觉又是不一样的。
时遇踌躇着开口:“可我有点不想那么喊。”
“为什么?”顾时忻算是脱口而出,两手手指瞬间分开。
然后顾时忻便见小朋友摇头,咬了咬下唇,抬眼看了看他,视线又错开落在别处。
“因为你看上去很年轻啊。”
是真的特别年轻。
视线移到他的脸上,脸部线条干脆利落,仿若鬼斧神工,他的脸是真的有上天眷顾的。
视线下移,因为在室内,屋里开着暖气,他便没有穿外套,今天这次,毛衣的领子不低,刚巧将锁骨遮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时遇移开了视线,开口问他:“所以我能不叫你叔叔吗?”
*****
顾时忻有一瞬间被问住了。
这问题的答案其实特别简单,这明显是不可以的。
如果不是因为顾时芸的嘱咐,他根本就不可能会在那一天在酒吧里向她伸出手。
如果没了这一层关系,小朋友,我们算是什么呢?
顾时忻垂下了眼睑,低眉看着自己的膝盖,在想措辞让时遇扭转这个念头。
他还在想。
便听到一声。
“对不起,是我任性了。”他抬头,小朋友正歪着头,眼底有他看不太懂的情绪。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小朋友已经把头扭过去了。
顾时忻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开口说什么,他缓了口气,放松起了刚刚突然紧绷的身体。
他悄声开口:“没事。”
你完全没有必要说对不起。
*****
时遇被裹得跟个球似的,除了自己穿来的羽绒服。
脖子上还围着顾时忻从蒋池琛那要来的围巾。被顾时忻牵在手里站在蒋池琛公寓的玄关处。
顾时忻眼神示意了一下时遇,指着蒋池琛说:“这是蒋池琛,今天是他帮你看的病。”
时遇应了一声。
时遇再长大一些,便发觉从很早开始,顾时忻为她介绍人时,说的都是别人的全名,而那称呼,都是由她自己来选择的。
她想要怎么唤别人,便怎么唤别人。
其实这真的只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了,却让时遇记了很久很久。
因为这种举动,让时遇觉得,她是站在和他平等的位置上的。
他并不像其他她见到的大人。
那些大人总是牵着她说,来,这是你王阿姨,这是你李哥哥。
长久下来,时遇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些人是谁。
最后那些所谓的阿姨叔叔哥哥姐姐,在脑海里也只能留下一个很淡的印象。
时遇很不喜欢这样。
当然此时的时遇没有想那么多。
时遇看着笑着站在玄关处,实则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朝顾时忻翻白眼的蒋池琛,想了想,开了口:“谢谢蒋叔叔。”
*****
蒋叔叔这词一出来,蒋池琛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顾时忻先噗呲笑出了声。
很大声地笑了出来。
带着他牵着时遇的那只手都在抖。
时遇捏了捏顾时忻的小拇指,疑惑地看着他:“不对吗?”
“没啊,很对,很对,时遇喊的很对啊。”顾时忻将手轻轻放在了时遇头发上揉了揉,声音还带着闷笑。
蒋池琛不解了,他记得傅星宸跟他提起过,人何时遇是喊他傅哥哥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
蒋池琛将这事说了出来,岂料顾时忻一听,弯了眼。
蒋池琛就看着顾时忻将垂下来的围巾往身旁女孩子的脸上又围紧了一些,扬着肆意的笑回他:“她唤我一声叔叔。”
“你要是想随着傅星宸也行,但是你要是被她喊做蒋哥哥,那你要喊我什么呢?”
蒋池琛觉得此时顾时忻的笑脸极为嚣张,他噎了下,最后仍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蹲下身看着小女孩,对上她的眼睛,眯着眼拉出一个笑脸。
看久了之后,倒觉得这小女孩也挺可爱,没忍住伸手也揉了揉她的头发,看着何时遇懵懵的样子,他笑:“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后要是生病了不想去医院,来找你蒋叔叔。”
那蒋叔叔三个字说的有些不情愿,但时遇确实是感受到面前人话语里的善意了。
时遇转头先是看了看顾时忻,顾时忻反应过来她是什么个意思,朝她点了点头,应允:“恩,可以答应下来,反正你蒋叔叔很闲。”
蒋池琛抽了抽嘴角,忍无可忍地抬脚踹了顾时忻一下。
*****
这一天,时遇坐在顾时忻的车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一个红灯,顾时忻将车停了下来。
时遇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拍了拍,她转过头去看顾时忻。
接着,她手中,被放上了一张画纸。
时遇疑惑地低头,她借着窗外的路灯,看着画纸。
用圆珠笔画的铃兰,仅有一串,绽放在画面正中心。
非常犀利的画工。
是的,犀利。
时遇思来想去,只能在脑海里搜刮出这么一个词语来形容这幅画。
不止是像极了实物了。
画技,画工,这幅画的各个方面,都做的极好。
她学过,所以她知道。
“为什么给我这个?”时遇眨了眨眼。
“恩?”顾时忻靠着车窗的头转了过来,时遇感觉到他的眼底全是琐碎的流光,特别好看,“哦,你不是说,你画不好铃兰吗?”
“我先给你画了一张,以后你要想学,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