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甘草柴胡

1、第一章

　　2210年1月30日，正在度年假的我接到了研究中心的通知，西太平洋北马利安纳群岛附近的宽吻海豚发生异常骚动，要求我立即启程前去调查。

　　研究中心的全称是全球生物研究中心，是生命科学界最具权威的机构。中心财力雄厚，各大洲都有设有分支，在世界范围招揽杰出人才为其效力。而我，也是它旗下的一员。

　　五天之后，我驾着我的喷火龙号来到了北马里亚纳海沟附近的海域。喷火龙号是一艘装备齐全的游艇，除了雷达、全球定位系统、铱星通讯这些常用的设施之外，还有一个小型的生物实验室。这就使我可以随时掌握第一手的试验资料，而不用依赖位于北马利安纳群岛首府塞班岛上的生物监控所。

　　和以前一样，这次我还是单独行动。不过我并不觉得孤独，因为身边还有一个桃桃。

　　桃桃是只半岁的黑猫。它是在刚满月的时候，被我在X大校园的草丛中捡到的。本来没打算自己养，但是带回家的第一天，它就显现出了非凡的气度，不像别的猫那样对陌生的环境充满恐惧，而是好奇地左右打量、来回巡视；第二天，就开始在我脚边绕来绕去，不客气地挠窗帘、在藤编的摇椅上磨爪。我对它超常的适应能力非常欣赏，于是它就变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十天前，监控所发现群岛附近的宽吻海豚突然大密度集结，居然有数千头之多。虽然海豚是一种高智商、群体协调能力很强的生物，但是这么大规模的聚集，还是很少见的。

　　数千头海豚在广阔的海面上飞跃奔腾，这壮阔的场景引得到北马利安纳群岛度假的游人欣喜若狂。但是狂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幻梦一般，一夜之间，这些海豚就又重新消失到了广阔的海域里，不见踪影。

　　昙花一现的壮观景象，对游人来说不过是增加了游兴和谈资的小插曲。但是对于监控所的研究者来说却是个严肃的课题。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监测到北马利安纳群岛附近的浮游生物、珊瑚和鱼类都有过异常骚动。造成这种骚动的原因是什么？这种骚动会不会预示着大灾变？会对全球生物圈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些问题必须找到答案。

　　研究中心同时派出了三组海洋生物专家到北马利安纳群岛附近的海域进行调查。而我，专门负责大海沟附近的水域。

　　下午，天气晴朗，海水平静。我穿上潜水服，打算近距离观察海沟附近的珊瑚虫的活动。珊瑚虫是一种很敏感的生物，很多变化都能够从它们的生长轨迹中表现出来，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们就是海底世界的记录员。

　　这是一个静谧的午后，珊瑚柔软的触角在水底招摇，像是一朵朵盛开的鲜花。我安静地潜伏过去，尽量不去打扰它们。

　　但是在我就快要接近它们的时候，突然，它们全都收起了柔软的触角，不仅仅是我快要接近的那一片，而是我能看到的所有的珊瑚虫，全部紧缩了起来，露出背后坚硬多棱的珊瑚石。

　　不好！

　　我只呆滞了一秒钟，马上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可能就要发生了。随即，我拼尽力气，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奋力向水面游去。

　　但是还没有等我游出五米远，海底就开始震颤了起来。小幅度的左右摇晃之后，有短暂而恐怖的停滞。然后我看到，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快速地向我所在的方位移动了过来。水流似乎幻化成了巨大的魔掌，一时像要把我挤压成肉球，一时却又要把我扯成碎片！

　　这时候，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我只能尽量放松身体。突然，更大的力量从前后同时袭来，我只感到致命的窒息，随即昏了过去。

　　漩涡……
　　挤压……
　　晕眩……

　　迷迷糊糊之中，我的身体随着波涛上下起伏。尽管大脑还是一片混沌，我的职业习惯却促使我不断对自己的处境做出分析。

　　我碰到的是地震所造成的海底风暴吗？可是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强劲的风暴涡旋，我竟然还能浮上海面？

　　海风不断吹拂到我的脸上，海水从我身边快速流过。慢慢的，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我正以每小时至少25英里的速度在海面上“疾驰”！

　　是海豚！

　　我被海豚救了，这是从我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海豚是一种对人类很友善的动物，常常会对在水中遇难的人类进行救助。虽然目前还没有弄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它们救助落水者和为迷路的船只引航，但它们表达出的善意却是不容忽视的。

　　像是要对我的猜测做出肯定似的，我身体的左侧突然有一只矫健的海豚从水中跃出。借着月光，我能够看到它优雅的尾巴在海面上击打出的银色水花。接着，右侧又有一只更年轻、更灵活的海豚跃了出来，随即又轻盈地潜入水中。

　　我长长舒了口气，刚想要放松，突然，又全身紧绷了起来。

　　因为我发现，我的潜水服从头到脚都不见了，只剩下贴身内衣。我知道，海豚是不会脱衣服的，涡旋的强大水流也不会只剥掉我的潜水服却留下内衣裤。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托在我腰际的，是一双手，一双人类的手。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回头去看。但是，这时我却不能回头，因为我正以仰泳的姿态，以每小时２５英里的速度向前疾驰。强劲的水流击打着我的后脑和肩膀，如果我转过头，水会立刻灌进我的肺里。

　　虽然不能转侧，我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当前的形势。第一，我正被一双手，一只在背后，一只在腰侧，带动着向前“飞奔”。即便是世界游泳冠军，单靠人力也绝没有可能企及这种速度，除非使用了某些装置。但是我除了破水声外，却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其他的声音，尤其没有机械的声音。第二，按照目前的姿势，这双手的主人，他的头颅应该是埋在水下的。也就是说，他应该是穿着潜水服、带着氧气瓶。如果是这样，这么多装备，更不可能使一个普通人在这么长时间内保持着和海豚不相上下的速度。

　　这个人，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难道他就是科幻电影中出现过的水下超人？想到这里，我不禁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虽然长期的科学训练使我的个性偏于严谨，但是我实际上比从事其他职业的人更容易接受和理解那些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因为对世界了解得越多，就越会清楚地认识到人类眼光的局限，知道有很多看起来超出人类认知规范的东西，其实是有它存在的合理依据的。

　　我正在做出种种猜测的时候，我感到，后颈及肩膀上的水压正慢慢减少，我们前行的速度逐渐变慢了。

　　终于，这只奇异的队伍停了下来。耳边没有了浪花翻涌的声音，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我慢慢睁开了眼睛。天空晴朗，繁星闪烁，月亮大而且圆，仿佛触手可及。

　　我尽量放松身体，消除刚才在海上高速“裸奔”所带来的晕眩感。渐渐地，我能够不依靠背后的手，而是单凭自身的浮力漂浮在海面上。那双手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慢慢放开了我。

　　我仰卧在水面上，慢慢将目光从天空收回海面。稍一转侧，就能够看到近旁正停泊着一艘游艇。这只游艇，我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喷火龙号。

　　这让我更觉安心了不少。我试着用手划水，还好，我的四肢很快就不再僵硬。当我终于将身体由水平调整为竖直的时候，我近旁的水面上，慢慢有一团银白色的东西浮现了出来。

　　于是，我看到了令我终身难忘的一幕。

　　一个人的头颅、颈项和肩膀依次从水中露出，静静地漂浮在我的对面，沉默地注视着我。

　　这绝对是一个“人”。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这个人的某些特征，是迄今为止地球上任何已知的人种都不具备的，但是，从基本形貌上来说，又肯定不脱离人的范畴。

　　甚至，他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人的模板。他有着非常清晰的轮廓和比例近乎完美的五官。

　　虽然不同种族、不同时代的人对美的要求都是不同的，比如古希腊人崇尚健康的肤色和肌肉紧实的肢体，中世纪的欧洲贵族偏爱苍白的面容和微微隆起的小腹，日本室町时期无论男女都流行把牙齿染黑，非洲热带地区的一些部族，则把用软木塞撑大的下唇看作美人的标志，但是有一些准则却是共通的，那就是左右对称和恰当的比例。

　　越是对称的面颊和身体，越能给人更多的美感。因为这种对称用一种直观的方式展示了主人携带基因的优秀。恰当的比例也是如此。但是大多数人的左、右脸颊和肢体都不是完全对称的。

　　眼前的这个人，即便是用最苛刻的眼光来看，结构和比例也都是完美无缺的。

　　但是，他的另外一些特征却给他添加了一种诡异的格调。他的“头发”，并不是普通人的毛发，而是一片片如天鹅的羽毛一般，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贴服在头上。他的耳朵，薄而柔软，在月光下看，甚至是透明的。

　　难道，他是还没有被发现的居住在深海的新人种？

　　显然，在我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我，我能看到在他眼中有奇异的光在闪动。

　　就在我还没有从呆滞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却开始有所动作了。慢慢地，他从水中抬起一只手，轻轻冲我挥了挥，似乎是在向我告别。

　　忽然之间，我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走！身体的动作更快过大脑，我一只手攀住了喷火龙号，另一只手飞快地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