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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吸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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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倾听,除了门外呼啸的风声,我什么也听不到。
我看看角落里的越篱,我的外套掩着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她没有一丝复苏的迹象。
我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
我的动作必须快一点,安诺随时可能推门而入。
我困难地挪动麻木的肢体,爬向越篱。
随着压迫的解除,我的四肢开始恢复功能。如果能够再给我几分钟,我应该就可以自由活动。
现在我只能匍匐在冰冷的地板上,缓慢地挪动自己。
越篱本应该已经醒来。作为一名血源,她应该早已适应定期的失血。
剧烈的情绪波动,往往会驱使吸血族人做出失控的举动:吸食过量的鲜血,勃发高涨的情欲,甚至噬杀猎物的性命。
也许我低估了江淮的愤怒。
因为特殊的机体代谢模式,吸血族人几乎只能以新鲜温暖的血液为食。
尽管与人类的基因相似度极高,吸血族自身的血液,却根本无法饮用。
我一直很想弄清楚,为何同属智人种,人类的血液是如此美味可口,吸血族人的血液,却成了麻痹肢体,腐蚀内脏的剧毒。
如果能够找出其中的原因,无疑将成为人类的福音。
他们将再也不必惧怕被吸血族人的攻击。因为原先吸引后者垂涎的美味食物,完全可以变成入口致命的毒药。
这些古怪的念头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
我必须让自己不停地思考,对抗极低的体温带来的昏昏睡意。
如果让自己睡过去,我将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
我要做的,只不过是从覆在越篱身上的外套里取出那只特制的手机,按下一个数字,发送出某一频段的短波。
那种特殊波长的信号,能够贴着地面,避开大多数的监测屏蔽设备,悄悄传输出去。只不过,它的信号会因为四周的物理障碍迅速衰减,所覆盖的接收范围又是如此狭小。
越篱就伏在房间对面的角落里。这短短的距离,却好似永远也无法逾越。
我的意识已经相当模糊。我甚至没有听到那串风铃的鸣响。
安诺的声音,在这间安静昏暗的小室内,显得突兀而古怪。
“你在这里做什么?”安诺问道。
我伸出的指尖,刚刚探到越篱的衣角。
我伏在地上,急促喘息。
“江淮呢?”安诺问道。
她的声音有些不太真实。我不知道那是我冰冷的体温造成的影响,还是她自己的缘故。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
安诺站在门边,游移的目光做梦一样飘过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伏在地上的我,角落里的越篱,她的眼神飘过我们,却又似乎并没有真的看到我们。
“我要找到江淮。”她认真地说道,“我有很急的事。你见到他了吗?他刚刚还在这里的。”
那个女人,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一些发丝贴在她雪白的面上,颈间。
她的神情安静而古怪,原本晶莹顾盼的眸子,黯淡得仿佛燃尽的薪火,只剩下一点点余烬。伸手触去,却连温度也不再有。
那袭鲜艳的红衣上,有大片大片暗污的痕迹。
她的目光停落在我的身上。
“我要找到江淮。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我费力地自喘息中找到声音,“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沾满了血?”
有微风掠过,那些余烬里似乎跳起几点火花。
“阿风死了。”安诺说道。
我看着她。
“我没有别的办法。”安诺说道,“我不要他从此以后,只能躲在某个阴暗肮脏的角落里,好象一只老鼠一样活下去。”
“他不会喜欢的。”她梦呓一般地重复道,“所以我杀了他。他一定很感激我。”
我伏在地上,轻轻阖上眼睛。
这不是面前这个女孩子的过错。
这也不是我的过错。
错的是这个疯狂的世界。
我这样告诉自己。
安诺声音,清晰地在耳畔回响:“他说谢谢我。他真的说了。你听到吗?他当然说了。”
我沉默着。
她忽然变得愤怒起来,“你骗人。他才没有尖叫,他才没有痛哭,他才没有挣扎,他才没有后悔!他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
安诺的声音变得尖锐高亢。
她冲过来,伸手扼在我的颈间。
“你骗人!”她尖叫道,“你根本不在那里,你怎么会知道?!”
我试图推开她,却根本无法挪动一根手指。
我想开口说话,喉间能够发出的,只有毫无意义的含混的音节。
即使我能够说话,处于疯狂状态的安诺,也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
我以为我快要死了。安诺扼在我喉间的手指,突然松开。
我的肢体近乎痉挛地颤动着,费尽全力抬起的手指,却丝毫无助于缓解喉间那烧灼般的疼痛。
“你想要说什么?”安诺说道。
她刻意用了那种低沉甜美的声音:“你想求我放过你吗?你可以试试看。”
我从刺痛干涩的喉间,费力地发出一个笑声。
“你知道,”我沙哑的声音,低沉缓慢:“江淮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骗人!他根本没有喜欢你。”安诺颤抖着尖叫道,“他只不过是觉得新奇。他只不过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你。他说过,你甚至连做食物都不够格。”
我咳了两声,喉间似有火焰在那里燃烧。
“因为我是温暖的。”我低声道,“我的眼睛可以流出泪水。我血管里的血液,比你的更粘稠。我,是活着的。”
“住口!”安诺脸色雪白,瞳孔乌黑。
我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你却日复一日,总是这同一付容颜。如果没有那些油彩,你的嘴唇将不再红艳,你的指甲将不再润泽,你美丽的长发,也不过是一束发黄的枯草。除了苍白冰冷,你还能剩下些什么?”
“住口。”安诺梦呓一般地说道。
“你那双美丽的眼睛,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的事?”
安诺静默不语。她的眼神,近乎疯狂地俯视着我。
“你记不起来了吗?”我嘶哑的喉间,发出一声叹息:
“就算你拥有永生的生命,又能怎么样?你已经死了,安诺。”
安诺用她那双失去神彩的眸子,死死盯住我:
“我才没有后悔。” 她喃喃道,“你是在嫉妒我。”
安诺若有所思,“我倒想知道,死亡或是永生,如果可以选择,你会选哪一样?”
那个雪白的面孔,突然迫近前来。
我知道极度的冰冷,在肌肤上会留下类似灼烧的幻觉。
突然之间,我的颈侧有如毒焰在灼烧。
安诺尖尖的十指,死死捉紧我的颈子,锐利的噬齿,深深刺入我的肌肤。
我轻轻尖叫一声。本能驱使我想要推开她。
一种奇妙的感觉贯穿我的全身。那似乎是极度的恐慌虚弱,又象是某种极致的快乐。
我的身体正在迅速失血。
隔着安诺,我看到越篱伏在角落里的身体,正在慢慢地移动。
我虚弱得仿佛快要飘起来,同时却又似正在虚无的空间里自由坠落。
我甚至听得到安诺吞咽血液的声音。
事实上,吸血族人吸食血液的途径,是噬齿的尖端那个小小的孔道。鲜血从这里可以直接溶入他们的脉管。
吞咽只会使血液进入消化系统,这将大大降低鲜血的利用率。
吸血族人不会这样浪费食物,除非是出于生存进食以外的目的,比如娱乐,或者噬杀。
安诺从我的颈侧抬起头来,自她的喉间发出一种心满意足的咕哝声。那种低沉模糊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那双娇艳的红唇上,沾满了鲜血。
我想要说些什么,用尽全部的力气,也只能微微翕动嘴唇。
我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思考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失血,我正濒于失去意识的边缘。
我正在死去。
安诺娇艳明媚的笑颜,从眼前一片浓重的迷雾当中浮现:
“放心吧,你是不会死的。”
我睁大眼睛。安诺的红衣,如一抹血雾,自一片混沌中涌近前来。
她格格的笑声,忽远忽近,“来吧。这个给你。”
一只手臂送到我的唇边。
那只雪白的手臂上面,噬痕宛然。粉红色的液体,正从那噬痕里缓缓涌出。
“你不想死,你也想活下来。”她轻柔的声音,就贴在我的耳边,“你也想永远跟他在一起,对不对?”
“永远,你了解它的意思吗?”安诺低语,“那是一段漫长得令人厌倦的时间。”
不。我不能。
我拼命想推开模糊的视野中那个鲜红的身影。
我根本无力抬起一根手指。
我捉住意识中最后的一丝清明,拼命抗拒着内心深处那个跃跃欲试的巨大欲望。
耳边,沾血的红唇在喃喃低语:
“你也来尝尝吧,这永生永世的寂寞。”
我噙住那片冰凉的肌肤,血腥的气息在唇齿间迅速弥漫开来。
某种原始的本能,驱使我下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血液的味道,从喉间缓缓滑落。那是渴望了千年的浓郁甘美。
我的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迫不及待欣喜异常地迎接那令人迷醉的滋味。
昏乱中,我的耳边,安诺在大笑:
“你还不是也想活下去!你也不想死的,对不对?”
“可是我是骗你的!我的血液根本没办法让你转化。现在你就要死了,你还要嘲笑我吗?我是骗你的呀!”
安诺刺耳的笑声,突然转变成惊惶的尖叫。
我从一片昏乱中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安诺那美丽的五官,似乎已变了另一付模样。
她雪白的两只手,紧紧扣住自己的喉间。十指尖尖,指甲上本是鲜艳的豆蔻,此时已变得乌黑。
从她美丽的眼睛里,以及娇艳的红唇间,黑色的血液缓缓涌出,蜿蜒淌过雪白的面颊。
自那两片扭曲变色的唇瓣里,伴随着黑色的毒血一齐涌出来的,是连续不断骇人的尖叫声。
一声比一声更凄厉,一声比一声更低弱。
门被撞开,有人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