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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换位思考是个巨大的骗局,约翰。愚蠢意味着不理性,而不理性是不可预测的。有时我会想,‘如果我是约翰,面对一具尸体,我会怎么做?是尖叫着跑出房间,还是试图施救?’每次我都希望是前者,至少能保护现场的完整性,但每次我都大失所望。我想随着我们的了解逐渐加深,我预测的准确也能随之提高,但可惜的是,你堪忧的情绪稳定性没有起到任何的帮助。”
      ——摘自《福尔摩斯访谈录》

      哈里斯家的客房,不同于杰西卡房间的过分华丽和雷蒙德房间的无比凌乱,和其他房间一样是简洁的现代风格,彰显了夫妇二人的好品味。

      他从客房的窗户向外面看,正好能看到马克的花园,大约二十平米的低矮灌木,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周围是一圈高两米的黑色栅栏,遍布寒光闪闪的刀片,和张牙舞爪的枝桠纠缠在一起,在夜色下有些恐怖。

      怪不得爸爸说马克的月季种的很好,多亏了这些极端的保护措施。

      他离开窗边,用手划过光滑的桌面。这间客房很久没人住了,只有钟点工定时来打扫。
      无聊。

      他推开门,穿过走廊,倚靠在二楼楼梯的栏杆边,听着杰西卡在楼下打电话。

      “不用担心,福尔摩斯夫人……他很好……是的,明天他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学校……不不,这没什么麻烦的……”

      当杰西卡提出要他留宿时,他答应了,而这让她大吃一惊。

      难道她只是客套一下吗?

      他永远不会接收任何社交暗号,但也不在乎,他想要在哈里斯家住一晚。

      第一,他不喜欢顶着刚洗过的头发出门,雨后的空气潮湿,这会让他的头发更卷。
      第二,他其实并不在意第一点,但在朋友家住一晚,这会让爸爸妈妈高兴。
      第三,他……有点不想下楼,虽然大部分疯子已经走了,但是没走的看起来更疯狂了。

      何况,穿着雷蒙德的球衣——这是他唯一能穿上的衣服了,他觉得浑身不适。

      杰西卡刚刚承诺她明天早上会把衬衫的扣子缝上,她甚至发了誓。
      “放心,我发誓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的衬衫恢复原样的。你相信我吗?”

      他对每个人的信任度的初始值都是零,所以他回答了“不”。

      杰西卡看起来有些失望,但她没说什么。

      拖鞋嗒嗒地拍在地板上,他记得上面有蓬松的粉色羽毛,这是打完电话的杰西卡走去厨房的声音。他重新回到了客房,盘腿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对着一面巨大的穿衣镜,闭上了眼睛。

      他最近在规划自己的记忆宫殿。

      最开始的时候,他先纳入了自家的房子和在尼斯的别墅,可他对尼斯的印象并不深,利用不熟悉的地方储存记忆对目前的他来说还是很有难度。但从小长大的马斯格雷夫大厅对他总是有特殊的影响,让他下意识地回避。

      于是他打算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扩建,缓解资料爆满的状态。

      “呃,我打扰了你吗?”
      门口传来一声轻轻的叩门声,和杯盘与托盘相撞的响声。

      他没有睁眼,茶和可丽饼,杰西卡把自己当孩子哄吗?

      “端回去。”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很果决。

      “呃?我以为你喜欢……”杰西卡的声音渐渐变小了,“你每天晚上都……”

      他不禁有些埋怨,肯定是妈妈告诉她的。

      “恕我直言,我想妈妈没告诉你,我从12岁开始就改掉了这个毛病。”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不过,这不算毛病,我想。”

      当然是毛病,只有软弱幼稚的孩童才会迷恋甜食、小点心以及一切迷惑味觉的东西。

      他突然觉得很烦躁,眼前妈妈口中“贴心”“温柔”的“甜姐儿”杰西卡也变得碍眼了,她和那两个愚蠢的可丽饼,仿佛让他回到了12岁,那一年,他接触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命案,抓到了一个凶手,凶手死了,然后……那个女孩也死了。

      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

      在这世上他有很多不懂的事,比如眼前看不透的杰西卡,她身上有很多让他想不通的地方,但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她自己露出马脚。

      时间总是会给出最终的答案。

      而那场离奇的车祸……

      想到这里他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那是一个时间给不了的答案,他甚至怀疑他穷尽一生都会活在这个谜团里。

      “我希望……你不要怪奥利和卡尔文他们,我知道这有点难,”杰西卡试探地说,“但是他们没有什么恶意,这只是一种庆祝方式。”

      她的话把他从回忆带到了现实中,他睁开了眼睛。

      “当然。”不管是好意恶意,他都不会怪他们,只是一旦有任何机会,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还有,”杰西卡说了一个词就停住了,她咬着嘴唇,犹豫了足足十秒钟,“雷蒙德回来了,他……看起来不太好。我恳求你,不要和他计较,好吗?”

      当然了,雷蒙德做的过分的事情还少吗?一个生气的雷蒙德也不会有什么更大的破坏力了。

      ***************
      “老兄,我的房间被天杀的内森和艾琳娜搞得一团糟,看起来他们大战了好几个回合,我希望你能收留我一晚,毕竟这里有两张床。”
      雷蒙德站在门口,他垂着脑袋,肩膀下沉,颓丧地像一只落水狗,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这间客房本来是儿童房,然而他们搬进来的时候哈里斯兄妹足够大到有自己的房间了,但乔安娜和马克还是保留了两张单人床的设置。如果仔细地抚摸这几何暗纹墙纸,会发现下面有一条条突起,他敢说原来是星星月亮的儿童壁纸,而好脾气的哈里斯夫妇被装修公司坑了,又一次。

      他盘腿坐在地上没有动,睁开一只眼睛,检视了一番雷蒙德的脸,上眼睑下垂,眼内角抬起,嘴角下拉,这是一个典型的悲伤的表情。

      他终于知道杰西卡说的“看起来不太好”是什么意思了,雷蒙德没有因为女朋友欺骗了自己而生气,也没有因为他揭穿了女朋友欺骗的事实而生气,反而像在冷水里浸了几回一样无精打采。

      “好吧。”他勉强答应了雷蒙德的请求,希望这个足球队长的睡觉习惯不会太糟糕。

      雷蒙德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笑容,脚步沉重地走到另一张床边,把自己重重的摔到了软绵绵的床垫上。
      “有时我真的觉得你什么都知道,”他的脑袋埋在枕头里,这让他的声音很沉闷,“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事实上,有很多事都让我难以理解。”他阖着眼,保持着呼吸的频率。

      “真的吗?”雷蒙德在床上翻了个身,“可是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问过问题,一个都没有,这让你显得无所不知。”

      他没有回应,这反而让雷蒙德来了兴致。
      “我怀疑你会不会用疑问句,也许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把肯定句改成疑问句,是不是?你整天满口都是‘我假定’‘如果你’。而且从不闲聊,只有在奚落别人的时候才会说一大段话,我敢说没有人能跟得上你的节奏。 ”

      “为什么你们总是觉得我是在‘奚落’‘嘲笑’别人?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如果想不被揭穿的话,那些人该自己隐藏得更好些,他一直都这么想。

      “原来你会用疑问句,”雷蒙德夸张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噢喔,如此轻松。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你不直接说出你的疑问呢?是为了建立你的神格吗?”

      自从他5岁问了麦考夫一个重大的人生问题,被麦考夫随意打发后,除非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就很少提问了。

      “我就是喜欢自己去找答案。”

      “哈哈,你总是自己琢磨,对吗?然后再吓他们一跳。”雷蒙德真心实意地笑了,“不过,难道你就一直想不明白的事吗?”

      “有。”他没有动,只微微眯起眼,往那边扫了一眼。

      “有关于我的吗?你现在可以问我!”雷蒙德此时完全没了刚刚那副落水狗的模样,他撑起身来,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一脸期待地看过来。

      他有些摸不准雷蒙德的真实想法。事实上,除了随时随地的发疯、毫不实际的点子和仿若天生的喜剧人格,他对正常范畴里的雷蒙德可谓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在现在这个情境之下,这也许不是个问题,只是个话题,它的意义是引申出下一个话题,而不是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看吧,他从不闲聊,但他会闲聊。

      “你现在为什么难过?”

      雷蒙德愣了一下。

      他习惯性地挠挠头,好像遇到什么难题,随即陷入了沉思,眼神开始放空,眉内角开始上提,这让他的眉毛耷拉成了一个八字,显然又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中。

      就这样,房间里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正当他以为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雷蒙德突然开口了。

      “埃尔是个好女孩,我不值得她。”他第一次看到雷蒙德认真地表达一件事,“我一直知道她有点两面三刀,在杰西的事上也瞒了我很多,但是……她爱我。”

      他挠挠头,才继续道:“而我……也真的喜欢她。她刚刚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要躲她,所以她今天这么做是想多点时间和我在一起。可是我……”

      “分手。”他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如果你问我的建议的话,我会说分手。”

      “可是我还没问!”雷蒙德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愤怒地看过来。

      不一会儿他自己先泄了气,“好吧,我会考虑的。只是,不管怎样,我都欠她太多了。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和埃尔毕业会一起去曼彻斯特大学,也许会结婚……”

      他不想听雷蒙德讲他乏善可陈的感情生活,但倾诉是宣泄情绪的出口,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屏蔽了一切外部的干扰,专心地待在记忆宫殿里打转。

      雷蒙德絮絮叨叨地从他和埃莉诺刚认识一直讲到现在的问题,他好像很满意自己唯一的“听众”的耐心,直到最后才一拍脑袋,突然问了一句:
      “……话说回来,如果你不问我的话,你要琢磨多久才会明白呢?”

      雷蒙德看起来好多了,又变成了他平常咋咋呼呼的样子。

      “我敢说你最终会自己主动说的。”于是他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你不说的话,这个问题也不会在我的‘优先解决清单’上,所以可能要花些时间。”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没来得及解决就被遗忘掉了。

      “好吧,这真伤人。”雷蒙德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也许是说了太久的话,他揉了揉眼睛,有些困了。

      “如果你要求我以后不对你女朋友的行为进行任何评论,我会这么做的。”长时间的盘坐让他的双腿发麻,他先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从地上站起来。

      “嗯?不,我不会这么要求你。”雷蒙德睁开疲惫的双眼,惊讶地说,“我不认为你们以后还有同处一室的机会,埃尔会像瘟疫一样躲着你的。再说,这对卡尔文他们不公平……”
      说到这里也许是想到了他的队友们这些天的惨状,还自顾自地笑了。

      雷蒙德的脑回路是一个他不想去解的谜。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儿,他听到走廊里有几个人在走动,两种不同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一个轻柔、快速,另一个稳健、缓慢,是现在还没有睡的杰西卡和忙完工作刚回来的马克。

      他打开床头灯,关了顶灯,另一张床上的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你对我还有别的疑问吗?”雷蒙德平静地问,他的语气彷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
      “什么都没有。”

      昏暗的灯光让他看不清雷蒙德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沮丧的人形轮廓。

      “噢,”雷蒙德彷佛说不出话来,只又说了一声,“噢。”

      房间里又安静了半晌,才轻轻传来一句话,伴随着叹气声。

      “我早该想到的。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像是在咀嚼这个词,雷蒙德又说了一遍,“秘密。”

      “是的,我知道。”他坐在床的一边,背对着足球队长,把他的球衣脱了下来。

      “你知道了……但是你没有提过,一次都没有。不管这是不是为了我,我非常、非常感激你。”

      “不用谢。”
      他没有解释他是怎么知道的,也许雷蒙德也不想听。他也没有解释他直到这一刻才突然有些明白这个“秘密”对于雷蒙德的份量,这让他感到庆幸。

      他很想把这个不伦不类的“友谊”继续维持下去。

      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一闪而过。

      也许是近距离接触足球队的确是太有意思了,给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找了个理由,他盖上被子,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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