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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节 ...

  •   我看了一眼腕表,晚上八点二十一分。
      周末的机场人山人海,过海关的队伍在前面绕了又绕,而我的飞机将在十分钟之后起飞。闷热的大厅里响起小孩哭闹的声音,令我心情顿时烦躁起来。事实上,我没有承认的是,自己明显的不安也许只是因为无法解释的紧张和不可抗拒的疏离感。
      终于,面前的队伍到了尽头,我拉着箱子走上前,把护照和机票递过去。
      “第一次来J国?祝您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窗口年轻的男孩微笑着将证件递回给我。
      “谢谢。”我微笑,他不知道的是,我曾在这里度过自己一生中最初的十七年。

      夜航的飞机在二十分钟的延迟后起飞,根据机场的信息,我将要抵达的城市刚经过一场暴雨,也许是今年的最后一场。
      突如其来的兴奋令我毫无疲惫,在飞机上喝了两杯咖啡之后,我打开记事本。
      在11月5号星期一的早晨,黑笔标注着哥哥的名字。

      七年前我出国的时候,他是唯一来机场送我的人。
      “小恩,太累的话,就回来吧。”他摸着我的头发说。
      我沉默着,没有办法对他解释,如果留下来我一定会死于深度抑郁。
      他忧愁的望着我,对我这个唯一的妹妹显出无可奈何的宽容,放我离开。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现在,我回来了,却不是因为疲惫。
      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因为那是我唯一的出路。

      两个小时后,飞机在N市郊外70公里处的成原机场降落。
      细雨飘洒在夜晚空旷的跑道上,我把脸贴在舷窗上,看外面草坪上的指示灯。
      无法形容得寂寞令我为自己的敏感而可耻。

      计程车停在凤凰大道1256号门下,司机回过头:“到了。”
      我拿出钱夹,从车窗里仰头看哥哥住过的地方,夜幕里只有路灯下的雨丝飘扬。
      “不必找了。”我下车,拉着箱子走进这栋灯火通明的公寓。

      从信封里拿出钥匙打开门,空空的大厅里一片漆黑,我找到开关按下去。
      灯亮了,我看到哥哥在面前,穿着白色风衣,灿烂的微笑着伸出双臂,仿佛要拥抱我一般。
      我走过去,放下箱子,在他的大幅照片前的扶手椅上坐下。
      “哥哥,我回来了。”我说着拉下手套,泪水不可抑制的弥漫上来。

      第二天早晨醒来,雨还没停,楼下传来我熟悉的语言的吆喝声,我愣了一秒。
      起床,洗澡,翻出哥哥的通讯录,给名单上所有的客户打完电话,我忽然有些空虚。
      靠在椅背上,摸出一根纯白七星,点燃,架在桌子上,透过淡淡的青雾看向窗外。
      细雨如织,只看到一角浅灰的天空,有鸽子斜斜的飞过,羽毛必然被淋得透湿。
      这个城市还是我离去时的模样,这些年来,除了拔地而起的高楼,没有任何变化。
      宽大的书房显得有些冷清,不复往日的繁乱。
      墙上挂着哥哥的大幅黑白照片,温柔的唇角勾起,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我。
      我也静静的看着他。
      下面印着一行金色小字:雷文,1980-2019
      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又拿起电话。
      ……
      “没错,明天早晨十点追悼会,下午三点葬礼,嗯,谢谢。”

      葬礼持续到下午五点,从郊外的墓园开车回来的路上我顺便吃了饭,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
      雨还在下,空气里弥漫着初冬的萧索,我在壁炉里点上昨天刚买的木柴。
      洗个澡出来,客厅温暖而干燥,令人放松。
      我打开哥哥的电脑,看了看校友录上的留言,然后把哥哥家的电话号码打上去。
      我回来了。我留言说,不要错过被我请客的机会。
      然后我又看了看新闻,果然各大网站头条清一色都是关于我在M国已经听到的大选,而主角无疑是目前炙手可热的保守党候选人君澜。相比之下,联会的那位候选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悄无声息,难怪大选会出现传闻中一边倒的局势,君澜的当选看来只是时间问题。
      网站刊登的照片上的君澜,和我在M国新闻里所见到的一样,我猜测她的本人应该更漂亮。
      也许是因为时差的缘故,直到凌晨一点我还毫无睡意。关上电脑去厨房插上咖啡机的电源,找出昨天卖的咖啡放进去,按下按钮。过了一会儿,安静的厨房里响起我熟悉的咖啡从机器里流进壶里的声音,我忽然想看看哥哥这些年来留下的照片。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忽然因为不够了解他的内心而感到某种深刻的悲伤。

      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哥哥比我大十岁,知道得也比我多些,他告诉我,我们的父亲生前是一名摄影师。出于一种无法解释的原因,长大以后,我和他也选择了这个行业相关的工作。不同的是,他是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独立摄影师,而我是为报社工作的记者。
      他留下的照片很多,大部分是美丽的黑白风景照和形形色色的大幅肖像,我知道他很早以前开始就有拍摄陌生人的习惯。书房的几个抽屉里放满了这样的照片,直到凌晨五点我才全部看完。我忽然决定给他办一个影展,为那些流逝过的岁月,也许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直到一个礼拜前突然接到警察局打来的,带来他自杀死讯的电话。

      第二天早晨,正在睡觉的我被客厅大作的电话铃声惊醒。
      等我坐起来的时候,铃声已经骤止,一片寂静中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得我胸腔隐隐作痛。看一眼窗外,雨还在下,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靠在床头,等待着心跳平复下来。
      我在等一个电话,但却不确定那个人会打给我。

      十一点半,我准备出门的时候,电话铃再次响起。
      “我是雷恩,请讲。”
      “……”那端沉默,只听到线路的沙沙声。
      “请讲,我在听。”我不喜欢在出门前被打扰,所以有些不耐烦。
      “雷恩,我是Kara。”仿佛是一个世纪之后,那端传来我一直渴望听到的声音。

      我们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面对面,一片寂静里只有雨声从外面传来。
      我在等Kara开口,她的手放在杯子上,我可以毫不费力的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淡金色婚戒。我并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事实上,七年来我们所有的联系只是我出国最初一段时间里MSN上几次礼貌性的问候。突然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有了男朋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打开 MSN。
      “我在校友录上看到你回来了。”她说。
      我是为了你才留言的,我心里想着,其实我是想见你的,尽管自己一直在否认。
      “你还是一个人?”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的让我无法隐藏。
      “嗯。”模糊的回答。
      “我有孩子了。”她微笑,纤长的手指搭在腹部。
      我才注意到她的小腹有些隆起,一刻的失落之后,我很快乐的发觉自己真心地为她高兴。
      “很好,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么。”
      “嗯。”她低头,甜蜜的微笑。
      “我先走了,我哥他留下很多事……”我站起来,忽然无法继续这场谈话。
      她似乎觉察到什么,抬头看着我。
      不是她的错,从来都不是,我微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必须离开。”
      是我说,你该去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
      也是我说,我根本不喜欢你,别再纠缠下去了。
      最后,还是我说,T都是花的,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懂么?
      是我伤得她体无完肤,是我抛下她出国,也是我,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杳无音讯。
      她肯见我,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她压抑而微微颤抖的声音:“雷恩,你幸福么?”
      我知道她哭了,像以前一样,她总被我弄哭。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灿烂地微笑着回过头,对上她的双眸:“当然!”
      然而,她没有哭,只是微笑着凝视我,仿佛早就明了了一切。

      那一刻,仿佛回到我们的高中时代,最初相识的秋日午后的阳光里。
      穿着南中校服的我挡在她和小混混们之间:“她是我的朋友,你们走吧。”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我只是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注意她。
      “你是高三四班的雷恩?”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也许是被气哭了。
      回过头,却看到她微笑着凝视我,她那时的眼神和此刻的一模一样。

      这一次,我真的忍不住笑了,是谁曾说过,没有人会一辈子等下去。
      “处理完我哥的事,我可能不会再回J国。”走之前,我这样对她说,其实自己也并没有丝毫把握能够毫无留恋的离去,我实在还是没有逾越自我的力量,也许这便是凡人的悲哀。
      “你该去见她。”Kara毫无预兆的说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有时间让我请你和你的丈夫吃顿晚餐。”我装作没有听到,笑着走出了旋转的玻璃门。

      影展定在一个礼拜后的11月3号晚上,我给Kara寄去了两张请帖。不仅仅是出于礼貌的考虑,还因为我想见见她嫁的人,也许这样做可以弥补一部分一直以来困扰着我的愧疚,令我心安理得的离开这个我本不该抱有任何留恋的国度。
      从哥哥的cd里挑出一盘muse的,放在音响里。
      闭上眼,时光仿佛重现,却永远无法回去,无法触摸,更无法承受。

      我站在入口处,酒店旋转门外是漆黑的雨夜。我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八点一刻。从我身旁走过的宾客多数是哥哥生前的同事或朋友,我并不认识他们,他们却一眼猜出了我的身份:我和哥哥有着相似的眼睛和鼻子。
      有过了一会儿,我再次看表,九点整,抬起眼,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在雨幕中缓缓停在门口,雪亮的车灯光线里是密密麻麻的雨丝,我认出了某款产自F国的菱形车牌。汽车杂志在一年前这款车推出时对它进行了不遗余力地宣传:最适合家庭使用的环保汽车。
      车门打开,一个英俊的男人走下来,打开伞,绕道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扶住车里人的手臂扶她下来,我看到伞下车灯的光芒里,穿着黑色短裙裹着披肩的Kara笑着对我招招手,反握住男人修长的手指。我向他们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充实而愉快。
      他们走过来,Kara向我介绍:“我先生,林宝生,雷恩,我的高中同学。”
      这时我才发觉他的眉眼和我有些相像,他微笑着伸出手:“欢迎回来,雷恩。”
      我握住他伸来的手:“幸会。”仍旧沉浸在方才的发现带来的震惊里,他看出这一点了么?
      “Kara一直说我们长得很象,果然如此。”他说着,温柔的对Kara笑了笑。
      Kara还对他说过我的什么?我这样想着,却发觉自己并不关心这个答案,也许本质上的原因是我已不再关心Kara是如何看我这个人,在她的记忆里,我又是以怎样的一种形象出现,她会微笑还是沉默,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早就不重要了。

      影展进行得非常顺利,之后是照例的酒会,Kara和先生一起告辞,我继续同哥哥生前的朋友同行及一些旧识聊天。
      “你回来后同你外祖父联系了么?”鬓角花白的副市长和蔼的问。
      我摇头。
      他叹息:“诶,我想他已经原谅你了,为什么不先道歉呢?”
      “当年的事并不是我的错,而且我始终这么认为。”
      他沉默片刻:“他固然强势,但也是老人,你不会明白的。”
      我正要回答,有人拍了下我肩膀,我回头。
      Nate站在我身后,一身黑色smoking勾勒出完美修长的身材,棕发梳在脑后,光洁的额头,飞扬的双眉,清澈的碧色眸子,她勾起薄唇对我举杯:“”Rayn,欢迎回来。”
      我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微笑,然后说:“谢谢。”
      她笑了笑,对副市长眨眨眼:“叔叔,我有话对Rayn说,可以把她借给我么?”
      副市长对侄女大笑,看着我们:“去吧。”顿了一下:“Nate是你最好的朋友,有什么话你也可以对她说。”
      “ok。”我点头。

      Nate拉着我手腕带我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我甩开她的手:“你搞什么?我真不敢相信你到现在还骗你叔叔说我们只是朋友。”
      “不然你以为呢?”她高我一点,拨开我头发压近。
      我推开她:“滚!”
      她站直,双手插兜神态傲慢,勾起薄唇碧眸深如大海,望定我诚恳无比的说:“小恩,我喜欢你这样子,让我觉得你比我更像一个放荡虚伪的萧氏子弟。”
      我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她在我身后猛地拉住我的手腕:“雷恩!你忘记你对我承诺过的事了?”
      我深吸一口气,回头平静得说:“萧南,我回来了,不错,但不是为了你。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七年了,我想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到过去重新开始。”
      她沉默的看着我。
      我拨开她的手:“你好自为之。”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次她没有追上来。

      第二天,我一手握着鼠标漫不经心的浏览M航可供选择的班机,一手握电话和M国报社同事说J国大选。
      “我看好君澜。”
      “可是Rayn,君澜并不是M国希望的候选人,保守党对与J国贸易军事往来的态度一向非常强硬,何况君澜是出了名的铁腕女王,如果她上台的话对M国绝对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但联会候选人似乎并不打算争取什么。”
      “你错了,Rayn,我了解政客,他们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认为联会的候选人,他叫什么来着?章祈?他目前的沉默只是在等待克敌制胜的最佳时机。”
      “我不希望是章祈当选,他太激进。”
      “但J国难道不希望有一个激进的总统来改变沉闷的社会经济现状么?”
      “我比你更了解J国,它需要的是君澜。”
      电话那端沉默片刻,主编的声音响起:“Rayn,既然你在J国,我就顺便交给你一个任务,给君澜做个专访,M国希望了解她当选后对两国贸易政策将作出什么改变。”
      “先生,我只是摄影记者!”
      “别担心,Rayn,我在那边已经给你找好了当地最大报社的联系人。”
      “哦?我可以知道他是谁么?”
      “Nathaniel Xiao,她在J国是非常有名的社论记者,观点精辟,论据翔实,而且眼光很独到,据我了解,你们大学时还是同学呢!”
      “不可能!”我在电话这段大叫:“你竟然找了她!”
      “怎么?”主编疑惑的声音带着笑从电话那端传来:“你们认识?”
      我没回答。
      主编继续说:“听着,我已经把你的电话给她,她会和你联系。专访做完后你就回M国,有件事情我决定提前告诉你,Marie决定离开报社,所以,我们打算让你接任图片总编的位置。”
      “ok,事情交给我。”
      “Rayn,在挖掘猛料方面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这次也一样,对不对?”
      “你可以有所期盼。”我回答:“再见。”挂线,望着窗外,天晴万里无云,一如多年前我离开J国的午后。
      是谁曾说过,事件或许可以重演,人心却永远不能恢复。

      Nate很快打来电话,公私分明我没和她废话,将约会定在银都Plaza顶层bar。赴约之前,我上网查了下君澜资料,洗了个澡,换上衣服还有两个小时,我开始整理哥哥留下的照片。
      影展展出一部分,剩下的因为不同原因被我收起。现在重新看过去,其中一张吸引我注意。
      黑白照上两个女孩举着香槟笑得非常灿烂,其中一个是少年时的君澜,穿着黑色小礼服裙,非常美丽,长发盘起,光芒四射。
      我下午刚见过她从小到大的学生照,拍这张照片时她应该在上高中,我注视了她很久,然后看照片上的另一个女孩,她的笑容很迷人,五官深明有立体感,适合去做平面模特。
      我不知道哥哥何时拍了这张照片,或者它是否真出自他手中。我将照片夹在笔记本里,继续我的整理,直到钟声响在八点整。

      沿着银座Plaza顶层玻璃幕墙空中走廊漫步过去,Nate一身黑独自坐在吧台边,整个bar就属她最显眼。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对barman说:“gin tonic,谢谢。”
      她侧过头看我:“你今晚很美。”
      “谢谢。”我笑了笑。
      Barman把酒送到我面前,我端起杯喝了一口:“我们可以开始了。”
      “是么?”她勾起薄唇,迷人而暧昧的笑,凑近我耳边:“Rayn,你果然等不及了么?”
      我也侧过脸,我们气息纠缠,这些年过去,她身上的香水仍旧是Hermes那款Kelly Caleche。
      “我以为这些年你能变得成熟些……”我说。
      “七年中你难道从来没想到过我……”她说。
      两个人都为对方的话沉默。
      我转开脸,玻璃幕墙外是我曾那么熟悉的灯火辉煌的大都市,我摇头,真心说:“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你。”
      “那你要从幼儿园开始重新活一遍了!”
      “Nate,以我们逝去的友谊为名做点努力,最后一次合作然后我们各走各的路。”
      “我以为你也觉得我们之间曾有过的并不是友谊。”
      我没法回答她,拿出笔记本打开:“够了,现在我们开始工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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