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生七世》蒋昭c

10、第六世-10

　　无论关心与否，展昭都知道这些事情，如果不是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任谁都不想和这些事情挂上钩，被卷入这种不小心就会送命的勾心斗角的权谋之争。展昭自然也不想。或许是觉得他对这个爆炸性信息消化的差不多了，皇帝接着开口，扔下第二枚重磅炸弹。

　　“我决定要公布你的身份，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子，我的儿子！”

　　听到这话，展昭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倒不是说他不渴望有个父亲，或者对这位从未谋面的父亲有什么心理上的抵触情绪，而是因为这人是皇帝！他一直相信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和那些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一样，普通的收入、普通的教育、普通的机会，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决心与毅力。可他不是傻子，相反，他非常聪明而通世故。没有什么背景的孩子一步步努力上来，所经历的风刀霜剑远比世家的孩子多的多，这些利弊他只需一瞬的盘桓便清清楚楚——无论真假，这个名号不能接，这个亲不能认！

　　“圣上。”展昭深深一低头，用清亮的嗓音不卑不亢道，“微臣感谢圣上的错爱，但这样的厚爱，微臣实在是不敢承担。”

　　他的话语平静而坚定，尽管他一直低着头，看起来态度极为恭谦，但如此直白的当面顶撞皇帝，这样的事估计在皇帝的一生中都是有非常有限的体验。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展昭，眼神中满是宽容而宠溺的关爱，只不过展昭一直低着头，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样不同寻常的关爱。

　　“你抬起头来。”

　　展昭闻言，抬起头来，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往上抬起。这或许是他的谨慎，或许是他的戒心，或许是他身为臣子的礼仪，但无论是什么，都不符合此刻皇帝的心意。老人缓慢的踱步到他身前，展昭的视线依旧平视，他看着那双柔软舒适，踩在地毯上毫无声息的短靴，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心中默默盘算着若是老人不肯退让，自己应该如何在不得罪皇帝又不失礼的情况下说明自己的心意，打消对方这个疯狂的念头。

　　突然，一只干枯而苍老的手伸到他眼前，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掌已经托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不同于刚刚的观望，此时人就在眼前，真正的近在咫尺，展昭心头不由又是一震。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那样温和而关爱的眼神，即便那张脸孔已是沟壑纵横，那样一双眼睛依然非常动人。

　　“你不觉得我们的眼睛很像吗？”老人继续温言道，“你有权力憎恨我，我没有对你们母子尽到义务。可是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很高兴能够见到你。”

　　“陛下……”

　　“我不奢求你们母子的原谅，可是我真的想要补偿你们。”

　　“陛下，微臣……”

　　“不，你不是我的臣下。”老人语气沉稳而坚定，“你是我的儿子，当我从屏幕上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老人收回手，站直身体，同时双手扶着展昭的肩膀，示意他平身。展昭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老人的手紧紧的握着展昭的双肩，那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始终就没有离开过展昭的脸庞。展昭的童年是与母亲一起度过的，母亲一直忍受着生活的艰苦，独自抚养他长大，那时他们身边没什么男人，后来他进入了军校，身边才多起了刚强的父亲形象的男人。展昭知道自己缺乏与成年男性相处的经验，这种经验不是生活中积累的经验，而是来自儿时成长过程中的体验。

　　此时，这个帝国至高至上的男人，以一种温和到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着他，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罕有的体验。在他的有限经历中，似乎只有军校的教导主任曾有几次这样注视过自己。老人的双手紧握在肩头，似乎在向他灌输某种力量，传递某种情感。

　　“我知道你对眼前的情况感到迷惑惶恐，难以置信，但是你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

　　“……”

　　展昭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静静的听着。

　　“我可以告诉你，为了打消你的疑虑，也为了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我早已命人做过DNA测试，比对结果是毋庸置疑的，我想这样你也可以更安心。”

　　展昭感觉无话可说，毕竟DNA比对是强有力的证明，对方已经将事情做到了这一步，也说明对方的决心是不容撼动的。展昭此刻的心情出奇的平静，既没有小说里那种心潮澎湃的感动，也没有作秀节目里那些装模作样的冷漠，他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如何保护好妈妈。

　　如果这个时隔二十多年突然出现的男人真是亲爹，那么他们的生活和身份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就算自己无私无欲，可一想到二十多年前那场争斗和眼下的情形，他就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可怕的状况。母亲毕竟和自己不同，自己是男人，是军人，很快还将升为少将，他相信他可以保护好自己。但是母亲不同，现在的自己一年到头没有多少天会守在她身边，若是有人想要伤害她，即便是派人保护，恐怕依旧无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陛下的心意，展昭不敢拒绝，但是请陛下谅解，展昭实在无法接受。”

　　“……我明白你的顾虑。”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的对他笑着，继续说道：“到了我这把年纪，所盼望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我这一生多妻多子，却从未真正体会到过天伦之乐。展昭，不，海因斯。”

　　“海因斯？”

　　“这是你出生时，我给你的名字，可是你母亲显然更喜欢‘昭’这个字。”此时老人的目光变得愈加柔和，注视着他的目光仿佛透过他正在注视着另外一个人。“她对我说过，这个字是光明的意思。因为她希望你成为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也希望你的生活之路可以充满光明。”

　　他说的深情，似乎他的世界已经回到了从前，那个展昭所不知的，他刚刚出生时的那个从前。那时阳光透过窗帘投射进来，鹅黄色的薄纱过滤了光线，使一切都变得柔和温暖。一对年龄相异的男女依偎在一起，静静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他们默默无语却都甜甜的笑着，轻声争论着孩子的名字，男人说叫“海因斯”，女人说叫做“昭”。直到最后他们分开之时，两人的争论依旧没有结果，男人没有再出现，孩子的名字被叫做“昭”。

　　展昭不知道这是不是当时的情形，因为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还有过一个叫“海因斯”的名字。每次说起当时的情形，母亲总是充满深情，这让展昭根深蒂固的相信，母亲和父亲是非常相爱的，而自己也是被父母深深爱着的。这样的信念对于童年的他是至关重要的，但是现在他却怀疑自己是否将当时的情况幻想的太过美好，以至于自己被困在里面了。

　　“我知道你无法接受，是我的错，我要求的太多了。毕竟你我才刚刚确定了父子关系。”

　　展昭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奈，他觉得眼前这位人畜无害的老人实在是太懂得如何步步紧逼了。自己分明还在抗拒，现在就已经变成了确定关系。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使用你母亲给你的名字，不过从今往后，你的姓氏就要改为科罗曼德了。从今日起，你要入皇室的族谱，昭，从今日起你的名字便是昭·科罗曼德！是我的第三子，皇室的第三顺位继承人！”

　　“我！”

　　“你别急着拒绝，我的孩子。”此刻，老人的情绪似乎已经非常激动，满怀着对未来的期许，对眼前这个俊秀青年的疼爱，似乎一切妨碍都不能阻止他的承诺。

　　“我已经决定要公布这个消息，在帝国面前承认你的身份，这么久以来我亏欠你们母子太多，甚至还让你饱受留言折磨的痛苦，这是我的不对，昭，我的儿子，你能原谅我吗？”

　　他的话语非常恳切，一时让展昭不知道该如何说好。此时他已经发现这位老人的不好对付，他似乎总是将话题捆绑，让你无法干脆明了的用肯定和否定来答应或拒绝，因为此时的否定不是全部否定，肯定也不是全盘接受。可对方的话语依旧不停，带着温和的强势慢慢推进着。

　　“不要拒绝我，昭，至少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我了解你的顾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保证，我一定会给你门母子最优渥的生活，最安全的保障。我不会让人伤害到你们母子一丝一毫，从今天起，我们只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好吗？如果你不答应，我恐怕也将再无机会见到你母亲。昭，到了这把年纪，我所求已经不多，可是这件事我想求求你，答应一个垂暮老人卑微的请求吧。”

　　这话说的展昭面红耳赤，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好在此刻周围没有外人，否则他一定会被以大不敬而治罪吧！话说到这份儿上，他已经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了，不，即使他理由充分，也无法开口说明了。事情至此，展昭已经完全明白对方今日的目的。这只是一个通知，一个私人的说明会，让他对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有所准备，但那件事情已经决定，不会改变了。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微臣知道了。”

　　展昭低下头，恭恭敬敬一礼。可是他这一礼，却被眼前这位老人架住，他温柔的抬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真的像一位阔别多年的慈父般，对自己的儿子满怀深沉的爱意。

　　“你还自称微臣吗？”

　　“呃，我……”

　　展昭有些尴尬，“微臣”的称呼确实是冲口而出，以现在的情况来说有些不合时宜了。但是现在就让他管眼前这位老人叫“父亲”，他同样是说不出口的。于是，他在对方温柔到甚至有些宠溺的眼神中，尴尬的张张嘴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哈哈哈哈哈。”

　　看着他举足无措的模样，老人大笑起来，毫不在意的拍拍他的肩膀，爽朗的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放心吧，你的老爸爸没那么死板。我会等的，昭，啊对了对了，我还要册封你为伯爵！”

　　“等等，不，这，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不不，我坚持！”老人摆着手，转过身往大理石面镶金实木的书桌旁走去，那书桌上有一台传呼器，直接联通侍应处。

　　“你抓到了那群海盗的首领，为帝国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一个伯爵的位子你完全当得起。在我看来，我的儿子应该获得更高的爵位，不过你也知道的，你二哥现在也不过是个伯爵，为父总要平衡一下他的醋意。千万不要拒绝我，我不擅长被拒绝哦。”

　　他这样说着，故意冲展昭挤了挤眼睛。展昭不知道这位皇帝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也如此活泼，但对于初次相见的他，这样的轻松他还是有些消受不起。他只能尽量自然的向对方笑一笑，点点头，表示接受对方的好意。事情至此他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没什么拒绝的可能，既然如此，那不如将一切先应承下来吧。更何况，虽然自己并不想要攀附这样的高枝，但有了这样的爵位身份，确实会对保护母亲有更好的作为。

　　既然无法回避，那便以最好的姿态去迎接吧！

　　“谢陛下！”

　　展昭坦然的接受了这个安排，再度行礼致敬。老皇帝通过话机传达了自己的旨意，展昭听着他安排人手去母亲定居的星球接人，下令为自己的加封仪式做准备。他心中暗暗叹气，看来接下来自己该如何与突如其来的新家庭成员们处好关系，让他们明白自己并无觊觎皇位之心，才是最重要的吧。

　　看来，未来之路，任重而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