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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真难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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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半月。
武林盟的城里,福来客栈今日迎来了一位难缠的客人。
红衣女子双手叉着腰,声音娇滴滴的,但是吐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好听:“亏你这老东西还说自己这儿是最大的客栈,怎的连间上房都腾不出来?”
胖乎乎的客栈老板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谄笑着告饶:“近日林家庄召开武林大会,江湖中哪个有头有脸的门派不来?这么些大门派都来齐了,剩下的小门派自然也要来赶个热闹,小店实在是人满为患啊。”
说完,掌柜的还借着擦汗的动作,小心觑着红衣女子的脸色。方才那女子进门后,不过是被小二顶撞了一句,就直接一掌拍碎了他家的红木桌子。掌柜的生怕自己一个小心,也跟那桌子一样,被人一掌拍个粉碎。
那女子听了解释,果然面色更差,眼看着就要开口发作一番。
“昭娘何须动气?若真是上房不够,我与你家主子挤一间便是。”幸而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制止了红衣女子的动作。
原来红衣女子便是昭娘,这一行人便是段逸顾念之等人。自那日空音谷过后,段逸便令众人加快了脚程,日夜无休得才于今日赶到了武林盟城内。
听到那话,昭娘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不过倒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掌柜的见有人解困,心生感激,当下便伸长了脖子看向门口。
于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一张万分熟悉的脸——
顾念之嘴角噙了抹笑意,不疾不徐地踱步走进来。多日的风餐露宿、一身的尘土灰袍竟还没能盖住他的那股子名士风范,活脱脱一个纨绔的潇洒公子。
与顾念之一同而来的正是段逸。与顾念之气质上的温文尔雅不同,段逸一身黑色劲装,面沉如水,嘴里还嘀咕着些什么,像是在斥责顾书呆方才的那句话。
顾念之脸上并不见恼色,只是微侧着头低声对着身边的人劝道:“方才我都听人说了,城中其他客栈早就住满了人,唯有这福来客栈还能腾出几间房来。你要是真让昭娘惹恼了掌柜的,恐怕我们就只能去住马棚了。”
“再说你我两个大男人,教主还怕我干什么不成?”顾念之戏谑地挤挤眼。
段逸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再斥责。
“哎哟,瞧我这记性。”掌柜的大手狠狠拍了一下脑袋,连声道,“我这里还有间上房,位于角落处,面朝南,光照充足,也清静,用来给读书人住便是最好了。几位爷若是不嫌弃,我这就让小二去整理出来。”
昭娘狐疑地看向他:“你方才怎么不说?”
“原本这间房也是给人定了的,只是今晨那位爷又说不住了,这才腾了出来。方才你问得急,我就给忘了。”掌柜的摸着圆乎乎的肚子打哈哈。
昭娘皱眉,犹豫地看向段逸。
“那便这儿吧。”段逸应了声,看了一眼顾念之,不知怎地又多加了一句,“多谢掌柜的。”
“不敢当不敢当,诸位爷楼上请!”
放好包袱,顾念之要了桶热水洗了个澡,总算是把多日来的疲惫一洗而光。重新换上了一件银白色的袍子,顾念之翻了翻,最终从柜子里找出把扇子,悠悠地下楼去。
大堂里弥漫着一股子米粥的清香,顾念之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挑眉赞叹道:“淮扬米,清州水;苏杭鱼,高山菇。这是哪位妙人煮的清粥?”
“果然还是顾公子识货啊。”昭娘捂着嘴娇笑。
顾念之故意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连忙对着行礼道:“原来顾某身边竟藏着一位高人啊,失敬失敬。”
昭娘笑着回了个礼:“奴家没什么手艺,只会些清粥小菜罢了,顾公子谬赞了。”
顾念之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我这鼻子甚是灵敏,饭菜好不好吃、好不好做一闻便知,昭娘无须谦虚。”
昭娘笑得更真诚了些:“也罢。顾公子一路跟着大家奔波,路上也没吃过一顿好饭,此时若突然大鱼大肉,反而对脾胃无益,倒不如一道来吃清淡些的。”
“多谢昭娘费心。”
段逸听这酸溜溜的对话听得牙酸,当即用筷子敲了敲碗:“书呆子,你到底吃不吃?”
顾念之捋起袖子,掷地有声的回了一个字:“吃!”
昭娘的手艺确实不错,顾念之喟叹了一句,伸手就要给自己盛第四碗粥。
可惜那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段逸给一筷子打了回来。
顾念之捂着手背,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段逸瞪了顾念之一眼,然后才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虽然美食难得,但顾兄也得小心着点,可别被一碗粥给撑死了。”
说起这事,顾念之面上更委屈了:“路上吃的干粮实在是太难咽,为兄已经半个多月没吃饱饭了。如今才到我以前饭量的八分,怎会吃撑?”
一瞬间,整个饭桌都安静了下来。
段逸目瞪口呆地想,之前他还奇怪这书生竟能如此吃苦耐劳不挑食,可原来书呆子并不是不挑食,而是挑食挑的太隐晦、竟让所有人都没能看出来么?
段逸噎了半天,才恼羞成怒地憋出一句:“你是猪么?”
顾念之眨巴眨巴眼,顺利满上了第四碗粥。
段逸看了一圈周围,比对了一下“书呆子”和“糙大汉”的饭量,对顾念之的万千思绪都总结成了三个字——真难养。
小二或许也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人,好几次从顾念之身旁经过时都忍不住用余光觑着他。
“你和店家认识。”小二再一次从身边走过时,段逸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顾念之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去看段逸的脸色。只见段少爷垂着眼,目光凝在手里的碗上,一脸平静,像是随口说了句“天气真好”之类的话。
顾念之暗自琢磨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段少爷何出此言?”
“我并无试探之意。只是——” 段逸一脸平静,特意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我又不傻。”
顾念之大拇指摩挲着下巴,正考虑着该怎么回答。谁知这里的小二嘴碎的很,听到这问话,还没等顾念之想好理由,就插嘴将他卖了个干净:“这位顾爷啊,确实是旧相识啦。”
顾念之握着汤勺的手一紧,他脸上仍然维持着不动声色,但实则心里有一种要拔刀的冲动。段逸则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念之一眼。
小二大咧咧的将白布往肩上一搭,继续道:“三年前,顾爷路过此处,向我家掌柜赊了三坛子酒钱啊,到现在还没还咧。爷您说是不是旧相识啦?”
这小崽子。顾念之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心里暗骂了一句。
段逸倒是没想到这茬,当场愣了愣,才迟疑着转过头,面色复杂:“你这书生……”
委实厉害。
福来客栈本是江湖客栈中最大的一支,并不只设在武林盟这一处,而是遍布各地,若有谁欠了账,恐怕是跑遍天涯海角也避不开被讨债的命运。段逸没想到顾念之看着挺呆,实则却是这么有胆量,故而有此一叹。
顾念之暗自腹诽半天,只是他已经错失先机,面子上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笔烂账:“说来也是惭愧,在下方才只觉这位掌柜甚是眼熟,只道实在哪里见过,却没想到这一茬。段少爷,可否借在下三两银子,将这笔酒钱还了先?”
段逸轻嗤一声:“借钱好说,但你能拿什么还?”
顾念之下意识就要反驳,但话到嘴边,他才发觉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资本。穷书生幽幽地哀叹一声:“君子不久居人下,不久绝孔方兄,古人诚不欺我。”
万先生好奇问道:“哪位古人?”他也算是博览群书,怎么从没在书上见过?
顾念之木着脸,双眼笔直地盯着万先生的那张大脸一动不动。
万先生福至心灵,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默默把头缩了回去。
段逸笑了一声,又从怀里随手掏出一个钱袋,里面不多不少,正好三两纹银:“这几日我带昭娘她们去办些事,武林盟内不安全,你没事便待在客栈里少出去。”
顾念之将钱袋子往上抛了抛,随口应了。
一转头,顾念之正巧看到小二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这钱袋,不由失笑,将银子递了过去:“去给你家掌柜的。”
小二麻溜地应了一声,脚底抹油一般跑向了后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