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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卖弄个把风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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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路赶了大半月,便是段逸等习武之人也不免露出了疲色,更别说顾念之这个书生了。
如今的顾念之全然没有了刚出门时的热情,再见到高山流水也终于只干巴巴地剩下了一句:“哦,好山。”
“哦,好水。”
“哦,好鸟。”
段逸:……
眼见天色渐晚,众人的脸色也越来越沉。身下的马匹也从半个月前的“油光滑亮”变成了“蓬头垢脸”,呼哧呼哧地在喘着气。
段逸身边的“万先生”见状,适时提议道:“此地距离最近的小镇也还需半日的脚程,今日内应该是赶不到了。野外盲目赶路反而危险,倒不如我们今夜就在此歇歇,明早再启程。”
段逸道了声好,让众人就地歇下。
段少爷利落地翻身下马,转了转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颈,就看到顾念之自己在一旁拿了个饼,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
这些干粮本是为了他们这些粗人准备的,难咽得很,不过这书生竟也不娇气,一直跟着他们赶路啃干粮。仔细想想,似乎是一句抱怨都未曾有过。
段逸想了想,终是有些心软,拿了个水囊递过去给他。
顾念之接过去喝了口水,好不容易才将这干得发噎的饼子咽了下去。
半个饼落入肚子,顾念之这才有些了精神,指着不远处的山头问道:“那是哪儿?”
段逸抬头看了一眼:“空音谷。”
顾念之来了兴致:“就是那个音绕三日而不散的空音谷?传闻中空音谷不对外人开放,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入那座最高的山,凌绝峰。”
凌绝峰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意,高耸入云,立于山顶上可远目千里。
“不过就是几个迷阵罢了,哪有什么有缘人?”
段逸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才意识到哪儿不对劲,怀疑地看着顾念之:“知道空音谷不奇怪,但江湖中人对凌绝峰知之甚少,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顾念之歪头想了想,神色颇为无辜:“脑中有些印象,应该是哪里读到过,但我失忆了嘛,记不清了。”
段逸对他这时不时的“失忆”已经习以为常,也没再多问:“我以前上去过几次。这几座山头的位置比较特殊,确实可以将回音堵在中间不容易散出去,不过说到底也就是看着地段空旷些,没传说中那么神奇。”
顾念之往段逸身边凑了凑,讨好地问道:“你能带我上去瞧瞧吗?”
段逸扫了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不是吃饱了撑得?
顾念之不死心,在怀里掏了掏,总算是掏出一块麦芽糖来:“乖,你带我上去,我请你吃糖。”
被包的严严密密的麦芽糖顺势放在段逸的掌心,上面似乎还带着温热的体温。段逸想到这是从人家怀里掏出来的,便觉得有些不自然。
迟疑了许久,段逸才把糖往嘴里一丢,道:“你叫我一声段哥哥,我便带你上去看看。”
顾念之没说过自己的年纪,不过按段逸的猜测,这人应该是比自己大几岁的。
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心高气傲,认为自己天下第一的不在少数,如何会心甘情愿地喊别人“哥哥”?
段逸舌尖舔着粘腻的糖块,心不在焉地看着不远处的马匹。
谁知顾念之此人的脸皮要比常人厚上好几层,听闻此言,他竟丝毫没有犹豫,觍着脸叫了声“段哥哥。”
段逸差点被麦芽糖给噎死。
顾念之自觉还不够,于是继续凑近些,两根手指捏住段逸的袖口,笑眯眯地晃着袖子又喊了一声:“段哥哥。”
段逸第一次被这么大的男人对着撒娇,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顾念之厚颜无耻到了一定的境界,丝毫不觉得这举动有何不妥,只睁大了双眼,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
段逸顶着那目光咬咬牙,心道——罢了,不就是个空音谷么?
他调整好了表情,最终狂拽地哼了一声:“那你跟紧我些。”
空音谷谷底布满了迷阵,若不解其法门,外人顶多就只能在外围看到山峰的一个尖。不过段逸曾被“万先生”教着走了好几次,对这些迷阵早已了如指掌。
顾念之瞧着段逸带着他七绕八弯的走过一小道,由衷的赞叹道:“想不到段少爷在阵法上还有如此造诣。”
段逸熟门熟路的避开一处陷阱,听到这话也没回:“万先生带我来走过几次,不难记。”
顾念之微微眯眼,若有所思:“这位万先生倒是个妙人。”
段逸总算是施舍了顾念之一个眼神,沉吟片刻才解释道:“万先生原先是我爹的人,我也不知其身份背景,不过世间之事,倒是很少有他不知道的。唔,诗词歌赋万先生估计也有所涉猎,你若觉着无聊,可以同他多谈谈。”
顾念之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多谢段爷。”
绕过了那些迷阵,顾念之才发现原来真正上山的路并不难走,只是世人被阵法所惑,迷了双眼。不消多时,两人就已经到了凌绝峰山顶。
从山顶往下看,整个空音谷又是全然不同的景色。
凌绝峰高约千丈,顾念之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抬眼便是浩瀚星空,往前便是翻腾云海,往下,则见各处村庄山火星星点点,更有一番野趣。
站定在峭壁边缘,顾念之垂目远望半响,难以自禁地发出一声喟叹。顾念之迎着山风,闭了闭眼,从怀里掏出支木笛子来。
那笛子的材质十分一般,握在手心只觉粗糙,还有那十二个笛孔,也是大小不一。更惨的是,笛子尾部还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应该是制笛之人在此处用力过猛,造成了木材断裂。
可以想象,这应该是某个刚开始握刀的孩童所制。
段逸看着这木笛,只觉得一股子书呆子的寒酸气扑面而来。
不过顾书生显然不这样认为,他只是一脸平静地试了试音,然后十根手指对准了笛孔,一按一抬,清亮的笛音便缓缓流转开来。
其实段逸与他相识多日,平日顾念之除了那张惹人厌的碎嘴,很少做一些别的书呆子常做的事。
因而时间一长,段逸也忘了,这人原来是个教书先生。此时大约是受环境烘托,顾念之看上去倒真有些大家风范。
段逸垂着眼走神,下意识得想起被土匪打劫时,望向顾念之的那惊鸿一瞥。那时,他似乎也觉得这人带了些出尘的仙气。
段逸对自己笑了笑,抱着怀中的刀找了棵歪脖子树安静地靠着。
顾念之曲音很流畅,丝毫不受破笛子的限制。
段逸不善乐理,却也能听出这大概是个江南小调——曲调的开头颇为俏皮,欢快之中还带了些含蓄的缠绵,细腻却又不显得太小家子气。
段逸闭了闭眼,脑海中顺势幻造出一幅江南烟雨图,心情也跟着乐曲随之放松。
那小调中的缠绵之意越演越烈,行至高潮处,顾念之却突然变调,曲音从欢悦转为悲凉。
笛声呜咽,一丝气音从笛子的破损处溢出,似又在这份悲凉之中多添了一份绝望,段逸微微皱眉,难以判断这究竟是顾念之的失误还是刻意。
一曲终了,段逸的心像是先后在热水凉水里滚了一遭,又酸又木。
顾念之静默了片刻,然后从石头上跳下来,渡步到段逸面前站定。段逸抬起眼皮,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顾念之从一个“曲乐大家”变回“尖酸刻薄穷书生”——
“哟,我之前听昭娘说,段少爷五音不全乐理不通,如今看来,也未必么。”顾念之一手拿笛在另一手心敲了敲,贱兮兮的揶揄段逸。
原本段逸听了这一曲,对这书生略有改观。
可惜被这么一搅弄,段逸所有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立马就把话顶了回去:“我乃武人出身,平日里都忙着打打杀杀,没有顾夫子这般的闲情逸致。只是段某有一事不解,凌绝峰如此开阔的视野,顾兄不该吹个将士抗敌之类的曲子么?”
顾念之摆摆手,故作正直地辩驳道:“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豪情万丈的故事?找间茅草屋,娶个小娘子,生个胖娃儿,才是我等俗人真正的心愿呐。”
段逸对这种“说什么都是他有理”的书呆子无话可说。
谁知顾念之偏偏还不愿放过他,乘胜追击追问道:“这曲子你真听懂了?没听懂的话,你怎么不问问我吹了些什么?”
段逸有些心累,掐着眉心敷衍:“哦,那它说了什么?”
顾念之喜上眉梢,颇为自得的回道:“这里说的是个花妖和鸟精的故事。”
什么玩意儿?段逸皱皱眉,几道疑惑绕过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