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卅六题》白偲

1、白露（孙坚）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白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二十九，蒸馒头…………”
　　舒城郊外，一群十岁上的小儿圈成圈，轮着唱拍手歌。这一回轮到一个叫“权”的孩子，他忘了歌词，只好站着让伙伴们一个个上来刮鼻子：“阿权又背不上来了，噢——————阿权最笨了！”
　　日头偃倒在西山，鸡栖于埘，牛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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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阳城，初平三年腊月。
　　往年这时，城里城外会日渐生出些正红的色泽，桃符，爆竹，新酒。巷陌阡头，碌碌的牛马总比往常更加奔忙，让荆北大城的冬日格外熙攘。而眼下年尽的气息却一点也没有踪迹，一直捱到除夕，也是满城肃杀。
　　荆州牧刘表在门楼上踌躇。汉水之北的旌幡成阵，是谁报传说孙坚的兵马不多，这满山的风声又作何解！然而眼下首先要担忧的，是他的先头部队已经扎到城下。刘表是一个尔雅文士，然而兵刃交颈，他不得不登城督战了。
　　“报！西城门吃紧，蒯将军请求增援！”
　　“报！四郭箭楼的弓箭手死伤大半，是否放弃据点？”
　　“报！”
　　“下去！没有援兵，统统死守！”刘表盛怒地揎下传令官，来回急促地走。他的阔袖边沿上有繁复的暗花，即便在围城之际，他的着装也有荆州八俊的仪度——除此以外，都是虚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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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坚军的帅旗像野火一样，窜涌在混战的两军之中。他亲自领着精骑兵左右纵横，冲到每一个白热的战阵作现场指挥。襄阳城周回十里，要拿下这样大的城，必须在敌人不及回应时攻陷其中一点——何况城中兵力还超过了他的前部，汉水北面的樊城尚有余勇，如果刘表忽然大起胆子，来个前后夹攻，对己方将是致命的。孙坚非常明白战局的紧迫，这三日他一直展开全员强攻，死士们迎着流石飞箭，一次次涌向城头；鼓角声一奏不歇，为的就是在声势上镇住刘军，伺其一旦松懈，他便亲率壮勇，以期在这僵持的城下撕开一角。
　　在被围的一方看来，孙坚如同鬼魅，总是在最不希望的时候出现，从晌午到日暮，他的精骑起过多少回冲锋，风嘶之处，一路宛转的殷红。
　　初平三年的最后一天，眼看就要在十面围城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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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阳城头，一位尽身污血的将军扑倒在刘表脚前。“黄祖！”刘表不禁失声叫唤，“黄祖，眼下的襄阳城，舍你还有谁能挽救！”刘表向麾下唯一的大将殷勤执意，让败阵归来的黄祖错愕不及。此前他领着重兵驻扎汉北，屯据了每个山丘，不料被孙坚杀得首尾不衔，才造成了襄阳之围。虽然知道刘表不会拿他军法从事，却也不承望刘表对他还是如此信赖。
　　刘表命人为黄祖安下座椅和盥洗，一面和他商议起来。才得知黄祖是单骑奔回，他能入城，还是趁着孙坚的一次猛攻。当时北城墙上已经半是孙坚的人，所幸他登城后，孙坚的军队却被压制下去——天意么？
　　“所以孙坚尚不知祖在襄阳，必然仍担心我收合余众攻他本部，祖有一计。”黄祖向刘表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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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时的天色已经向晚，凉风夹着尘土木屑，撞打着襄阳城的西门。
　　两军将要鸣金归营之时，忽然城楼上令旗招展，城下泻出一军，挂的刘字旗号。当首一员将军策马扬声：“孙坚敢夜战否！”
　　孙坚闻言，勒马回枪便迎来：“如何不敢，汝是何人！”
　　“刘荆州之子，刘琦！”
　　孙坚差点没马失前蹄。刘琦，不就是那个从仪容到说话都跟其父形同一人的奶小子么，软蛋也敢挑老子夜战！孙坚气不打一处，忽然又笑开了：荆州果然没人了——那么，刘表不弃城？登时听报南门有一支仓皇的步卒，旗号都没打，慌不择路地向江陵方向逃奔。
　　襄阳城已是我囊中之物！孙坚不待细思，命人收合兵众来战西门，自己单取刘琦。一时两军焦灼，锋刃如雨，落石如雷。在孙坚军的猛攻下，城门发出崩裂的响声。而刘琦战不二合，便一味仓皇闪躲，西门一带的刘军遂乱散开来。
　　战局明显地倒向孙坚一方。
　　正当他要全军攻城，忽报西南面扬起一军，乃是黄祖所督。孙坚心下大惊，这消息来得突然——黄祖当是在汉北樊城，莫非我军本阵已经？！再一想，的确今日还不曾见程普的报传，不觉一阵震悚。
　　此番来战襄阳，原是替袁术来报恩怨，自己却是提上了所有部曲，如今汉北已非我所据，倘若战败，夹于江汉之间，要向何处求援！
　　然而孙坚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度着刘军动向，很快做出决策：“有进无退！弟兄们，今夜在襄阳城里过年！”遂将大红的旌旗向前一招，兵士们如洪水般前涌。攻城兵抵着圆木撞向城门，一会儿工夫便将西门攻陷，头阵直入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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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阳毕竟是荆北重镇，瓮城之大，竟能容下孙坚的整个先头部队。这时城上垛口羽箭齐射下来，夹着大石和蒺藜，一阵迎头猛击，打得孙军乍然零落。城头上首，横飞起明艳的刘字帅旗。原来刘表并不曾弃城，而是亲披战甲前来指挥——这便是黄祖的计策，将城中的大部分兵力都按压在此，等得就是孙坚来袭。
　　孙坚暗叫不好，他日夜担忧的正是刘表采取攻势，如今后路已被黄祖截去，本阵吉凶未卜，先头部队又受到重创，此战是要败了么？
　　保住道路要紧，若襄宛道仍然通畅，援军必可及时抵达！孙坚立即更改战略，跃马冲出瓮城，提轻兵奔向襄阳西面的岘山驿道；却将前部付予黄盖继续围攻——襄阳城旦日可下，坚持住，袁术会派援军的！
　　这时，黄祖已在岘山布置停当。早先报传从南门溃逃的刘军实际是他的五百弓箭手，他们绕开孙坚的注意，在城西张起声势。由于孙坚一直认为黄祖原在樊城，这一下便让他断定，汉水以北的自家本阵是凶多吉少。实际上黄祖只是将着少数人马在岘山周旋，并不去袭击本阵，但战场上的虚虚实实，临阵之际有谁能辨得清。
　　夜色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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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通南阳！”孙坚临阵招领了一千轻骑，与孙贲奔袭向北。烈风拂面，血溅四野，这一去斩翻了多少荆州兵勇，满路的哀号惨叫——他们的妻儿永远盼不到除夕团圆。
　　从襄阳到南阳，迤逦三百里，汉水横于前，樊城镇于后，险关耸峙。然而若道路畅通，轻骑一日便可抵达。此刻孙坚想的是，如果能占领岘山驿道，再要北向南阳便好办了——孙贲也是惯战沙场的骁将，本阵虽然情况不明，料程普仍有兵力，将后事交给此二人，可保无忧——眼下先打下岘山！
　　孙坚军一行千人，越过汉水，在高低的丘岭上时伏时现，一路上马嘶风啸，刀划□□，借着气势和地形，将黄祖的军队冲得碎裂。他为将二十年，最擅长的便是破阵，何况对手还是久疏战备的荆州兵。孙坚纵马挥斥，小半个时辰的遭遇战，很快便将黄祖布下的游勇解决干净。此刻他拭枪马上，回望满路偃倒的残兵断剑，勾起冷峻的笑意：此战可胜！便吩咐孙贲领上精骑，望樊城杀去，自己带着少数兵丁回马向东，复攻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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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祖在岘山厚密的树林里紧盯着孙坚的动向，这一刻，他也笑了。从樊城弃众逃回果然是正确的，荆州兵马虽多，孙坚的锋锐却难当，要攘除此患，非要直取他性命才行。黄祖看着岘山的林木参差，不禁慨叹。自从汉道凌迟，岘山驿道就逐渐荒疏，深林高岗，群山夹路，正是伏击之地！于是他先教刘表佯装弃城，自己潜行出城，装作从汉北掩杀过来，引得孙坚进退不得，只好将大部队留下攻城，自己率军往求袁术；这一计行罢，又在岘山放出少数残兵制造溃败的假象，让孙坚安心将随行的锋锐交给了北行之人，自己单马东归——时机到了！
　　孙坚马蹄如飞，赤红的头巾像一点流坠的星火，在岘山的竹林间隐现。零星的野火在山间林野烧得毕剥，重霜化雾，雾凝成露，打湿了猩红的战袍。
　　黄祖的弓箭手拉满弓弦。
　　襄阳城头，荆州军的防御日渐吃力。黄盖引着装备了飞矛铁索的死士，正向女墙攀援。城下战鼓喧喧，摇动的旌旗像惊涛一般，映衬火色，熠熠生辉。城楼上，束手无奈的刘表孤自北望，八尺长身，不尽仓皇。
　　黄祖悄悄举起令旗。
　　见前方的驿道忽然收束，中有残破的辎重车装挡下去路，孙坚蓦然勒马，平地听得一阵嘶鸣，惊得满山竹叶摇颤。来的时候并不曾有这些障碍！孙坚凝下神气，一双鹰眸向四野的深林里望去。
　　黄祖令旗前指，一阵密匝的箭羽自竹林射出，向着赤红的巾帻飞纵而去！

　　野火流离，箭落成棘，岘山上的霜化成白露，震颤了竹间剑叶，飒飒地落。
　　初平三年的除夕，将至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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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平元年春启，襄阳的爆竹声犹若雷鸣。城外，一行身披蓑麻的队列走在平野，盈白如练。
　　庐江舒城，一群十岁上的小儿在唱拍手歌。
　　“……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白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二十九，蒸馒头…………”
　　孙权永远记不得这最后一句，只好让伙伴们一个个上来刮鼻子：“阿权又背不上来了，噢——————阿权最笨了！”
　　日头偃倒在西山，鸡栖于埘，牛羊下来。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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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札
　　“初平三年，术使坚征荆州，击刘表。表遣黄祖逆于樊、邓之间。坚击破之，追渡汉水，遂围襄阳，单马行岘山，为祖军士所射杀。《典略》曰：坚悉其众攻表，表闭门，夜遣将黄祖潜出发兵。祖将兵欲还，坚逆与战。祖败走，窜岘山中。坚乘胜夜追祖，祖部兵从竹木间暗射坚，杀之。”
　　《三国志》载孙坚单马行岘山一事，笔触不多，却有许多蹊跷。孙坚实际上是深谙战争艺术的将领，他围城襄阳，为什么忽然回马杀向岘山？岘山在襄阳城西，汉水之阴，是襄阳通往中原的要道，孙坚这一回马，恐怕不是一句“轻佻果躁”说得过去的。而此前黄祖在樊城，这时却出现在襄阳本阵，也着实奇怪。总觉得岘山这一仗，孙刘两军，应该是有一番斗法的。
　　至于孙坚围襄阳，厄，孙坚的兵一直很少的我记得，刘表的荆州，建安十三年有带甲十万，这时也挺多吧……擦汗……嘛，就当是这样吧！（喂=_=）于是《孙子兵法》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啥啥啥，他人少还围城，襄阳又是重镇，不知道孙坚是怎么围的涅……恐怕就是靠虚张声势。又说为什么英雄盖世的孙坚会败给黄祖的少数兵丁涅，道理是一样的！当年曹操还败给马超呢，临阵决机，总有失算（所以说《演义》的孔明近妖嘛）。那么他是怎么穿过黄祖的狙击圈的呢？孙坚从小到大最擅长破阵，这是真的！
　　至于孙坚跨江击刘表，是不是太冒进：三国建立以前的割据势力，多半只有一些据点，而没有稳固的边防，很多场仗，就是只要见到一个机会，就长驱千里，倘或一败，也要作千里之逃，直到关羽战樊城都是这样。所以说这就是汉末的时势，如果认为孙坚冒进，那么当时所有的英雄，都是如此。
　　于是，岘山一战的经过，以及这个奸猾多智的孙坚，大抵都是真的吧……（喂你写小说的要不要装成信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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