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梦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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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男人扼住女孩的脖颈，脸上显露笑意，眼眸深处却暗藏着难以察觉的伤痛。他的另一只手正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明明是温柔的眉眼，动作却带着几分暴戾。
苏絮的意识渐渐回笼，痛觉也清晰起来。
即使知道是噩梦，苏絮还是免不了害怕：“救……救命……”
压制的力量放松，祁焱轻轻叹气：“疼吗？”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的视线渐渐清明，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苏絮很快了解到自己的处境。
“咳咳——。”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梦到被这个怪异的男人绑架了，偏偏这一次梦中的触感尤其真实。
看着苏絮不舒服的表情，祁焱终于松开了手。他大抵知道凡人都惧怕死亡的滋味，可是若是苏絮不死，他就永远得不到她。
苏絮有一瞬间的放松，下一刻，她弱小的身躯被对方完完全全包裹进怀里。
沈祁睦做不到的，只能由他来。
“这次我不会再放你回去了。”
每一次梦境里，他都会这么说，可最后她还是能够安然无恙地从家里醒来。
“你在想什么？”
看着他，会不会想到那个傻子呢。
苏絮只是强迫自己不要在意男人带着侵犯意味的碰触。
“我想睡了。”不出意外，醒来后，一切就能恢复正常了。
祁焱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陪你一起。”
他搂着苏絮的腰倚倒在床上，轻抚她的眉，哄她入睡。苏絮不敢看他，闭着眼不动。
*2*
本以为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熟悉的木板床，醒来却依旧是陌生的地方，苏絮心口微微发颤，难道自己还在做梦。
“有人吗？”
她的嗓子有些哑，发出来的声音细微到快要融入空气，但还是被躲在暗处的祁焱捕捉到了。
人，好遥远的称呼啊。
祁焱嘴角勾起一丝怅然的笑意，踱着步子走到苏絮身边，在她惊讶地注视下，自顾自地在床边坐下。
苏絮第一眼看到的是对方纤长的手指，它们此刻正抚弄着她手腕上的链条。她一时有些紧张，不清楚他的意图。
“想不想离开？”
苏絮点点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不醒。
祁焱略显失望，但还是掩住心口的愤懑：“好好看着我，若是你记得住我的样子，我就放了你。”
苏絮从没认真看过他的模样，她抬起头，昂着嫩生生的脸细细观察起来。自从生了那场病，她的五感便开始迟钝，眼睛不灵光，要花好长时间才能看清眼前的物事。
那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眼眸生动，五官柔和，是一种让人无端觉得亲切的长相，只是他的眉间似乎有愁绪，嘴角微笑的弧度也有些刻意。
说实话，很好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乖巧道：“记住了。”
很像幼时的一个玩伴，只是那个人向来呆呆傻傻的，完全做不出眼前这人专横跋扈的姿态。
苏絮盯了一阵，转而天真地同他商量：“你可以放我回去了吗？”
祁焱的眼垂下，换了话头：“小絮这些年过的好吗？”
苏絮讷讷地点头，她的命大，虽然生了几场大病，却十分侥幸地活了下来，她想这大概是老天可怜她无父无母，才处处帮她。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苏絮终于察觉到祁焱的不寻常，想要逃离却被手腕上的链条绊住。
“小絮，你说的对，我是个魔鬼，我害了那么多人，罪有应得，我甘愿赴死，只要你来陪我，我就再也不害人了……”
“我没说过这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不记得，只是因为从不把他放在心上而已。
沈睦缚住苏絮的身体，惩罚似的贴上她的唇，相同的温度，真好。苏絮想要挣扎，却抵不过男人的力气，心有不甘地去咬他的舌头，奈何磕到了他的牙。
沈睦没止住笑意，放过了苏絮，留下她侧身气喘吁吁。
他趴到她身边，冰凉的嘴唇有意无意地贴近她的耳边，语气无比的温和：“小絮，你还记得我吗？”
苏絮根本不想理他，不过一个梦魇罢了，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做梦还要被轻薄。
祁焱有一丝得意，转而又轻蔑地嘲弄：“是啊，一个死人，忘记也是理所应当的。”那傻子听了怕是要难过死吧。
苏絮假装没有听到男人的自怨自艾，怯懦试探道：“我可以走了吗？”
惊慌的表情泄露女孩的心事，祁焱有种莫名的快感。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刀来。
“小絮，我不会放过你的。活着有什么好的呢，畏首畏尾，想要的却不敢争取，还不如和我一起，什么都不用忌惮。”
祁焱慢慢逼近，苏絮只觉得他手里的那把刀锋利异常，她开始怀疑。自己莫不是碰上了冤鬼索命。
她的手被拽住，带着哭腔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苏絮早就已经被近日缠身的噩梦折磨得身心俱疲，现如今要被他弄死了，心里再多的怨愤也无从发泄，只想弄个明白，自己未曾做过亏心事，他这只鬼为什么无缘无故要谋杀自己。
“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的话……一命还一命，够吗。沈祁睦，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祁焱的那一刀只带来了短暂的痛意。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呢……你不该活这么久的。”
被魔鬼盯上的人，本就没有机会逃脱。
苏絮还未来得及辩驳，意识便不再清晰。
……
*3*
再次清醒，苏絮的面前站着一位道士。
“姑娘，最近可是被恶鬼缠身？”
若不是此人身上披着道袍，苏絮还以为这是哪个戏台班子里逃出来的丑角。
“姑娘这般看着贫道，莫不是贫道脸上有什么……”今天他出门特意拾掇了一番。
“你怎么知道？”想起梦境中那把利刀，苏絮还心有余悸，幸亏只是噩梦而已。
道士指了指自己的招牌。
算卦的？看着有一丝丝的不可信呐。不过苏絮还是一五一十将自己几日来被梦魇所困的事告诉了他。
“你和他曾有过山盟海誓……”
道士看向苏絮的眼神带着些怀疑，弄得她好像真的辜负过那鬼一样。
“我是清白的！”
“照此看来，是一只被恋人抛弃的鬼，将姑娘认作了自己的情人。若是能解他心中怨愤，了了他生前未满的心愿大抵就能安心离去了。”
“难道不能抓了他吗？”
道士收妖捉鬼不是天经地义？
“他只在你梦里出现过，又没害过人，要我到哪儿去抓。”
苏絮很无语，照这道士的说法，只有自己死了才能去捉那鬼喽。
想到那渗人的梦魇，苏絮害怕得不敢睡觉，要是那鬼知道自己没死，不知又要想什么法子谋害她。索性把这件事了解清楚了，就算那只是梦，不会真的害死她，也算解了她的疑惑。
只是……
“可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不如姑娘在去梦里，向那恶鬼套一番话。”
“……”
八成又得再被杀一次。
还是不要了，不要了。
想起之前祁焱霸道地让自己记清他的模样，现在算是派上用处了。苏絮之前偷师过一阵子，费了一些功夫画了一张祁焱的画像，可以先去附近的镇子询问一番。
苏絮和道士结伴，准备设法解开祁焱的心魔，这样，她才能好好睡一觉。
可惜寻了许久，苏絮都没找到“祁焱”这号人。
“姑娘所说的三个月前枉死的人，大概只有一位公子了，姓沈，叫沈祁睦。”
是那只鬼跟她提过的名字！
“说来也奇怪，那公子往日里温文尔雅，却不知那日为何像是中了邪一般，在府里杀了一众下人，杀完后竟又恢复了正常，还自己去投了案。”
苏絮有些诧异，告别了热心的小伙子，又去了沈府。
自从出了沈祁睦的事，沈家背上了污名，已不复往日的风采。开门的是一位老人，看到苏絮时，很是疑惑。
“祁睦已死，你还来干什么？”
“我……我来过吗？”苏絮敢担保，自己从未踏过沈府的门。
“如今这般，倒是一干二净，只是沈家的香火生生断在那孽胎手上。”虽是说着不好听的话，老人的眼里却满是伤痛。
……
苏絮又找了许多人，他们似乎都对沈府的旧事知道一二。
“这画像上的人不就是他，至于姑娘所说的那人品行作为，绝不会是沈家人。”
“……”
苏絮疑心，她不相信一个人死后会改变性情，即使祁焱是厉鬼，也不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如果他和那正直温润的沈祁睦不是同一人，那就只有双生子的可能，可是沈家的族谱里只有沈祁睦的名字。
*4*
祁焱满心欢喜地等着脱胎换骨的苏絮，她却失踪了，失踪了整整两日。
“放过她吧。”
沈祁睦的意识如今一日之内只能勉强支撑半柱香的时间。
“你到现在还舍不得她！”
“那时候，你明明答应过她的。”
“答应她的人明明是你，那个任人拿捏，又蠢又笨的沈祁睦，只有傻子才会做这样亏本的生意，你救了她，她却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
“你不懂，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她有我就够了，你只是一个生了怪病的凡人，如今在人间没有一分一毫的位置，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我就不同了，我不死不灭，可以让她害怕，让她怕到永远都不敢忘记我……”
***
苏絮强忍着，一旦有困意，便掐醒自己。
“姑娘，你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在这儿，你想睡便睡吧。”
道士早就饱饱得睡了一觉，看苏絮两个大黑的眼圈，于心不忍。
“你早说……”
苏絮安心睡去，祁焱终于有办法找上门。
这次，苏絮被绑到一个陌生的村庄里，四处是嬉戏的孩童，吵闹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想要过去一看究竟，却被脚上的链子绊住。她看准脚边的一块石头，拿起来想要杂碎那铁链。
“小絮，你不乖。”
果然，逃不掉……苏絮满是无奈，心里泛起一阵恐慌。
“你又害怕了。”祁焱笑了，苏絮更不敢看他。
“我带不走你，你是不是很高兴。”他一直贴着她的身子，手指在苏絮腰间抚弄，“人啊，都是贪生的，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活着要受的罪。”
“呵，睡相真差，衣服都开了……”
明明是你解开的，色鬼！
“看到那个傻小子了吗？”
苏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是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孩，他的衣服上面粘了不少泥渍，脸上却还在笑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顺从和喜悦，苏絮总觉得这场景分外眼熟。
女孩轰走了那群孩子：“他们故意弄脏你的衣服，你怎么还傻傻地受他们欺负。”
“这是欺负？他们不是在跟我玩吗。”男孩脸有些红，每次和这些坏孩子一起，女孩就会出现替他打抱不平，只要他装作受欺负的样子，她就会和自己说好多话。
“哎，我马上就要搬走了，真不放心你。”
“啊？你要走了，为什么。”男孩终于不再傻乐，他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他知道女孩过得很苦，所以偷偷给她安排了那些人暗中照顾，要是她离开了，要怎么独自生活。
“我要去找我的爹娘。”
是啊，正常人都有疼爱孩儿的爹娘，就连她一个孤儿都渴望爹娘，只有他不行……
男孩木讷地盯着女孩，慢慢低下了头：“你会不会忘了我？”
“当然不会了。”
男孩终于扯起笑容：“你到了新家要记得给我写信。”她上不了学堂，他便偷偷教她习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
“你放心吧，一定会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被人欺负了。”
“嗯。”
影像渐渐淡去，那个熟悉的男孩也消失了。
“要我告诉你男孩后来怎么样了吗？”
那个女孩子是她……苏絮眼角隐隐有泪痕。
“他病了，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病，那些坏孩子变本加厉地欺负他，可是那傻子却还等着你回来帮他。后来，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逼着自己忘记你。你说，傻子是不是很可怜。”
眼前的场景变换，苏絮看到了正在读信的沈祁睦。他小心翼翼地写下那个日期，到了临镇寄信。
“如果她不来找我，我就去找她。”就连睡梦中他都在嘟哝着。
沈祁睦从小便没有母亲，父亲是个破落的读书人，大半辈子都无所成，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父亲口中的母亲是个抛夫弃子的女人，父亲入赘到沈家，丢掉了所有的尊严，可她却为了别的男人离他而去，将曾经的山盟海誓抛之脑后。为了督促他读书奋进，父亲几乎想尽了所有的措辞诋毁去世的母亲，在父亲口中，女子就是原罪，是一切祸端的开始，沈祁睦想要接近苏絮仿佛成了天理不容的事。他只能先慢慢成才，他想只要他替父亲挣回他的尊严，那一切应该便能恢复正常吧。
白日里，沈祁睦有许多的书要读，只能抽出一点点的空闲思念苏絮，这是他枯燥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希望，那个女孩弥补了他对感情的空缺。而夜晚，他可以和最好的伙伴诉说与她有关的故事。他的小伙伴很聪明，脑袋里的鬼点子很多，帮他谋划了很多日后追求苏絮的法子，他的本事好像也很大，哪些人要死，他都能预料到。不过他不喜欢见人，所以总是和他书信往来。
后来苏絮曾回来过一次，那时沈祁睦的癔症已经显现出来。镇上的人都疑心是鬼上了他的身，沈府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没有伤到祁睦，却连累了前来赴约的苏絮。
苏絮为了搭救被抛下河接受“洗涤”的祁睦，生了一场重病。沈父为了不让苏絮的事被儿子知道耽误学业，偷偷将病重的她送走。沈祁睦却以为苏絮忘记了他们约定的日子。
府中的人不同外人好糊弄，沈祁睦得了癔症，沈父怕他因此被取消考试的资格，便勒令他不许出府，免得漏了馅。
“如果她不来找我，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忘记她。”
“得不到的是执念，才念念不忘，若是得到了，自然能够放下，交给我。”
“好……”
“别难过，她本就活不长。”
“你有办法的。你也喜欢她的不是吗，为什么不让她开开心心地活着。”
“你们凡人是不是都这么麻烦，死就死了，还不用被尘世束缚。”
“我知道我生病了，活着也没有意义，不如就把我的命换给她吧。”
苏絮终于在沈祁睦上刑场之前见到了他，他羞于见他，只能找祁焱出面。
“我不相信你会做这种事，你告诉我真相好不好？”苏絮的眼神哭得生疼，可面前的男人却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几条命而已，没了便没了，我不在乎。”祁焱一向蔑视众生，对人命没有丝毫动容。他只是不明白苏絮为什么要因为一群无关人士难过，他很嫉妒。
“我看你这么难过，莫不是舍不得我，如果你真舍不得我，不如陪我一起死吧。”祁焱还在笑着，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
“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你就是个魔鬼，我才不会为你这样的魔鬼去死。”
苏絮跌跌撞撞地出了牢房，万念俱灰。那个她寄予希望的沈祁睦变了，她再也没有值得惦念的了。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刺激她，你明明知道她的生命那么脆弱。她都说了不愿意死。”
“你连她的违心话都听不懂，难怪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得到她。”
“我不需要得到她，我只希望以死成全她。”
“你死了也未必能得到救赎，我们生来就是魇，即使做了一趟凡人也教化不了藏在心底的魔。你不可能救得了她，就算搭上这辈子的命。”
*5*
尽管苏絮不愿相信，但祁焱确实就是沈祁睦。
祁焱强迫苏絮看着他。
“我不会像他那样，用这种愚蠢地方法去接近心爱的女子，我要的是势在必行，用尽一切方法都要让她待在我身边。他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有什么用，那些奴才们都能欺负到他头上去，要不是我杀了他们，他早就被害死了吧。”
那个记忆中憨厚可爱的小男孩不该是这样的。
“小絮，现在拥有你的人是我祁焱，祁睦早就死了。”
他的眼底是悲伤的，说出的话却是残忍的。
“他没有能力护你。”
“我不需要你用这样的方式护我。”苏絮的那滴泪终于掉落下来。她带着哭腔：“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不用这么难受？”
祁焱只能闭上眼睛，不让自己不该存在的仁慈泄露分毫：“只要你愿意离开，是心甘情愿。”
祁焱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这是沈祁睦才会有的眼神。
苏絮愣住，她怕死吗，孤苦伶仃来到这世上一遭，因为沈祁睦的存在才给了自己一线希望，可到头来，自己没能救得了他，却靠着他的命多活了半辈子。她确实早就该死的。
苏絮释然了：“我愿意。”
她早该怀疑的，为什么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想要出现的地方，可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达那道士处还有远在千里的沈府。当初沈父将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她还曾怨过沈祁睦，怨他违背自己的承诺，怎么这些，她都会忘了呢。
“那我便放心了。”
你也安心了吧，祁睦，她并不贪恋你以为她想要的尘世。
……
其实苏絮早在沈祁睦恢复魇的身份时就死了，她生重病之际本就已经入了生死簿，转世为人的魇给她开了后门，她才撑到与沈祁睦同一天死。
祁焱有私心，他喜欢苏絮，知道沈祁睦不愿踏出那一步，致使两人一生都没有缘分，便希望他们两个能在阴间相聚，只是没想到那傻子还惦记着救活苏絮，喝完孟婆汤后竟然将她放走了。
他和她性命相连，本来可以永生永世待在阴间肆意，没想过她却身死而不自知。他只能不惜一切代价，为她编织出无数的幻境，让她了解真相，接受自己已经不是活人的现实。
end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梦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