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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卷.玉带钩 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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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王父双颊微红,放下酒杯,对父亲道:“父亲,都是自家人,儿子不妨说些心里话……”
“又是想劝我跟你去吴兴的吧。”王晟平静地道,“这话你不是第一回说了,我也早就申明过,齐州乃我故土,我是永远不会迁去他乡的。”
“父亲!儿子知道我们三房近些年来日子一直不好过,您何苦留在本家供长房驱使?”王父急急叫道。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王晟摇头道。
“四弟,父亲早就说了绝不外迁,你何必多次忤逆他老人家的心意。”
“是啊,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王父那些兄弟听了父亲这话,忙七嘴八舌道,又是纷纷斟满酒,硬要与这个做了朝廷命宫的庶出兄弟不醉不归。
王父无奈,看向王晟,王晟却开始关照其他孙辈,不再向他这里看一眼。王父只得谢过诸兄弟,捧起凑到嘴边的酒盏一杯一杯地下咽。好一番热闹亲热场面,却是虚与委蛇。
年幼的王梦石双手攀在桌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王父一家在三房府内有一间小屋子,专门准备给他家每年回来住半个月的。晚上,从王晟堂屋里出来往那小屋子去,屋子离得不远,不必要人带路,夜又深了,老管家早去睡了。王父一家独自走在去屋子的路上。这一天没有下雪,却阴冷入骨,路边是清晨家奴刚清扫过而残留的雪痕,凛冽而嶙峋。此刻夜空暗沉,薄薄的月色透过云翳铺洒四方,天地尚是昏黑一片。
王梦石仰头看着父亲,父亲身上隐隐的酒气随着袖子的起伏飘进他鼻中。母亲在一旁搀扶着父亲。方才他的叔伯们跟父亲兄弟久别重逢,不知劝了多少杯酒。
“我叫你别喝那么多,你不听!”王母用埋怨的语气说。
“嘿嘿,谁教我王夙卿有六七个嫡亲兄弟,”王父似乎确是醉了,嘻嘻道,又压低了声音道,“没有一个跟我同心的,呵呵,哪个不忌惮我抢了他们的家产?才百般阻挠我劝父亲迁来吴兴。”
王梦石仰着头,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糊涂!”王母啐了一口,“哪是你那些兄弟从中作梗?分明是父亲大人不愿罢了。”
“呵,父亲他一心想与长房争权,我若敢提一句不是他就变脸。他也不想想,王琛亦非寻常人物,他明目张胆跟长房对着干,这样下去能讨得好?”王父想来是真醉了,竟直言其父的不是来了。
王梦石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双眸闪熠。王母注意到了,赶紧对他道:“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往外乱说!”
王梦石仰首看着父母,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那间偏屋里闪烁着烛光,一共十只烛灯并排置于地上,今夜有风,而且不小。纵是灯前有罩子,烛火也是摇曳着忽明忽暗。三房配给王夙卿一家的几个仆人早在门前等候,远远地王夙卿见了那些恭谨立在门前的下人就立刻没了醉醺醺的样子,他毕竟纵横官场十年了,总不至于昏聩至酒后失态。
那四个下人也是一家人,三房的家生子,手脚伶俐又能信任,王晟才把这一家夫妻两子分给了王夙卿这个他器重的有官身的麒麟子。
见王夙卿一家回来,仆人深深行礼:“四公子!”王夙卿一家一年只在这偏屋里住半个月,与这家人本无什么主仆情分。只是这家人敬慕王夙卿是实打实的进士官身,待人宽仁,活也少,才特别勤谨卑恭。
王夙卿颇有气势地点头:“下去吧。”
“是。”一家人循声离开,很有分寸地父亲走前面,母亲后半步,两个儿子并肩在后。王夙卿喜欢的便是这几个仆人他们的尊卑有序。
王梦石静静地看着,眼瞳望向这家人离去的方向,竟有几分深深的悲悯。
王夙卿进了烧着火的屋里,猛然热气钻身,就剧烈咳嗽起来。
“爹爹!?”王夙卿虽及时敛袖俯首,王梦石还是看到了他双颊泛上潮红,一时惊道。
“咳咳,我没事……”王夙卿背过身,向独子摆手道。
王母这次倒没上去搀扶,而是走到门前呼道:“张大!”
那家人便守在院门前的小火炉边,四人紧紧围在一起靠着火苗,已是昏昏欲睡的样子。那家人的父亲一听到王母的呼唤就忙走到屋门前,问:“夫人,有何使唤?”
“去请小厨房煮碗醒酒汤来,”王母推开落地窗,对张大压低声音道,“低调些,别叫其他屋里的人知道了。”
“是。”张大郑重其事地应下,便急着要去。
“不必了。”却是王夙卿阻拦下来,“今晚冷,小厨房的人想必也早早睡了,惊动了人家恐怕要叫外人说闲话……我出去走走,你和怀恭先休息吧。”后半句是与王母说的。
那张大疑惑地看向王母,见主母只是担忧地看着主人,欲语还休,却无反驳之意,于是作罢退下。
王夙卿拿起刚放下的厚重裘衣裹在身上,步伐虚浮也尚还稳妥地往外去。
“爹爹,我陪你一同去。”王梦石趋前道。
“不用了,外边冷,小心把你冻着了。我不走远,就在湖边歇歇,舒畅了就回来。你留在屋内陪你娘。”王夙卿道,径自提了一盏小灯笼,推开紧闭的门,走了出去。结实的木门敞开时,一股冷风吹进来,令人骨子里一抖。
“快些回来。”王母叮嘱道。
王夙卿不搭理,身影没入黑暗中。
王梦石知道父亲是想吐,吐干净了也就好了,倒不必担忧。只是那些叔伯着实可恶!年纪尚小的他心想。
一夜沉静,而王夙卿一夜未归。
王母也一夜未盍眼。丈夫不归,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王夙卿走后一个时辰,她便带着儿子和守夜的张家大儿子去那不大的人工湖边找了一回,愣是没见半个人影。王梦石看着母亲焦虑烦躁的模样,心里隐约明白母亲的猜测——这八成是真,偌大一个王府,父亲怎么会不见了。王母所虑多不过丈夫见了别的女人,王梦石虽小,也模糊知道她所想,也因而不曾真的担惊受怕,害怕父亲丢了。
找了半个时辰,没什么结果。母子只好回屋。一路上王母脸色铁青。
第二天东方青空刚泛白,屋子外边有轻微动静,那是府里下人们都该起身了。眼底乌青的王母立马爬起,差人去找丈夫——她已顾不着忌惮让人知道王夙卿一个大活人彻夜未归找不着丢自家的脸了。
王梦石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天空变得金黄,朝霞攀升的清晨时刻,一个他们母子都不认识的大房那边的小厮急匆匆跑到这屋子,一脸惊惶,跪下便哭喊:“知府夫人节哀,贵府老爷西去了!”
如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