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垃圾 ...
-
嘉尔孤身一人蜷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小巧的下巴搁在手臂上，亚麻色的短发划过肩头，垂在颊边。她眼睫低垂，剔透的蓝眸直愣愣的盯着地面。
阿瑟和阿里离开之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天已经黑透了，只有屋顶的吊灯明亮，散发着橘色的光晕。
啪啦——寂静无声的窗外，有鸟雀扑翅而过。
她动了。
纤瘦娇小的女孩跳下床铺，走进盥洗室。她抬头看向水池上方的半身镜，镜子里的女孩也看向她。白皙稚嫩的脸庞，玻璃珠似的蓝眼睛，亚麻色的短发散在肩头。她忽而一笑，镜子里的女孩也甜甜笑开，浅浅的红晕爬上双颊，弯起的眸子里似有繁星闪烁。
下一秒，她就收了笑。转身离开，向屋外走去。
她打开门，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妖异的圆月高挂天幕，蓝紫色的月光洒在苍白的小脸上，无端的透出恐怖。
***
星灾之夜，附身月使的狂欢夜，灵武司的狩猎日，普通人的宵禁时。
昔日喧嚣热闹的铜钱酒吧，只剩昏灯几盏，寂静一片。黑暗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迈步而出，进入酒馆，向吧台后的男人走去。鞋底与木质地板撞击的脆响，在空旷安静的室内越发清晰，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待她走近，还未开口，那专心致志擦拭酒具的男人头也不抬地说：“上楼，右手边最后一间房。蜘蛛在等你。”
顿了片刻，她依言向目的地走去。那是走廊深处的一个房间，稍显破旧的木门虚掩着，昏黄的光线渗出了门缝。
她叩门三声，一个苍老和善的声音传出：“进来吧，我的孩子。”
推开门，这是一个相当空旷的房间。一桌一椅一吊灯，一个熄灭的壁炉，两扇紧闭的窄窗和一扇狭小的侧门。穿着紫色棉绒袍子的小老头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那却是上好的瓷器，光泽细腻，莹润剔透。他将手搭在肚子上，对来人露出了微笑：“好久不见，嘉尔小姐。或者我该称呼您——”
“长剑·嘉尔·三芒·量化种。”
长剑！
嘉尔的呼吸蓦地一重，垂在身侧的双拳颤抖着攥紧，她紧盯着老蜘蛛，像盯着某种罪大恶极的恶心之物，憎恨又恐惧。
“您这是何苦呢？”老蜘蛛哎哎着叹气，“既然侥幸活了下来，还不逃得远远的。若是有求于人，这幅样子又是干什么呢？”
看着老蜘蛛像是心疼孙女的老人一样叹息，嘉尔停止了颤抖，露出了乖巧甜蜜的笑容，她的眼睛明亮空洞，仿佛两颗漂亮的蓝色玻璃珠。她轻盈优雅地走近老蜘蛛，跪坐在他身前的地面上，猫儿一样趴伏在他的膝上。
浅浅的红晕爬上双颊，她声线甜美清脆，微赧道：“对、对不起，是因为那个名字，我一点都、我真的、”老蜘蛛安抚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她止住了话音，转而诉说起其他的：“您的手下救了我，现在他遇到了危险，我能不能请您、如果您觉得可以的话，救救他。”
“当然，我的孩子。蜘蛛不会舍弃他的同类。”他对着房间的侧门展露笑容，“你说对吗，阿瑟？”
嘉尔僵住了，她用一种堪称可怜的神情，一寸一寸将目光挪向了侧门。敞开的门后，瘦高的少年压低了帽檐，低头注视着她。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想看清。她张开嘴似要发出声音，却只沉默着咬紧了下唇。她站起来，拼命跑走了。
***
战器冢，杳无人迹，残骸遍地。
在某个堆积物的顶上，躺着一个女孩。
七天了，嘉尔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她能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星灵力所剩无几。此时夜幕将尽，也许等不到天亮，她就维持不住人形化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耗散星灵力，明明不久之前还是那样渴望生存，满怀期待，此刻却只想永远沉睡。
喀拉——有什么东西在攀爬这座巨大的堆积物，速度极快却□□。
是个人类。嘉尔故作冷漠的想着，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
那人很快攀至峰顶，来到她身边。劲瘦修长的身姿，微驼着背，汗湿的灰发在微弱的天光下隐隐发亮。他笑了一下，呼唤她的名字：“嘉尔。”
一瞬间，激烈的情感在嘉尔的内心引爆。
你都知道了什么！你喜欢我吗？你厌憎我吗？你是怎么看我的？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找到我？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她想尖叫着质疑，却只是轻声吐出了一个字：“滚。”
“嘉尔？”
“滚！”
纤瘦娇小的女孩坐起身，亚麻色的短发划开凌厉的弧度，蓝色的眼睛因愤怒而明亮，仿佛海水中熊熊燃烧着火焰，“我让你滚！听到没有！”说完她便笑了，眼睫轻颤，微微敛起，绵密的阴影洒进眸子，她嘴角上翘，吐露刻薄的话语：“哦，我差点忘了，你怎么可能乖乖离开呢？我越狼狈，越不堪，你就越开心，越喜欢。‘啊啊多么可怜的人儿啊，比我还要凄惨、还要弱小，我会拯救她，只有我才能像个英雄一样拯救她！’你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真是恶心。”
阿瑟后退了两步，面上既没有受伤，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带着怜惜的无奈：“好好，我离开。只是，嘉尔，”他蹲下身，直直地看向她，“不要哭了。”
瘦小的女孩愣住了，她睁大了眼睛，包不住的泪水更是滚珠般纷纷而下。
嘉尔不知道，自己除了能坐起来，居然还有站起来的力气，她砸进了阿瑟的怀里，差点把少年带得滚下坡去，她抱紧了他，一边咒骂一边哀求一边哭泣，积攒了多年的痛苦、怨恨、委屈、悲伤，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
爆发之后是沉默。
嘉尔深吸一口气，用哭得嘶哑的声音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也不知道。我进入了金家商会内部，看到了很多因为某些人的特殊癖好，而被强行磨短和虐待的战器。我推测得出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阿瑟顺了顺她的头发，“直到你愿意告诉我。如果你不愿意，我会陪着你守着这份记忆，或者忘了它。”
嘉尔忍不住笑开，眼泪却也随之而下。她羞赧地发现，阿瑟的一侧肩头已经被泪水和鼻水弄得湿透了，便毫不犹豫地将小脸枕到了少年另一侧干爽的肩头。
“喂喂，大小姐，您这可不厚道啊。”
“哼，这是惩罚你这么晚才来找我。”
嘉尔试探着使用了骄纵的语气，却心慌的发现阿瑟沉默了。在她试着说点什么去补救的时候，却听到了少年令人安心的嗓音：“哎，瓦西里老爹把我从蜘蛛里除名了，我伤心了好久才敢来找你。”
阿瑟轻轻将她推开，单膝跪地，向她伸出了右手，“那么，嘉尔小姐，您可愿意继续履行与我的约定，我会让您恢复如新，并为您找到一个合格的新主人。即使我是一个连蜘蛛都不肯接收的垃圾。”
“当然。”嘉尔将右手放进他的掌心，“即使我是个被损毁遗弃的垃圾。”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