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阙：三生信》轻心w

3、过往

　　六百年前，他曾侍奉佛祖于西天之上。
　　他虔诚的站在佛祖座下，佛祖说：“世间万事皆为执着。妄想，烦恼之心就如那浮云，因风起，因风散。”
　　他的目中带着迷茫，望着面前的一盏青灯，他却始终参不透，他得道成仙，得的到底是道，还是这仙位。
　　佛祖似乎看出了他的迷惑，他睁着慈悲狭长的双眼，语气带着悲悯：“离又，你求的是什么？”
　　他愣了愣，望着面前青灯里跳动着的魂魄，似乎带着一种无奈与倦意：“我求安稳。”
　　六百年前，他将九重打碎的魂魄用聚魂灯重聚，她是天界罪犯，当初在诛仙台上剃了她的仙骨，散了她的魂魄，他冒死救下她，却被天界重重谣言压过。
　　他不说话，所有人便将他的隐忍当做默认。
　　佛祖怜他，便将他唤来西天收于座下，希望他可参悟大道，重归天庭。
　　他却说：“我欠九重的太多。”
　　只这一句话，那六百年青灯相伴他就那么守了下去。
　　佛祖并无责备，目中带着看透生死超脱轮回的笑意：“生死无常，男女之情终究是束缚，当愿息诤，早得解脱。”
　　当初他站在佛祖的金身下，他以为他可以看淡生死，放下一切，可却没想到，他一直都没放下过。
　　她与他的渊源自几千年前便纠缠在了一起，她被抹去记忆，遇到夙阳，成为战神，最后被打散魂魄，他曾在她被打入天牢时去见她一次，许了诺，护她生生世世，而在那之前，他一直以旁观者的态度对待这一切，可一闭眼，往事却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九重的魂魄残缺，纵使六百年的聚魂使得可以转世，可世世为痴儿，甚至会转世为阿修罗，每一世都不超过二十四岁便会死于非命。
　　转世为痴儿时，他便会将每一世的她带到身边，努力让她开智慧，活下去，可每一世，他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以各种方法死在自己眼前。
　　那是命数，他违逆不得。
　　她转世为阿修罗时，他便远远的看着拥有着和以前一样面貌的她，看着她一身煞气，看着她杀气甚重的眉眼，她被血染红的衣袂，双眼还带着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那是修罗道。
　　每一次她的尸体以各种方式被杀，然后暴尸荒野，离又能做的，只有将她好好的埋葬，然后去寻找她的下一世。
　　修罗道，他无可奈何。
　　直到过去两百年，九重才得以开智，魂魄健全，重生为人。
　　可他知道，九重开了智后，天界的记忆便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复苏，这本是不可能的，可九重身份特殊，倘若有一天她的记忆苏醒，那么将是六界的一场浩劫。
　　离又的目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那也许该说是大彻大悟的情绪，将自己的魂魄与她的记忆封印在了一起。
　　倘若有一天她不再存在理智，那么他也定当不会有一丝留情。
　　可因着九重刚刚开智，煞气未净，那女子用尽全身的力量将九重生下来后便一命呜呼，离又便将自幼丧母的九重抱走，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九重拉扯大。
　　其过程的艰辛，可想而知。
　　六岁的九重已经懂得事情了，有时候的背影会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可她一点也不寂寞，常常跳到院子里的大桑树上撅着小屁股唱着歌。
　　她唱：“桃满妆楼展，远迹亦嫣然，经年无音讯，不见桃花扇。”
　　一再重复着吐字不清的稚嫩音色，欢快的在耳边响亮起来，离又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桃花林，原来春风早已上天，天华山的桃花开得娇艳欲滴。
　　粉红色的花瓣飘飘扬扬，迷了他的眼，心底不可追寻之处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意，扬起嘴角勾勒起淡淡的一抹浅笑，多年被寒霜冰封的脸第一次有释融的现象。
　　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九重，她真真切切的回来了。
　　“师傅，我是从哪里来的？”她时常仰着小脸问他这个问题，离又便诓骗她说：“你是我从山下面捡上来的。”
　　九重一听，连忙用手把脸捂住，从指缝中看着他说：“师傅又骗我，我从书上看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离又浅浅一笑：“小九想母亲吗？”
　　九重疑惑的歪了歪脑袋：“我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要想？”
　　离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纵然没见过也要在心中将父母放在最重的地位，小九的母亲是个很弱小的女子，可她还是很努力的把小九生了下来。”
　　九重懵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问：“那师傅的父母呢？”
　　离又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师傅是神仙，让师傅降临于世的，是父神。”
　　九重点头，天边的乌云不知何时已压迫过境，乌拉拉的挡住了太阳，离又牵起她的手走进了屋子，躲避那场即将到来的大雨。
　　对离又来说，在拉住她的手的那一刹那，突然明白这世上所有的不可能，原来都是可以成为可能的。
　　可九重自小便被他宠到了天上，以至于到了后来顽皮的连他的宝贝都敢偷偷抱出来玩，有的时候甚至会把虫子放在他的枕头边上吓唬他，可似乎是他惯的太严重了，连他生气她都显得有些不屑一顾。
　　离又哪里会想到会把她宠成这般模样，这才一改之前的温和，开始严厉的管教起来。
　　他害怕虫子是在两千年前开始的，算不得是害怕，只是单纯的很讨厌，原因不过是两千年前，他当神仙当的腻了，想要下界体验一番，于是投胎时，那倒霉的小鬼没认出他这位来自九重天的贵人，直接把他当成他后面的那个扔到了畜牲道，投生成了一个浑身都是刺的毛茸茸的毛毛虫，扑腾了一个月后葬生鸟腹。
　　天界一天人界一年，于是在众仙眼中，他下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溜达回来了。
　　后来他便看见虫子就抵触，恨不得这天下再没这种生物才好。
　　自从九重知道这件事后，便常常捉来虫子，弄得本来风仙道骨的他硬生生恶心成了个凡夫俗子。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罚她不许吃饭，亦或者让她背书来将功抵过。
　　离又从来没有教她法术武功，也许是因为在潜意识里希望她这一世能够普普通通的，快快乐乐的做一个女子，待她长大了，便让她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成亲生子……
　　他自当会竭尽所有，护她一生的平安幸福，虽然那些他不能亲自给她……
　　“师傅，你为什么不让我下山？”她拉了拉他的衣袖，连同他飘远的思绪一同拉了回来。
　　“山下很危险，等九重再长大些，师傅就让你下山。”他连哄带骗，墨黑的眸子满是真诚，九重瘪瘪嘴，充满灵性的大眼睛转了转，想了好一会儿才塌下肩膀妥协。
　　山下布有防止误入的阵法，九重哪里会是那么听话的人，时不时就闯进去惹祸，搞得离又气极，罚她抄了两天的书才作罢。
　　直到她十一岁那年，她主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正，离又清楚的记得那天九重偷跑出去便整整两天也没回来，他当时几乎慌了，阵法的每个角落他都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却在西山的一个小山洞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
　　阵法深处有一机关，只是一般人根本进不到里面，那机关多是用来对付些会岐黄之术的不轨之徒，离又怎么也没想到，九重竟会有这般能耐闯进那里。
　　九重是在第二天才醒的，离又气的不轻，又岂会轻易放过她，当即便命令她回到自己房间里面跪着，再也不许随便出门。
　　她气呼呼的站起来，双手紧紧的抓住衣角，第一次与他发了脾气：“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生气，她心底就是没来由的升起一股要出去的欲望，她不想被关着，她不想再任任何人摆布，纵使是离又师傅也不可以。
　　离又看着她愤怒的脸好像和她从前的样子重合起来，不由一窒。
　　“没有为什么，你可知你的行为有多么危险，如果我没在，你又当如何回来如何脱险？”他提高声音，眉目间满是冷色。
　　九重满肚子火，可见离又真的有些生气了，到了嘴边叫板的话便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她的神色与当年的她仿佛重合到了一起，却也是再没心情骂她，只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九重气呼呼的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临走前为了表达她的不满还用力的甩了一下门。
　　只留离又一人在房间里无奈叹气。
　　九重再也没有和离又提过下山的事，但是还是时常出去乱闯阵法，然后离又照旧来解救她出去，即使过了好几年依旧乐此不疲。
　　离又从久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看着自己面前蜷缩在怀中的她，他便知道，她是他如何也放不下的。
　　他与她落于灵气最盛的天华山上，伴着片片桃花林与瑰丽逶迤的夕阳守着她。
　　这是他欠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