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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黑夜深谷 ...

  •   山谷深邃,一如宫主的眼眸。

      他半抱着少女坐于暗影斑驳的草木间,虚虚握住她触手微凉的手。他好像只看了一瞬,又好像看了许久。

      少女血肉模糊的手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是从未有过的乖顺。

      宫主身形微动,又让子夜靠在他的肩头,他握住伤手的大掌下移几寸,拇指探向她的脉搏,一边仔细打量她的全身。

      当他视线扫过子夜腰间和手臂时,眸光一颤。

      少女脸色微白,单薄的青衣破损,左臂之上和纤腰之侧一道整齐的刀口,刀口周围被大量鲜血晕染,比旁的地方颜色更加深沉几分。

      宫主闭了闭眼,将子夜的手放回她的怀间,他在她耳边沙哑低语,“是我的错,不该跟着你。”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子夜身上,左臂有些僵硬的将她轻轻拢在怀里,右手紧紧横抱着她站起身来,他在微明黑暗中环望四周,最后朝着水声遥遥传来的方向,步伐有些不稳的走去。

      满谷憧憧暗影俯看着他,看着他穿过半人高的草丛,穿过乱石,穿过荆棘,最终身影消失在野树丛林里。

      宫主顺着狭长的山谷走了许久,白色华服的衣摆被荆棘草木勾的破烂,山谷上空一线天上的圆月,也从东天缓缓爬到了中天,皎洁的清辉终于照进了谷底。

      水声越来越清晰,等宫主转过最后一片茂密树林,轰鸣如雷的流瀑之音迎面而来。

      月光之下,一道百丈飞瀑如天河倾泻,从高耸危崖上飞流直下。四周氤氲着如云如雾的清凉水汽,瀑底是一汪深水寒潭,流瀑砸落寒潭水面,水浪飞溅,水珠飘飘洒洒。

      宫主没有走近飞瀑寒潭,他远望一眼,就抱着子夜在野林间找了一处四面避风之地,将她轻柔放下。他将她背靠在一株大树之下,他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抚开,他望着她的睡颜一瞬,然后低声道:“冒犯。”

      修长大掌从少女衣袖和腰间轻抚,然后从青衣下取出了一个火折子。

      宫主转身没入林间,他的背影有些匆忙,等他再回来时,他怀中抱了一堆枯枝。他动作有些笨拙的点火,然后添柴,然后搭成了一堆篝火。

      火堆霹雳啪啦的燃烧着,热度驱散夜间寒凉,不远处靠在树干上的少女,微白脸色被火光染上一层薄薄的橙红。

      宫主将子夜身上下滑的外袍再次披好,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在她耳边低语道:“等我,我去寻药。”

      宫主又匆匆忙忙的离开,他这一走就走了许久,毕竟要在夜间从杂草遍生的深谷寻到草药,实属不易。

      *

      圆月缓缓移往谷上西天,谷底被月光分成明暗两半,飞瀑也好似被斜斜切断。

      但是飞瀑依然奔流不息,催动着蕴含水汽的凉风侵染入林。凉风萦萦绕绕,穿过疏密枝叶,最终不甘不愿的止步在火堆不远,火焰只微微摇曳,就继续热烈的燃烧着。

      靠在树上的少女却似有所感,长睫一颤,睁开了溪水一般的双眼。

      子夜眸中有着初醒的迷蒙,她望着身上的雪袍怔愣一瞬,恢复明净的目光又落在熊熊燃烧的篝火上。她对此似乎无动于衷,神色平静的一手掀开外袍,一手撑在背后的树干之上,就要起身。

      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在林间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远远传来,“别乱动,你身上有伤。”

      子夜侧首望去,澄澈眸中就倒映进远远站在树影之下的人影。

      是急急赶回的宫主,他的怀中抱着满怀草药。他头上玉冠不知所踪,长发凌乱散下,雪衣破损沾满尘泥,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他凤目沉沉,苍白脸上多了几道细细血痕,破了无暇冷峻,平添几分妖异之美。

      子夜身形顿了顿,在他深邃难懂的目光下靠回树上。

      宫主抱着药缓步走了过来,他放在她身侧不远,哑声道:“我去取水。”说罢转身朝飞瀑的方向走去。

      这次他回来的很快,手中不知从什么树上折下数片宽大的绿叶,结在一起,里面盛满了清水。

      他将清水靠放在火堆旁边的木枝上,跪坐于地,又寻了两块石头拿过草药,垂首道:“这里只有这些,我只略通皮毛,委屈了姑娘。”说罢就将草药在石下捣碎研磨。

      明明是风神高雅的贵公子,一双如玉雕成的手往日都用来落棋操琴,此刻做着这样的杂事,却也丝毫不损他的优雅仪态,一举一动依然般般入画。

      子夜一直静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目光落在他略带滞涩僵硬的左手上,抬手道:“我来吧。”

      宫主道:“你手上有伤。”

      火焰噼里中,光影摇晃中,草药很快全被碾碎。宫主掀开一侧衣摆正要撕下一截干净里衣,子夜俯身从短靴中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递到他的眼前。

      宫主一顿,抬手接过,割下一片分成大小如一的数道绢条。他拿过其中一道,折厚蘸了温热的水,对着子夜伸出大掌,不容拒绝的道:“手。”

      子夜眸中有些迟疑,但最终依然抬手落在他的掌中。

      宫主凤眸一暗,虚虚握着,就着温暖的火光轻柔擦拭,擦净细石尘沙之后,又细致的裹上伤药。

      他目光扫过子夜左臂,又接着道:“抬手。”

      子夜依言抬起手臂,袖摆垂落,地上多了一道暗影。宫主一层层卷起她的衣袖,如凝霜皓雪的手臂露出,深可见骨的整齐刀伤也随之展露。

      宫主目中突然闪过愠怒之色,他侧身闷咳几声,道:“今日不管是谁,姑娘都会这般舍命相救吗?我若命丧此处是我应有之劫,你呢?是无妄之灾。你心中可曾爱惜你自身一分一毫?”

      子夜望着他,没有反驳,她眸中有一瞬的空蒙迷茫,随即垂下手臂就要起身离开。

      宫主大掌紧紧捉住她的手腕。他闭目一瞬,压下无名之火。

      子夜眸光已不似方才的平和,带着些许疑惑,她从他掌心抽出手腕,声音清冷道:“公子为何动气?公子遇刺是公子的事,我救公子是我的事。”

      宫主无言望她,凤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瞬息后才哑声道:“是我不识好歹,上药吧。”

      子夜蹙了蹙眉,不再出言。

      宫主拉过少女垂在身旁的手臂,又一层层卷上衣袖,细致的擦洗后缠上伤药。他视线落在子夜腰间一瞬,又快速移开,“姑娘腰间的伤…”

      子夜也望了一眼自己腰间,她淡声道:“不劳公子,我自己来。”

      宫主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白绢,又将清水移的她手边不远,才转身行进林中远远离去。

      火堆旁的子夜安静坐着,待四周一片寂静唯余飞瀑之声时,才半座起身,将身侧的雪袍搭在横生而出的枝桠上。

      明亮的火光中,浅淡的人影在雪袍之后几乎看不见。

      *

      飞瀑之下,寒潭之侧,宫主临水坐着。轰鸣水声如雷如鼓,冰凉水汽扑面而来,但是他却毫无所觉。

      氤氲水汽环绕,他的发间衣上,低垂长睫,已经沾染了许多细小水雾。他双眼紧闭,呼吸急促,浑身颤抖,修长大掌抵在一旁的圆石之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光洁的额头布满了不是是水还是汗的细密水珠。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许久,圆石上的大掌一松,硬生生熬过锥心之痛的人才缓缓睁开双眼。

      宫主凤眸幽寂的望着飞瀑寒潭,不知道想着什么。

      他静坐许久之后站起身来,又从寒潭不远的一株矮树上摘下几片宽大的叶子,结成严密层叠的叶碗,盛满清水,往回走去。

      火堆旁已恢复如初,青衣少女曲腿靠在树干之上,似乎他刚刚的离开只是一场幻觉。

      宫主跪坐火堆不远的草地上,侧首沉声问道:“姑娘可否将今日后面发生的事说一遍?”

      子夜嗯了一声,然后将事情从她赶到之时到昏迷之前都一一说清,只不过经她说出,无一丝一毫的惊险。

      但宫主怎会不知。他往火势渐小的火堆中添了一束木枝,看着重新变旺的火焰低声道:“他们是下定决心置我于死地,是我带累姑娘。”

      子夜望他一眼,没有应声。

      宫主侧首远望向月夜下的危崖,绝壁嵬嵬赫赫几千丈,绵延不绝数百里,“绝壁难攀,你又已伤了他们领头之人,到现在他们也没有追来,想必暂时没有危险。今夜就先歇在这里,明日再做打算如何?”

      子夜颔首,“好。”她说完片刻,鼻尖微动,目光从宫主脸上血痕滑过,“公子先是为马车所撞,后又摔落崖底,可曾有伤?不需上药?”

      宫主身影一僵,抬目望她,似是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问询,他嗓音暗哑的答道:“多谢姑娘挂心,并无外伤。”

      子夜又点了点头,两人不再说话,各自靠着一株树干闭上双目,很快都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而良久之后,原本已合上的漆黑双眸无声睁开,凝望近在咫尺的安静睡颜,又过了许久,才轻轻合眼。

      跳跃的火焰照耀之下,四周树影斑斑驳驳张牙舞爪,如空明水下的水草浮动,似要挣脱什么,缠住什么,绕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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