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见明

3、贡品失窃

　　明水，地处南海之畔，前朝初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后因这片海域海产富饶，其中珠贝尤多，出产珍珠，前朝中期就在此地建立城池，设立郡县，专管采珠事宜。

　　这里出产的珍珠色泽瑰丽，饱满圆润，品相上佳，被誉为南珠，明水也因此被唤作珍珠城，多有珠宝商人游走于此。

　　明水贡品也自然是珍珠无疑。

　　行商自然知晓明水珍珠之名，他惊讶转头反问：“贡品失窃？”

　　说话的是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他见行商追问，继续说道：“是啊，贡品被窃。不怪他们这般行事，想要再凑出一批贡品谈何容易。要是能就此找到，也是再好不过。”

　　行商愕然，他刚至明水，本就是到茶肆听取消息，哪里知道会听闻这样的事情？

　　他反应了半响才了然的点点头：“也是。贡品岂是普通珍珠能比，不说像夜明珠那种稀世珍宝，至少也都是万里挑一，要想再凑一批那样的宝物，当真不易，可也不该这般…”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一声闷雷在厚厚的云层中炸响，蓄势已久的瓢泼大雨也随之噼里啪啦的落下。

　　路上行人顿时蚂蚁一般匆忙的四散躲避，城门口一时之间更乱，官兵气急败坏的呼喝声湮没在雷雨和鼎沸的人声里。

　　远处大海波涛怒涌，似有万马奔腾，吞噬着从天而降的雨水。

　　城墙上明水二字，也被厚厚的雨幕遮掩，不甚明晰。

　　茶肆中被官兵一闹打算离开的人群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暂时逗留。

　　茶肆外屋檐下也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将本就昏暗的天光完全遮掩，大堂之中顿时形如黑夜。茶童急忙燃起灯烛，莹莹火光重新照亮屋内，他们快手快脚收拾着凌乱的桌面，接引着因为大雨不断涌入的客人。

　　混乱之中，行商和文士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可查出了什么？这给朝廷的贡品，肯定是派兵严加看守，怎么会好好的失窃？”

　　文士摇摇头：“看这情形自然没有查出，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是江湖人呢。”

　　刚刚摇头叹气的同桌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他指了指在屋檐下躲雨的那些衣衫破旧身形干瘦的人，小声说道：“听说又调了一批珠民下海采珠，这次去的是黑龙湾。”

　　“黑龙湾？”文士大惊，“那里海浪凶猛，海底下据说也是惊心动魄，恶鲨云集，地势莫测，寻常人根本去不得，虽则每去一次收获颇丰，但也不知有多少人有去无回，自韩大人上任后就再没派人去过，怎么现下…”

　　那人道：“但是恶水才更出好珠，恐怕是为了凑贡品吧。”

　　文士再一次摇头，他也望了一眼屋檐下躲雨的人，那些人衣不蔽体，肤色因为常年出海较之旁人更深，此刻他们大多都呆望着如瀑雨幕，双眼之中毫无神采。

　　文士脸上神情有些悲悯，“这可真是，哀哀呼天天不闻， 十万壮丁半生死…”

　　行商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他们。

　　文士见此，仔细解释：“你有所不知，珍珠都是禁民私采，只能由官兵看守着让珠民下海采珠，而珠民终生不能转籍。海底莫测，古往今来多少珠民为此送命。前些年更甚，官府频频驱赶着珠民下深海，去险地，死人不知凡几，直到韩大人上任才好了一些。”

　　“珠民不易啊，先是拿命换珠，再是拿珠换米…”

　　行商平日哪里关注这些？他的目光也不由看向屋檐下了无生气的人群，他心中也明了了这些人大概就是被征调的珠民。湿润的水汽穿堂而过，他莫名感觉到了一阵萧瑟的寒意，他想了想问道：“听你们说起来，这位韩大人当也是一位好官，难道当真为了凑贡品要派人去黑龙湾送死？”

　　“这…韩大人倒绝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昏官。”文士说完，也有些好奇这和往日迥异的政令，看向同桌之人，问道：“真是韩大人下令的？”

　　那人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他踌躇片刻才压低声音道：“听我在县令府上的同乡说，韩大人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征调珠民却不是韩大人的命令，是知府大人知晓了此事，派了人来接管采珠，这命令也是派来的人下的…”

　　“原来如此，那韩大人现在如何了？”

　　“能如何？听说知府大人命韩大人…”

　　毕竟事涉官府，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完全湮没在攘攘扰扰的人声和轰轰烈烈的风雨里。

　　*

　　因为暴雨突降，行人躲避，长街已经变的空空荡荡。

　　一阵哒哒马蹄从雨中传出，一骑绝尘穿过高耸的城门。马上的人未做任何停留，只单手朝城门的官兵遥遥露出一面令牌，就直往城南而去。

　　明水城南，县令府邸，草木繁盛的后花园也承接着风雨。

　　园中一条长廊横亘雨中，长廊两侧是一丛丛宽大的青叶，急促的雨滴砸落在房梁上，青叶上，发出嘈嘈切切的美妙声音。

　　长廊上慢慢渡步着一位体胖的灰袍中年人，他面白无须，双颊圆润，却偏偏带着一股儒生的书卷气。悦耳的雨声似乎没能让他心情舒畅，相反，他耸拉着神情，双眉紧皱，看起来格外忧愁焦虑。

　　他正是茶肆几人口中的韩县令。

　　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位仆役，仆役不时抬眼看着他缓行的背影，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出声：“大人，你已经站了半天了，回房坐下歇歇吧。”

　　韩县令原地站定，叹了口气：“我哪里还有心思歇歇。”

　　他面带忧色站了半响，又说道：“算算日子，叶峰今日恐怕也该到了，你去吩咐门房，让他一到立马来见我。”

　　“是。”

　　仆役无奈领命而去，韩县令又长长叹了口气。他一声叹息还未消散，长廊另一头就传来仆役的呼声：“大人，大人，叶护卫已经回来了！”

　　韩县令闻言急急回身望去，只见长廊尽头，青叶红柱之间，仆役快速的朝他跑来，仆役身后，一个身着骑装，浑身还带着水汽的青年护卫也匆匆大步行来。

　　叶峰行到韩县令面前，抱拳单膝跪地：“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听你的吩咐绕开府城，将折子递到回京途中的巡抚大人手中了。”

　　“这么说，京中当是知道贡品失窃一案了。”韩县令忧容一敛，心上一块石头落地，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意，但他旋即又摇头苦笑：“只是不知道朝廷还会不会派人来。”

　　“这…”叶峰疑惑，“大人何出此言？”

　　韩县令不言，只是挥手让他起来。倒是仆役快言快语：“因为知府大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已经派人来了，派来的人不仅征调珠民，准备下海采珠补齐贡品，还命大人在两月之内彻查此案，不然就要革职查办！”

　　叶峰惊诧，一边起身一边喃喃：“怪不得…属下经过城门时见到有许多珠民…”

　　韩县令听他提起此事，不由得神色黯淡，半响才对着浑身湿透的心腹属下温声道：“先去收拾收拾吧，稍后到书房寻我，这次辛苦你了。”说罢指了仆役带他下去。

　　他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黯然，神色在脸上变幻不停，对待仆役侍从也温言软语，毫无官威可言，只如同一个多愁善感的普通读书人一般。

　　叶峰躬身行礼，和仆役一起退出长廊，只留下继续紧缩着眉头的韩县令，一个人在长廊中慢慢渡步。

　　数日前，爆出贡品失窃一事，他本意是将盗案折子递交到巡抚手中，想来贡品事大，朝中知晓后定会派人督察。谁知还没有等来京城的消息，先等来知府的命令。

　　难道终究还是无用功吗？

　　暴雨不见颓势越来越大，雨水在廊顶汇聚成一股股水流，顺着沟檐汩汩而下，韩县令微胖的身躯就在这一片水帘之中，缓慢走向长廊尽头的书房。

　　而他不知，他所挂心的那封折子，在皇城中引起了不小的暗流震荡。

　　贡品之事，属户部管制，折子最初是去了户部。后刑部言此乃盗案，又归入了刑部，再后来又转入大理寺，不过一日，又从大理寺莫明转入督武司，几日之后，督武司又传令武林盟，武林盟又派人快马赶往了青州境内的勾玉山旁。

　　那里群山莽莽，峰峦叠嶂，青山浮水。

　　而江湖中神秘莫测的千机宫，就位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