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见明

29、圣月来历

　　地宫经逢刚才摇晃，宫墙楼宇多有残破，除了断壁残亘间零星几盏歪斜宫灯，再无灯火。而地宫中人一时不知去了何处，地宫悄然静谧。

　　子夜穿行其间，转瞬到了高殿之前。她左手微抬刚刚推在殿门上，沉寂地宫中又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山穹原本倒扣地宫上空，自成一方天地，但是此刻，山穹东面突然从外到内破开一道巨大洞口。清凉山风一涌而进，涤荡着地宫浮尘，而洞口之外，夜色澄澈高远，明月高悬如墨夜空，遍洒人间如玉清辉。

　　这道洞口仿佛将山穹之内与尘世勾连起来，让低伏在地半显于月光下的地宫，看起来犹如幻境不太真实。

　　子夜侧首望了须臾，收回目光继续推开殿门，身影没入黑暗殿中。

　　殿中四面药架已经满地倒塌，一片狼藉凌乱。她径直行到上次被暗箭打断的地方，目光在废墟中逡巡，半蹲下身，不时翻捡木牌药盒，确认着什么。

　　时间如水静静流淌，片刻之后，殿外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是长老阴冷的声音传来，“打开暗道！离宫！”

　　他话音刚落，一道道白衣人影掠入高殿。而众人在看见殿内人影之后，又纷纷顿住脚步。

　　空旷殿中，白衣少女缓缓逸立而起，站在废墟之上，左手垂剑，目光冷漠。

　　白发长老站立众人之前，他和身边教徒不过才去了片刻，身上都带了伤痕血迹，看起来有些狼狈，如同丧家之犬。长老眼中怒火滔天，如同炎炎烈日，他盯着殿中人影，苍老声音冰寒道：“好，好，真是好，姑娘现在还说自己没有同伙吗？那些官兵和黑衣人不是姑娘的同伙？”

　　他说完对身边弟子略一扬手，然后就提剑朝少女攻去。

　　剑影冷冽，道道剑光如水纹荡开，织成密网往子夜凌空而去。长老弟子见此，绕开殿中剑气，掠往殿中深处。

　　而子夜双臂一展，衣袖飞扬之间，身形猛然往后倾浮，斜斜而来的剑气几乎贴着她清丽面容擦过。她避开袭来的剑气之后，寒刃从地上扫起数道尖利木屑，木屑破空而去，直追弟子背后，最终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钉入他的四肢，让他从半空忽然落下。

　　这不过是眨眼之间，子夜并不回头去看结果如何。她手握寒刃迎面接住长老攻势，殿中一时剑光暴涨，剑影嶙峋，人影缥缈。

　　长老长剑抵住子夜寒刃，目光往弟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另一个弟子带着人拖住攻进来的人，他们才得以脱身，难道这个弟子也要折损在这里吗？他衣发忽而鼓动，厉声道：“老夫就试试姑娘深浅！”

　　他的攻势愈发猛烈，但子夜也好似无所顾忌，剑招逐渐大开大合，寒刃光影铺天落下，如长河落日，如大江奔流，如瀚海潮生。长老越打越心凉，对方年纪小小，内力却恍若源源不绝，他给对方服下的毒药仿佛只毒发一次，就被她不知如何压制了下去。

　　高手之间对决，教徒几乎毫无插手余地，但他们明白长老之意，趁他缠住少女之机，绕的更远贴着墙壁往殿中深处行去。

　　子夜漆黑双眸扫过，划开一道清寒剑光隔开长老长剑，飞身而至拦截教徒。

　　而长老本欲追击，却目光一转，身形掠往废墟，他搜寻片刻，长剑从废墟中挑出一个锦盒拿在手中，扬声道：“姑娘不是想找解药吗？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就毁了它！”

　　子夜飘然身形一凝，旋身落地，长发衣摆如飞鸟合翼。她清眸冷望长老，漠然道：“你想如何？”

　　长老寒声，“解药可以给你，但姑娘不得再阻拦我等。”

　　他说罢就将锦盒以摧毁的力道，往另一个方向大力扔出，子夜身影一动，如淡淡山岚急追而去。而站立原地的长老对着已至殿内深处的教徒，大声道：“开！”

　　殿中地下随之传来沉闷的山石移动之声，少女即将落下的地方突然往两边裂开一道黑暗沉沉深不见底的裂缝。

　　长老不待少女反应过来就长剑劈出，剑光明灭之间，白影直直坠落沉渊之中。

　　而于此同时，他身后的殿门发出一声巨响，轰然破裂倒塌。有手持刀剑的玄衣人影鱼贯而入，中间簇拥着俊美无俦身形颀长的宫主。

　　宫主虽是布衣加身，依然一身风华，他深邃双眸望着沉渊，神情如玉染霜，覆满冰寒。

　　长老遽然转身，握紧长剑，望着来人，“你到底是谁！闯我圣月教！”

　　宫主目光冰冷的落在长老身上，声音如月下寒雪，“我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是谁。”

　　“什么意思！”

　　“我遍阅照州古籍方志，对圣月地宫有所猜测，不过现在终于确认。”宫主双眸沉凝，声音冷冽，“照州，胤时为月照小国，偏安一隅。大胤宝华三十七年，月照王复匋建陵于山，复匋不沿旧礼，建宫于地下。刚及建成，大胤乱，月照国破，护国圣教匆忙之间避入地宫。”

　　长老脸色微变，对方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他遍体生寒，他咬牙道：“听不懂公子所言。”

　　宫主冷望他一瞬，再次出声，声音在空旷殿中低沉悠远，“月照圣教，原本上承天旨，下抚百姓，教众多出自贵族子弟，精通剑术药理。后国破，大周固如磐石，你们不敢擅出，如此直到大周末年，才敢以江湖教派的身份行走人前。而等到了我大齐，对江湖管控甚严，以致江湖凋零，你们又只能龟缩地宫。”

　　宫主说完微顿片刻，又接着道：“一代国教，辗转数百年，教中人却沦落为草菅人命之徒。”

　　宫主语调平平，长老却听出无尽嘲讽之意，他握紧长剑的枯瘦手掌咯咯作响，声音寒冷，“公子知道的不少。”

　　大周扩张版图之后固若金汤，对小国王室赶尽杀绝，他们幽避深山地宫，时日漫长，相传至今人数只余寥寥近百人。先代圣月中人在大周乱象将起时出去一看，一代一代之后，早已物换人非，月照国民早已忘记故国。

　　长老忽而收回思绪觉得不对，教中人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他猛然侧身一望高殿深处，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宫主毫无表情的望着他，目光在幽暗殿中仿佛能凝水成冰，他冷冷道：“燃灯。”

　　忽而之后，灯火齐明，玄衣卫人人手中都执着火把，高殿之中也燃起几堆熊熊火焰，四面宫灯也全都被点燃，明亮火光驱散了满殿黑暗。

　　通明火光之下，四方高耸的白石墙上，密密匝匝的浮雕显于人前。

　　绵绵不断的流云月纹中，满壁鬼神盘踞其间。最顶端是肃穆庄严的神像，其间是翩然而舞的灵仙，而最底下，则是狰狞可怖的恶鬼。

　　恶鬼形容，和曾经上巳节众人面带的祭神面具如出一辙。

　　宫主目光扫过，冷道：“这是仿月照王宫供奉神鬼的圣殿所建吧。”

　　长老不答，他目光死死盯着高殿深处，曾经浑然一体的白壁此刻有一块石墙半旋，在浮动火光中露出幽深甬道。但是石墙之前，圣月教徒却在刚刚说话之间，已经被玄衣卫悄然制住。

　　而深不见底的地缝之侧，也有玄衣卫腰缚绳索，飞掠而下。

　　长老此刻已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他清寡面容一阵扭曲，在金黄火焰之下形如恶鬼，他突然狂笑起来，“你知道这些又如何！我圣月教既要亡于今日，你们就一起陪葬吧！”

　　他说罢长剑脱手而出，直刺如高殿之顶，一时机括之声四面传来，酝酿着巨大的危险。

　　玄衣卫众人幽灵一般身形瞬移，将宫主护在中间，宫主身侧的罗睺双目紧闭，耳尖微动，听声辨位。

　　不过须臾，冰冷长箭倾天大雨一般四面袭来，更加渗人的是，浮雕恶鬼口中，有虫蛇不断游弋而出，密密麻麻往人群而来。

　　罗睺黑纱下的双目一睁，迅速报出几个方位，立刻有数道玄影破开箭雨御风而去。

　　宫主身边顿时冷清，只有几人相护，且俱都忙于抵御箭雨落刀。一片混乱之中，宫主依然垂袖而立，身形卓然。

　　早就站在生门的长老双目阴寒，他见此猛然飞掠而起，以手为刃，不管不顾的直直往宫主袭去。

　　宫主一直冷望着长老的方向，他夜空一般无垠眸中倒映着漫天箭雨，倒映着跳跃火光，倒映着满壁神鬼，也倒映着突然顺着箭雨而来的白色人影。

　　长老还未至跟前，肆掠的掌风就让宫主如缎长发往后飞扬，长老唇角不仅勾起一丝冷笑。

　　但是下一刻，他肩胛突然一凉，冷意扩散全身。他错愕侧首，右肩之上，一柄寒刃入体而过，露出一截染血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