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见明

23、暗宫幽影

　　薄暮冥冥，万道霞光被天地吞噬殆尽，巍峨城池只成一片剪影。

　　城南园林之中，高楼兀立，楼中站着一道雪色身影。宫主垂袖临风，雪衣被晚照残阳晕染上一层浅浅绯色，在风中如流水一般微微浮动。

　　他凤眸凝望远方，两侧鸦发垂落衣襟，清雅身形被长长投在后方回廊。

　　当雄鹰自天际而来，扑飞而下时，他广袖微展，如惊鸿振羽。雄鹰停在他手臂之上，他另一只修长大掌有些吃力的取下青竹，待鹰飞之后，他扫过手中白纸，眸色变的沉如深渊。

　　计都转过回廊，往他身后行来。宫主头也未回，冷冷问道：“阵法破解的如何？”

　　计都回道：“能破，只是动静可能会不小。”

　　宫主静默，俊美如神的侧脸在天地余光中轮廓分明。顷刻之后，他又问道：“暗河水道可已探清？”

　　“已探清一半，正在绘制成图。”

　　“可能来往行人？”

　　“能是能，不过…”计都猛然顿住，他疑惑道：“宫主？”

　　只听身前之人声音泠泠：“让他们接应，罗睺与我同去。”

　　计都闻言连忙劝阻：“宫主不可！圣月教虽未命人严守水下，但是暗河布满机关，且水流湍急，地势变幻莫测，等闲不能轻易通过！”想必也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之谁又能想到山体内有宫城，是以圣月教并未对水下监守。

　　况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使上次亲往海岛，也是在众多玄衣卫陪同之下。而这次圣月情形还未完全摸清，只带一人进去太过冒险。

　　“去准备。”

　　计都知道自己劝不动宫主，他都能想通的道理宫主岂能不明？不知传回的消息写了什么，让宫主一定要亲自前往。他垂头想了半刻，恭声道：“请宫主准我带人驻守水道之外。”

　　宫主淡声应允，“可。”

　　天地余光散尽，夜色浓稠如墨，有弦月自东而起，缓慢爬上深邃苍穹，高楼上卓然而立的身影，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昼夜交替，时日流转，崇山峻岭之下蕴藏的暗河水流汹涌。有暗影穿过诡秘水域，经过激流险滩，突破层层迭起的机关暗术，逆流而上。

　　*

　　圣月地宫，缕缕白光浮动，重重楼宇如梦似幻，宛如冥府之境。

　　斑驳宫墙之下，教徒又带着药奴往高殿而去。一行人白衣飘飘，罗袜生尘，远远看去天宫仙娥一般，只是再一看脸，分明空洞无神一群游魂。

　　沙沙——

　　沙沙——

　　一阵扫地声在静谧地宫轻轻响起，宫墙尽头有一道佝偻人影挥着扫把，正清扫宫道。那佝偻人影见到教徒一行，连忙停下手中动作避让一旁，他垂下头颅，只能看见额上有丑陋疤痕蜿蜒至脸。

　　教徒目光一瞥，就面无表情行过。这丑奴同药奴一样，也是从外面进来，平日做些粗重杂事，原本相貌端正，谁知后来一次火事被烧得面目全非。

　　他身后的药奴们也神情呆呆一一经过，一行人在幽光中一路行至高殿。但是教徒却没有马上带着药奴进去，而是侯在殿门之前。

　　殿中有模模糊糊的谈话声传出，是长老和谁在低声争执。

　　“…这都几日…人给我…”

　　“…着急什么，再等等…”

　　“对了，…亡魂…解药…”

　　殿门前有阵阵凉风掠过，药奴们衣发轻轻飞扬，其中清秀少女如瀑鸦发间，白皙小巧的耳尖微微一动。

　　殿中对话还在继续，长老望着对面的人，声音微讶道：“你还要解药？”

　　那人理所当然的回答：“不然这么一个无魂之人，就算有用，用处能有多大？”

　　“行行行，到时候解药一起送上。”长老淡声回答之后就收回目光，在身前的药架之上逡巡。药架高高低低，有的摆满药材，有的摆满各色瓷瓶，一侧都挂着陈旧木牌，只是木牌之上的字迹大多模糊难辨。

　　长老枯如干枝的手从药架上抽出一味药材，转身丢入身后一口沸腾的药锅之中。

　　高阔幽暗的殿中，正弥漫着阵阵古怪药味，药架之前，一口药锅架在熊熊火焰之上，正咕嘟咕嘟冒着白烟。

　　而那人得到准确答复之后，就出了高殿离去，教徒也才带着药奴安静行入殿中，恭敬道：“长老，都带来了。”

　　白发清瘦的长老嗯了一声，孤高目光在呆立的药奴们脸上扫过，他如端详药材一般端详着众人，最后淡淡道：“这药等会儿都给他们服下。”

　　教徒垂首回答：“是。”

　　空旷殿中恢复沉寂，只余水声沸腾。

　　又不知过了多久，火焰熄灭，水声消失，药锅中看不出颜色的药汁被一碗碗盛起，又被无知无觉的药奴们一一饮下。

　　*

　　山穹浮光消逝，无数明珠如银河偷换，发出星星点点明暗光芒。

　　地宫也亮起数盏宫灯，只是人迹寥寥，宛如一座空城。

　　荒芜宫室中，一袭白影如水雾一般缥缈掠出，转过道道冷寂宫墙，穿过重重幽暗楼宇，最后停在嵬巍高殿之前。

　　殿门左右各立着一盏宫灯，发出黯淡清光，照出白影真容。纤长人影垂袖而立，鸦发如墨，白衣胜雪，无神双目变的澈如浅溪，麻木神情重归漠然清冷。

　　是卸下伪装的子夜。她目光直视前方，云袖轻扬，殿门悄然打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沉沉黑暗。她身影一闪，没入黑暗，殿门又无声合上。

　　子夜在一片黑暗中行至高高低低的药架之前，如水目光从药架上的木牌一一掠过，幽影独立，如暗夜优昙。

　　顷刻之后，突然暗哑一声低响，紧闭的殿门又微微开启，缝隙间一道黑影疾闪而入。

　　黑影似是没有想到殿内有人，身形微滞了下，然后就携着凉风残影一般袭了过来。

　　子夜目光淡淡一扫，身形飞旋，避开突如其来的袭击，身形一掠而起，跃上满是浮雕的墙壁。她足尖勾在一处浮雕之上，双臂微展，身体前倾，如云衣袖纷扬垂落，整个人如浮在暗空之中。

　　黑影急追而上，掌风来势汹汹。子夜足尖轻轻一点，俯飞迎了下去。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高阔殿中缠斗一起，他们飞上掠下，掌风阵阵，衣袂翻飞，如一场无声的飞天之舞。

　　而黑暗中的满壁浮雕，恍如满殿鬼神，俯身窥探。

　　缠斗了一阵，黑影突然飞身退出，他远远站在殿中，压低声音问道：“是子夜姑娘？”这声音虚无缥缈，若不是知道殿中有人，分辨不出从哪里传来。

　　子夜也停下手下攻势，翩然落地，即使听到来人叫破身份，她神情依然毫无波澜。

　　两人之间静默一瞬，他们头顶却突然响起呼呼风声，有庞然黑影从天而降，压了下来。两人身影飞掠而起，如残影一般掠至殿门。就在他们离开的下一瞬间，庞然重物轰然落地，荡起无数灰尘。

　　沉闷响声在静谧地宫远远流转。子夜目光一转，清澈声音低低道：“走。”

　　与此同时，殿外远远有人声渐起，一盏盏明灯也在幽暗地宫中亮起，如萤火虫一般往高殿聚集。

　　殿门悄然打开，黑白两道身影闪身而出，在火光赶至之前飞身离去。

　　地宫上空珠光闪烁，一望既明，是以两人都只在宫墙楼宇之间飞快穿梭。然而平日沉寂的地宫却好似突然鲜活了起来，四面都有人影绰绰。

　　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分散，子夜独自一人站在宫墙长巷下静静倾听，随即翻身越过高墙。而她越过高墙的下一瞬，一队白衣金边的教徒匆匆经过。

　　高墙之后是一排悄无声息的低矮小屋，翻墙而过的子夜幽立屋前。

　　等高墙另一侧已无教徒踪影之后，子夜身形微动似要离去，她身后房门却突然打开，一只大掌将她拉了进去，她骤然落入一人冰凉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