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师傅的故事 ...
-
武历202年,皇帝驾崩,新皇践祚,改年号——建宁。
自从那个雨夜从塘里县出逃,时间已将近一整年。
离开塘里县一段距离,确认无人追赶后,云师傅从路过的县中买了一辆破旧的马车,重新整理并补充了一遍随行的行李,正式踏上了流浪旅程。
进入一片树林,云师傅停下了马车,准备度过新生活的第一个夜晚。“盯着我干嘛?”廿五一路上沉默不语,自从下了地后就一直注视着云师傅,固执地等着他的理由,云师傅只好无奈地叹息。
“过来吧,霜降。”跑了一夜没有休息,云师傅和廿五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已有了疲态。一直被照顾地安置在木板上的霜降自觉跑去捡起了树枝打算生火。
“好的师傅,马上过来了。”抱起已经捡了一堆的树枝,霜降红着脸蛋跑回了师傅边上。
“来吧,你们俩都坐下,”云师傅随便挑了棵树疲惫地半靠着,“我告诉你们要跑的理由。”
“你们俩打小就跟我学了一些拳脚功夫,其实都是我父亲教给我的。”夜色渐渐弥漫,说起过去的事情,云师傅的脸上看似闪过了一丝骄傲,一丝怀念,又有一丝哀伤,但这一切在天色的掩饰下都显得模糊不清,却的的确确传达到了地上的两人心中。
“既然你们要听,就不要嫌我唠叨,我把事情说清楚。”
看俩小孩点了点头,云师傅开始了长长的叙述……
“从我记事起,我爹就双腿皆断,但是懂的很多,会的也很多。你们学的轻功就是他教我的。不过他从未告诉我他的过去,我娘也不说。”
“我十六岁他就走了,我娘没熬过几年,也跟着去了,给我留下一大笔不知从哪儿来的银子……反正没有其他亲戚,葬了他们之后我就想着去我爹说过的地方走一遍,结果在云锦州碰见你们师娘……”
“那师娘去哪儿了?我来时也没见过。”趁着师傅停顿,霜降小声问道。
廿伍后悔地偷偷瞄了云师傅一眼,却没能在黑暗中看清师傅的表情。
师娘在哪儿他大概知道。
七年前师傅回家祭拜时稍上了他。
记忆中,那儿有三座坟,两座较旧,一座稍新。稍新的坟上刻的是“爱妻彩蝶之墓”。
当时他老师傅的神情未敢问什么,没想到今晚还是揭开了师傅心中的疤。
“她啊……回天上去了。”借着夜色的掩护,云师傅透露出苦涩的唇角没有被人发觉,但话语中的哀痛却无法被隔绝。
“都说戏子无情,她一点都不一样……”
夏始春余,那年晚春时节,云师傅游历到江南水乡。杏花春雨,少年肆意潇洒,意气风发。戏子咿咿呀呀,清丽幽雅。
两人初见时,她当时正在江上的画舫上唱戏。衣若出水,带若当风,宛转而歌。从未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声音,少年骑马从柳枝间探头一看,就着一眼,就好似被摄了魂。
少年三天两头去戏子所在戏园听曲,两人顺理成章地结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郎有情,妾有意,好事将近,可惜……世事无常。
云师傅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继续说道:“其实在我之前,有一个公子哥一直垂涎你们师娘,总是做些偷鸡摸狗的小动作。可惜我会些拳脚功夫,光天化日之下他也奈何不了我,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打算趁夜对你师娘下手。”
“还好我当时就住在戏院对面的客栈,看见她的窗突然打开了又合上,我觉得不对劲打算过去看一看,跳上楼果然发现了欲行不轨的歹人。我用手劈晕了他,带着你们师娘从窗户逃了出去。晚上的路不好走,带着你师娘我也也走不了十分快,没走出多远就被他的手下给追上了。人多势众,我被打倒在地……”
“已经无路可退,她觉得成了我的累赘,决绝地摘下了簪子……”
云师傅没有明说,但是廿伍和霜降都已明白。
一切安慰都如此苍白,于是三人各自沉默着,只有秋风吹动落叶的声音,飒飒作响,吹起一阵心伤。
吹了一阵晚风,思绪渐平,云师傅动了动身体,拉起地上的两个徒弟,帮霜降拍了拍灰尘。
“这也是我一直不想让你去唱戏的原因。虽说你不是女儿身,但清丽比过女子。奈何你性子倔,我也拗不过你。本来抱着侥幸的心态,结果还是发生了这档子事。”
“那人说的东边庄子我曾路过,门口的守卫甚至多于县衙,这里面是什么龙潭虎穴,不用想也知道。这次那人出门没带手下已是万幸,还要去找理,这简直是去寻死。”
“对不起,师傅,都是我的错。”
霜降的瘪着脸忍着泪。
都是自己的原因害得大家出逃,还不知今后该往何处去,要是当时听了师傅的没去学戏,也不至于招惹上人。
“师傅,是我错了。”听了师傅的解释,廿伍依旧陷入深深的自责与后怕之中,乖乖地与霜降两人站得笔直。
“行了行了,世事本就不可预料,我怎么会怪你们。别多想了,快去捡柴生火,我去把干粮拿来烤一烤。”
兄弟立马起身,利落地捡柴生火,乖顺地围坐在火堆旁嚼着又柴又硬的干粮。
火苗在晚风的轻拂下闪动跳跃,照得师傅的脸也忽明忽暗。霜降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让云师傅实在不能装作看不见。
“想说什么就说,长得像姑娘怎么性子也扭捏了!是爷们儿就有话说话!”
“师傅,等安定下来我不唱戏了。我和你一起买猪肉。”
虽然话是说出了口,但想到以后不能唱戏,小霜降郁闷的心情还是无法掩饰地显示在了脸上。
廿伍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霜降从小就喜欢唱戏,在街边听见戏园子传来的声音都爱跟着哼哼几句。后来偷偷蹲在戏院墙角偷听偷学,被班主逮住,看中他的天分要收他为徒。
当时他跑回家说这个消息时,廿伍头一次见他笑开了花,也是头一次见他没听师傅的话。
之后在戏园学戏的日子里,廿伍总能在他身上发现大大小小的伤,但他从未抱怨过一句。
廿伍想,霜降这么爱唱戏,要是以后只能偷偷地唱,未免也太可惜了。
“说什么呢,继续学。”
云师傅用力咽下了口中的干粮,捡起地上的树枝敲了霜降一记。
“学都学了还想半途而废?我是怎么教你的?没有师傅了你就自己练,基本功在怕什么。以后我们就组一个云游戏班,我还靠着你唱戏来赚盘缠呢。”
“真的吗?以后我还能天天唱戏?”
“当然要唱,还要好好唱!我在路上想过了,以后我们每去一个地就停半个月一个月的,停留时你就唱戏赚盘缠,这样也不怕你被人盯上,怎么样?”
“太好了!”廿伍琢磨了一下,能游历武朝江山,等到以后还能有谈资,也不用委屈霜降,十全十美,何乐而不为,连忙点头同意。
“我……我也觉得好!”唱戏的乐趣失而复得,还能为家里出力赚盘缠,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不管去哪儿霜降都没有意见。
“行!那就定下了!以后你早晨吊嗓,日将落时停车休息,其他时间赶路。”
“现在去睡觉吧,霜降你回马车上,廿伍和我去树上睡。”
“不,我和师傅大哥一起睡。”
“你在外面睡别把嗓子给冻坏了,你可比我和师傅娇贵多了,再说了,你万一从树上掉下来怎么办。”
没等霜降再次反抗,廿伍一把扛起他的身子扔到了车上。
“赶紧睡,明早我和师傅可起不来,你要早起叫我们。”
武力不敌,言语不敌,霜降只好放弃抵抗,安静睡了过去。
没有暖被窝,只有硬硬的木板和树枝。薄薄的小被和衣裳,也无法令人感觉舒适。但由于前一夜的拼命赶路,大家都已疲惫不已,这一夜竟是难得睡得深沉。
“诶哟。”霜降按着在戏班学戏的时刻醒了过来,起身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现在已经离家很远。但就算是现在的情形,也比幼时流浪的时候好了许多,只要有师傅大哥在,以后的生活一定能慢慢变得更好。
整理好衣裳,起身跑到举着两个人的树下,霜降踮起脚也够不到他们的衣摆,只好边跳边喊:“师傅!大哥!快醒啦!快醒啦!师傅!大哥……”
廿伍听见喊声一个翻身。
“啊!”
“嘭!”
云师傅利落从树上跳了下来,皱眉道:“这么莽撞,摔伤了没?”
“没有没有,嘿嘿。”廿伍拍了拍身上的落叶,看见一旁的霜降也在偷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小心点。嚼点干粮,我们启程出发!”
太阳刚从山头露出半个脑袋,花瓣上沾满了露珠,晨起的鸟儿也刚飞出了巢,一切都是崭新的……
停了一夜的马车再次慢慢悠悠地开始启动。
“师傅,咱们云游戏班只我一人唱戏吗?”
“要是有机会我再去捡几个小孩儿你教教。”
“好啊,那场面怎么办?一个人清唱呀?”
“这倒是没考虑到。等到下个地方我去买个笛子让你大哥学,先凑活着过。”
“好,等学完笛子我再去学别的,以后我就管戏班子的场面,霜降你放心!我一定能学好。”
“谢谢大哥!那我们到了地方去哪儿唱?要搭个地方吗?人手也不够,这该如何是好?”
“你这孩子今天话过多了吧?吊你的嗓子去,船到桥头自然直,比我还操心。”
“……”
“师傅……”
“……吊嗓子去。”
“……”
“师傅……”
“……”
“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