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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香囊 ...
刚行至主殿门口,沈忱抬手正要叩门,门便吱呀一声从内开了,一抹身影半边身子撞到他,跌跌撞撞往前急行了几步。
沈忱被唬了一跳,驻足回首瞥去。
那个孩子慌忙收了步子,差点没站稳,也回过头怯怯地望了一眼,瞪得圆圆的杏目里满是惊惶的歉意,眼尾处委屈得通红。
他规矩地行了礼,小声叫道:“忱哥哥。”
还没等沈忱答复什么,他抿着下唇眨巴了几下眼,道声“失礼”,就快步跑走了。
沈忱这厢还疑惑着,望着他的背影,正想着赶上去问了哄哄,主殿内便传来一声,暂压了他的心思。
“长兄,请进来罢。”
压下心中情绪,沈忱迈进门槛。
晏家主殿他来过不少次,每次甫一进门都会觉得摆设精致而不过分华丽,角落里鎏金兽头香炉里缭绕起绵绵香雾,味道虽是温柔,沈忱却依旧不习惯。
坐于案前执笔的人气度威严,倒把眉眼里张扬俊朗生生压下,下颔线条冷硬,低低束发于身后。他着一身宝蓝色家主袍,深邃颜色更添几分严肃。
沈忱与他却是完全不一样。
他身量高挑,眉目端秀出尘,自有青松古柏疏朗之风骨。
这样一副矜高到令人望之便心生敬畏的好相貌,却常挂微笑,眼波柔和如水,论之,在仙门中也是排最前列的。
晏无瑕对他颔首,他便温和眯了眼浅笑,找了位置理好衣摆端坐下。
“怎么次次来,都见二弟在忙?也该注意些身体。”
晏无瑕便搁下笔,揉着太阳穴,叹口气:“我不忙,又有谁能替我?”
沈忱一沉默,想想晏流光那洒脱不羁性子,对着文书必是静不下心来的。怀秀也才十岁,何况似只在侍弄花草上有些门道,哪里帮得上忙
想起怀秀垂头丧气往外跑的样子,他略一恍惚,问道:“怀秀在你这儿受委屈了不曾刚刚我见到他,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却还生生压着,不肯显露。”
“是我对他不住。”
沈忱疑惑地一抬眼。
“早晨我在大堂接待姜宗主,怀秀正巧过来在我案上搁了只香囊。谈完事后我邀姜宗主一行人过来喝杯茶,他的小公子乱跑之间望见香囊,不知是哪里合了意,想要得很。”
晏无瑕垂下眼睛似是在出神,缓缓道。
“我只以为是一只寻常香囊,检查无事后就送给他了,权作个顺水人情,不曾想是怀秀亲手晒花又刺绣,花了好久才做出来的。”
“刚刚怀秀拿着写的字过来跟我请教,满心欢喜地问起香囊,我这才醒悟过来。”
“怀秀乖巧懂事,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晏无瑕摇摇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愧疚得很。他太过明事理,刚刚甚至还强笑着安慰我,说改日再绣一只,实在绷不住才急急说要告辞。他哪里像个十岁的孩子?”
沈忱回忆起晏怀秀素日模样,的确如此,对人总是柔声细语,好似一点儿脾气也没有的,一点儿也不娇纵。
“他的确太懂事了些,却也是好处。这样柔顺,比较惹天乾们怜爱。”
晏无瑕苦笑声,闭上眼眸。
“你也觉得他会是地坤……若真是,恐怕他不知道要有多难过。”
“为何?”
晏家此等古老世家,纵然近些年有些没落,也依旧有不少乾君愿意入赘,又不一定非得他嫁去哪家联姻。
“他心气太高。”晏无瑕简单品评道。
沈忱起身,轻拍他肩温声安慰:“怀秀才十岁,也还说不定呢。我去看看他?”
晏无瑕点头,抬眼望了他一眼,沈忱从中读出些感激的意味。当他抬脚跨过门槛之时,晏无瑕忽地开口似叹。
“长兄若是有空,不妨多陪陪他。他孤独得很,一直盼着有人能跟他说说话呢。”
沈忱问了好几个家仆,转了好几处弯,最后果然在他们所说的地方找到了晏怀秀。
那是种满了花树的庭院,是以前晏怀秀的生母的住所。大多数花树花期已过,只有些白兰花半绽着,文静香气萦绕于鼻尖,说不出的清甜。
几株高树半掩一座高高亭台,沈忱遥遥一张望,就敏锐地捕捉到枝叶繁茂一抹月白的衣角。
他负手拾阶而上,步子轻缓,晏怀秀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不知手里在捣鼓些什么,分外认真。
“怀秀?”沈忱出声,语调微扬。
晏怀秀惊得略一颤抖,立即站起,转身瞪着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人,唇瓣张张合合半天也没发出声。
沈忱看他似乎有话要说,就笑吟吟地,满目温柔地等着。
“对不起,忱哥哥。”
晏怀秀微低着头,偷偷抬眼道。
沈忱意外地一挑眉,忽地一笑,伸手揉揉他的发顶:“怀秀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我今天不小心撞到你了。”
听着人细如蚊呐的声音,沈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俯下身去将这个孩子拥在怀中,轻抚着他的脊背。
“一点小事而已,怀秀不需要道歉。”
晏怀秀的身体在他怀中僵住了,懵懵懂懂地望着他,耳根有点红,不知所措地又唤一遍“忱哥哥”。
沈忱松开他,探身向他身后看去。
“刚才是在做什么呢看你很认真的样子,便没有出言打扰。”
石桌上铺着一方锦缎,散落着些晒干的合欢花儿,又有一个刚缝好的鹅黄色香囊,还未来得及绣上什么。
“是合欢花?”
“是……我在给无瑕哥做新香囊。”他说到“新”字的时候,不自觉地顿了一顿,语调间有些委屈,声音也越说越小了。
沈忱小心地拿过香囊打量,针脚还稚嫩得很,也不太整齐,但是放在一个如此年岁地位的小公子身上,已是极难得了。
“合欢花有安神的功效,你有心了。”
晏怀秀不好意思地绞紧了交握在身前的手。
沈忱继续道:“香囊也缝得不错。”他把香囊搁下,俯身贴近晏怀秀的面,盯着他眼睛,温和一笑。
“怀秀手巧心细,是个好孩子。”
晏怀秀眉眼弯弯,笑起来。
他很少收到这般话语,无瑕哥很忙很累,对他总是十分严厉;流光姐心高气傲,天资超群,常以要求自己的标准要求他。
就连家仆们,因为他是庶子,在修炼一道上似乎没有什么天赋,又喜欢花草,暗地里都喊他“小花儿匠”,待他也更轻慢一些。
沈忱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开心,被他的笑容晃了一晃,在那双泛着欢喜的圆溜溜眼眸中望见自己的影子,只觉得满心都要化了。
“那,怀秀要跟我出去玩吗?”
沈忱声音较之他人更低沉磁哑些,已完全褪去少年清越,刻意放得柔缓之时直教人不能拒绝。
晏怀秀歪着头犹豫,沈忱瞧他稚气眉眼间为难神色,略一猜猜,觉得这孩子恐怕是在担忧麻烦到别人。
他于心底叹声,伸出纤长一只手,掌心带茧,瘫在怀秀面前。
“带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晏怀秀思虑片刻,便郑重其事地将手搭在他掌上,话音轻几不可闻:“好。”
街道上车水马龙,繁盛热闹极了。沈忱对这里本就不太熟悉,晏怀秀又很少出门,因此两人就顺着晏家所在的街道慢慢逛着。
沈忱牢牢执着他的手,晏怀秀几回偷偷想收回来,都被沈忱不着痕迹地收紧。他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乖顺地回握住。
徽州民风纯朴开放,常有未婚姑娘向心上人扔花与手绢。沈忱这般出众人物,走了没多久便有女孩子掩着面递花给他。
沈忱因为晏无瑕的缘故,来过徽州数次,自然也明白。只是自己走在街上收到她人的心意,与身边还有个小孩子的时候,感觉终究是不一样。
晏怀秀望望沈忱一手拿着成把开得纷乱的花儿,有点无措的样子,飞快地转过了头去。
沈忱以为是哪里惹了他不高兴,正疑惑之际,就见到晏怀秀转头回来直视着前方,唇角还微勾着。
哦,感情刚才是偷笑呢。
沈忱抽出那只紧牵晏怀秀的手。晏怀秀微不可查地愣了下,悄悄把自己的手收回,拘谨地握于身前,又偷偷瞥一眼沈忱,好像是有点不舍的样子。
沈忱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专注将一朵开得正好的茉莉从枝上折下,插在晏怀秀发髻边上。
晏怀秀抬手小心地摸摸,脸红着嗫嚅:“忱哥哥,姑娘才戴花呢。”虽然这么说,但他明明看起来是欢喜极了的样子,眼眸里似乎有星子在闪。
沈忱自然看得出他高兴,也不点破,只是微颔首道:“你戴着好看的。”
晏怀秀戴着花还是有点羞涩,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从前也是喜欢在发间簪朵鲜花的。本想摘下来,听到这话便停了手,嗅嗅指尖:“这是茉莉花好香。”
沈忱随口道:“是。我很喜欢,颜色干净,香气清远又浓郁。”
晏怀秀“噢”一声,眼珠子转了转,点点头,仿佛若有所思。
两人一时没了话。一对寻常市民打扮的父女从他们身边走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沈忱一时目光跟随着那可爱活泼的小姑娘去了。她手拿一块油纸包着的花生糖,咯嘣咯嘣咬得极满足。
沈忱往前方不远处一扫,果然见街边有个年轻妇女,在街边搭着的竹棚下卖零吃。去了皮的雪白花生仁儿,均匀包裹在冰糖里,切成一大块一大块摊在白石板上候卖。
沈忱又牵起晏怀秀的手,微微俯身笑问道:“你想不想吃糖?”
晏怀秀本来是低着头在看自己的鞋尖儿,听这么一问,顺着沈忱的视线看去,便忍不住做了个小小的吞咽动作。
他既不说想吃,也不说不想吃,只是盯着看。沈忱摩挲着孩子细腻的手指,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还是不吃了吧。”晏怀秀收回视线,略有点闷闷,一边说还一边有点期待地看沈忱,显得格外别扭。
“不喜欢?”
“无瑕哥不许我吃外面的东西。”
既然是结拜义弟的规定,沈忱总不好打破,只是见着晏怀秀努力压抑的沮丧模样,还是忍不住心软,一时冲动出口。
“那,我帮你瞒着他好不好?”
晏怀秀被说动了七八分,眼睛又亮了起来:“不太好吧……”
“没关系的,小孩子嘛,偶尔吃回零嘴又不是什么事。”沈忱笑,想摸摸他的头却腾不出手来。
两人到摊子前面,晏怀秀挑了一块小小的糖,十分珍惜地捧着小口小口地啃着,吃得很慢,很小心,还努力压抑着咀嚼声响。
那样子实在可爱,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一个弟弟多好。沈忱静静看他,眼中都是宠溺。
“好吃吗?”
晏怀秀把嘴里的糖咽尽,清清嗓子开口:“好吃,我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糖。”
他将手中的糖转了一下,把还没有齿痕的一面献宝似的举到沈忱面前,杏眼眨巴眨巴地望着。
沈忱就着他的手轻咬一口。
“嗯。很甜。”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微笑了起来。
晏怀秀眉眼弯弯,笑得颇有点不好意思,好似一个因馋嘴而害羞的孩子。但是那笑意里又透出些自由的快乐。他的眼睛含着的澄澈,望人时几乎让人觉得,这眼眸里,盈盈盛着一个世界,仔细看去,却明明只有你。
沈忱胸膛满含暖意,心尖儿如被鸟羽轻拂般撩痒,放柔了语调问他:“以后我常带你出来玩儿,高兴么?”
“高兴。”仿佛要应证自己说的话,晏怀秀神色郑重,狠狠点头。
沈忱牵着他,两人上茶馆里喝一壶龙井,听说书人讲故事;又共去石桥上,站在垂柳茂密枝条边看水中游鱼与野鸭。待到日暮时分,实在该回去了,晏怀秀还有点不舍。
沈忱把他送到住的偏院门口,温声细语保证了半天以后会常来,晏怀秀才松开了牵沈忱袖摆的手,向人道别。
沈忱缓缓而行,走到拐角处,回首一望,晏怀秀还在那里,交握着双手直直盯着他看。
他颇有些无奈地朝人摆摆手,竹青的袖摆上还有被人攥出的皱痕。
“快回去罢。”
晏怀秀一惊,顿时面红耳热,忙点着头,一步一回首地朝门内踱去,关了门急急趴到窗口上向外看时,沈忱却早已转过弯,向外行去了。
他泄气长叹声,舔舔唇角,仿佛还有甜味。
过了半月,沈忱又去拜访晏无瑕。晏无瑕深深打量他几眼,哼笑声,递了个香包给他。
“怀秀这小子,果然对你上了心了。”
沈忱接过香囊,摩挲几下,底是竹青的,和他那日着的衣物颜色极像;绣了一朵绽开的白茉莉,角落里是板板正正一个“忱”字。
凑近去闻,便有极柔和的茉莉花香味儿,飘进他的鼻腔。
于是沈忱就想起那天,晏怀秀若有所思的样子,脑中画面几经转,最后停留到了他眸若含星的笑颜上。
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呀。
沈忱含笑,将那做工平平的香囊,珍重挂在了腰间。
abo设定注意(虽然基本上没怎么提及),a=天乾,b=中庸,o=地坤。
因为这篇写的比《若只如》早,所以怀秀写得比那篇要幼齿一些,掌握得不是太好。
沈忱和怀秀的年龄差是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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