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和花落的声音》严紫若

3、第 3 章

　　（一）
　　“美杜莎之眼？”
　　信长从库洛洛手里接过项链把玩了一下，左右看了看，随后丢给了侠客，“什么嘛，很普通啊。”
　　“别乱扔啊！”侠客一手接过项链，另一只手的大拇指疯狂得按着自己的手机，“美杜莎之眼，传闻中能够免疫一切念能力，是完美的绝的磁场，啧啧。”说着他从手机上探起头来，晃了晃脑袋，“这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安德烈家主可真够疼爱这个女儿的，亏你能搞到手，团长。”
　　“使了些手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库洛洛面不改色。
　　真会说，如果出卖美色，睁眼说瞎话也算是一种手段的话，这家伙还真是在全天下女人面前都无敌了。
　　“那么，团长把这个弄回来，是怀疑莱姆大街的亡灵其实不是亡灵，而是念能力？”
　　“谁知道呢，我只是猜了一下而已。”
　　莱姆大街的幽灵已经若隐若现地站在那里，没有之前的狂风，也没有扰乱人心的声音，只是很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和整个死气沉沉的大街一样，在时间的洪流中腐朽荒芜。
　　库洛洛从侠客手里接过项链，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项链正中间的血红色宝石，伸出手指反复摩挲着，似乎在研究什么。
　　我以为他会拿着那个项链做什么，或者说是解除什么机关，好让这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项链发挥他本来应该有的作用。可是，库洛洛的想法，一般都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他一甩手臂，直接在侠客的惊呼声中把项链扔了出去。
　　项链上的宝石在昏暗的空中不可思议地闪了一下，随后在落地的一瞬间，像是一滴清水落入污浊之中，又像清爽呢风吹入烟雾之中，迅速涤荡蔓延，破开了污秽和诅咒，那些层层叠叠的影子在瞬间湮灭。
　　侠客吹了声口哨:“看来被团长猜对了。”
　　“莱姆大街，一直以为他的守门人是一群亡灵，看来只是前人为了保护这条街留下来的念能力而已。”信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库洛洛垂下了眼睛:“不尽然，那些的确是亡灵，有人用念能力留住了那些亡灵，好让逝去的人能够继续守护莱姆大街。”
　　“你是说，克洛诺长老做的？”侠客有些惊讶，“真没想到流星街长老的手会伸这么长。”
　　莱姆大街的尽头，坐落着巨大的石门，门上刻着黑色的“：ᾍδης”符号，有微弱的恶意的念力渐渐向外扩散，让门的周围草木不生。
　　“哈迪斯之门。”一直没有说话的玛琪突然开口，“除了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开启。”
　　“打不开，毁掉就好了。”
　　我望过去，看见库洛洛沉静的侧颜，漆黑的眼底仿佛涌动着什么东西。那一瞬间，我突然无比深刻，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识到，库洛洛果然是流星街的人。
　　和我一样，都是从那片腐烂血腥堕落的地方出来的人。不同的是，我找到了为我命名，与我一同生活交付背后，亲人一般的人，而他没有。
　　我用手肘戳了戳信长，示意他把剑拔出来。
　　多年的默契就体现在这里，信长非常熟练地拔出了自己的武士刀，并且在刀身上裹了厚厚的一层念力。
　　我伸手覆在刀神上。
　　“神之领域。”
　　信长一刀砍下，随着闪烁寒光的刀刃，哈迪斯之门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光辉，碎裂开来，掉落在地犹如普通的石块。
　　就和看似危险其实早就没有什么的莱姆大街一样，最后千辛万苦到手的黑暗奏鸣曲也不过是几张附着念力的纸。
　　庆幸的是，一旅团喜欢冒险的莽夫中没有一个懂乐理的，不用我心惊胆战怕他们哪天突然要合奏出来。
　　把玩了两天后，库洛洛充分发挥了他喜新厌旧的本性，出手转卖了谱子，至于卖了多少钱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假期结束被伊路米大少爷提回了枯枯戮山。
　　“来年我回流星街再看不到你们，你们就死定了。”临走前我还不忘威胁窝金和信长。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啦。”
　　信长翘着二郎腿一脸不耐烦，倒是窝金大笑了几声，伸手把我的头发揉了个乱。
　　“那么，再见啦，哈娜。”他说。
　　“嗯，再见啦。”我笑着告别，随后转身离去。
　　我一直相信，我们会再见的，只是我没想到，我们再见的时候也是兵刃相向的时候。
　　赤红的夕阳下，我站在四散的揍敌客执事的碎肢旁边，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哈娜。”
　　一旁的伊路米大少爷突然开口叫我，我一下从懵逼中回神，居然忍不住丢脸地哭了。
　　“我没听说啊……”
　　我想着出发前，席巴老爷，杰诺老爷，伊路米大少爷一脸认真的模样，还有席巴老爷轻声的一句“我也许不该接这个单子”。
　　“我没想成为他们的敌人，我只以为……以为是其他人……”
　　席巴老爷正在和旅团八号还有信长玛琪缠斗，库洛洛没有插手只是安静站在一旁，这也已经让席巴老爷很难找到机会杀掉八号了。按照以往的方式，应该轮到我出手了……我该给席巴老爷加护神之领域的……可是……
　　“你在做什么。”见状，伊路米大少爷一把拉住我的手毫不留情地把我按在地上。
　　“你……想背叛揍敌客吗？”他缓缓靠近，长长的头发犹如绸缎垂过我的耳侧，睁大的黑色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是的，什么都没有，虽然是在看着我，可是我却仿佛根本没有映在他的眼里。
　　“不是的……”
　　心脏咚咚地跳着，我已经开始不怎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是的啊，我……”
　　突然之间，周围就安静了下来，我只能看见伊路米大少爷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说:“动手，哈娜。”
　　我的手自己动了起来，随后念力在掌心聚合，发动了神之领域。
　　什么东西穿过血肉的声音，那个我未曾谋面的八号团员死在了席巴老爷的手中，被我亲手加强的席巴老爷的念力居然连飞坦也没有挡住，直接贯穿了八号的身体。
　　“接下来……”
　　席巴老爷甩掉了手指上的鲜血，把目光对准了信长。
　　咚咚……
　　我看见自己再次在掌心为了发动能力而聚起的念力。
　　咚咚……咚咚……
　　我很弱，我都知道。
　　非战斗系的念能力只能作为强者的依附品，就像是离开了被自己寄生的宿主就无法存活的菟丝子。
　　年少的时候，我曾经蜷缩在垃圾堆中，透过小小的缝隙向外望见过一场屠杀。
　　那个出去过流星街，回来和我说过流星街外鸟语花香的美好，让我决心给自己取名“花”的男人躺在离我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流出的血淌过我赤裸的脚，浸透了我接触地面的衣物。
　　还想要那个男人活得久一点，还想要那个男人坐在高高的垃圾堆上，用温柔的声音更多更多告诉我流星街外面是怎样的景色，明明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却因为自身的弱小与怯懦，只能拼命捂住自己的嘴，连一声抽泣也不敢发出。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之前饥饿的时候，我连人肉都吃过，什么都不怕的，可是在那一刻居然反常地想要呕吐，甚至于把自己的内脏全部吐出来。
　　很久以后回想起那一幕，我才知道令人作呕的其实不是血腥味，而是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
　　至于很久以后是什么时候？我想，大概是遇到信长和窝金的那一天吧，我踩在赤红的大地上，抬首望过去，夕阳残血。
　　“你也叫作哈娜，怎么样？”
　　要保护他们啊。
　　我突然这么想道。
　　就连同我从前，后悔的，没有做到的份一起……
　　“住手啊啊啊！！！”
　　金属相交的刺耳摩擦声，信长后退的步子在地上滑过长长的痕迹，举着武士刀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有些颤抖。
　　席巴老爷因为自己没有被加持领域而皱起了眉头。
　　“呵。”信长勉强咧开嘴笑了一声，“看来幻影旅团也是被小看了呢。”
　　透明的丝线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光，犹如复杂的蜘蛛网，左右缠绕将我的手臂牢牢固定。玛琪，这些念线的使用者犹如一个女王，孤傲地站在远处的库洛洛的旁边看着我，一言未发。
　　“呵……”库洛洛从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一声冷笑。
　　阴沉沉的天，苍茫的旷野之下，风呼呼地打着人的脸，很不可思议，作为辅助型人员我隔着众多执事站在最后排，在喧嚣的打斗声中，居然这么清晰地听见了他发出的冷笑声。
　　“揍敌客。”他说，额头的逆十字架似乎都散发着微光。
　　然后伊路米大少爷就被突然出现的芬克斯按住头脑勺狠狠地把头嵌进了地里。
　　石屑飞溅中，我看见伊路米大少爷露在外面的后脑勺上冒出来的一点小小的针头。
　　“吓了一跳。”明明应该被按在地里的伊路米大少爷轻巧地落在我的身后，用波澜不惊的声音道。
　　“切。”芬克斯暴躁地甩了甩手臂。
　　“哈娜。”
　　我坐在地上，手向后撑着自己的身体，远远望过去，看见窝金山一样的身体笔挺地站在那里，向我伸出了手。
　　他说:“哈娜，过来。”
　　他说:“没事的，到这里来。”
　　我知道的，他和信长总是会保护我的，就像是我在进入揍敌客之前一起在流星街度过的无数个日夜一样。
　　可是我更知道，背叛揍敌客什么下场。
　　不可以的。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勉强憋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
　　在我说出口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旅团的敌人。
　　“哈娜！！！！！”
　　在信长吼出声的那一刻，有一个熟悉的气息突然从背后闯入了我的圆中。那一瞬间，我其实已经意识到之前飞坦在悬崖上抓我的时候是多么漫不经心，居然让我有释放神之领域的空闲时间，飞坦真的认真想要杀我的话，连一个转身时间也不会给的。
　　千钧一发之中，有人推了我一把。
　　武器相交的清脆声响，我被推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之后抬起头来，就看见窝金拿着不知道从哪里随手掰下来的一大块金属横在飞坦面前，挡住了他的攻击。
　　飞坦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阴沉了。
　　“让开，窝金，她是旅团的敌人。”
　　窝金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特别是在这种庇护我这个站在他们对立面上的人的时候。
　　“她是哈娜。”窝金开口。
　　飞坦眯起了眼睛，如果不是斗篷的领口遮住，我想我应该能够看见他咧开的阴沉笑着的嘴。
　　“那就连你一起……”飞坦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他的右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扎的圆头针。
　　我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伊路米想要做什么。
　　“不可以！！”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猛烈跳动。
　　“可恶，停下来！”
　　飞坦咬着牙，虽然他的意志力和念力的确厉害，可惜也只能保证不让伊路米大少爷控制整个身体而已，并不能摆脱控制，这让他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其实就算伊路米不加以控制，他也必然会和窝金打起来，可是流星街的人就是这样，如果有人强迫你去做什么，就算本来你想做，最后也会变得不乐意。
　　“信长！”窝金一拳逼退了飞坦，对着信长的方向喊了一句。
　　多年以来的默契就体现在这里，他让开身体后，信长就出现在他身后，毫无犹豫时间地对着飞坦砍了下去。
　　定着控制针的手臂飞了出去，带着淋漓鲜血，在血滴飞过空中的时候，我看见掩藏在后面的飞坦的脸。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莫名觉得要出大事。
　　“撤！”席巴老爷下了命令。
　　飞坦就站在那里，失去右臂的他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宽大的骷髅袍在风中猎猎舞动。
　　“呵……”我听见他笑了起来，带着阴冷。
　　伊路米大少爷把发呆的我一把提了起来，随后几下跳跃快速远离起了这个地方。
　　“rising sun！”身后传来飞坦的怒吼，随后热浪席卷了大地。
　　我被伊路米提在手里，无法回过头去看，可是从左右冲击过来的浓雾和炙热的温度可以看出来身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飞坦在疯狂地大笑着。
　　（二）
　　那一场战斗之后，揍敌客家发布了“再也不接关于旅团任务”的公告，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我被锁在了揍敌客家的地牢里断水断粮三天三夜，每隔一个小时就要承受一次揍敌客家惯用的电击。
　　在这期间，卡娜莉亚过来给我送过一次食物，她没有靠近我，只是站在门外用平静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她平常看着那些被打败的侵入者被拖走到三毛身前的眼神一样。
　　“哈娜，你在想什么？”卡娜莉亚一直是个很敏感又很善良的人，尽管她是杀人不眨眼的流星街人。
　　“我在揍敌客十五年了，也没什么太大的遗憾。”我伸出满是伤痕的手从门缝里接过食物，塞进嘴里想了想，“就是我可能看不到奇犽少爷长大了，卡娜莉亚，你帮我看着好不好？”
　　久久地沉默以后，我听见卡娜莉亚略带微笑的声音。
　　“好。”她说，“有缘再见了，哈娜。”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直到我死，我们也都不会再见面了。
　　揍敌客家的家规一向严格得不得了，概括来说就是进去很难，出来更难。
　　当年我进揍敌客家的时候，薄弱的念力本来
　　是不合格的，后来因为我的念能力的特殊性，才勉强进去，出来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觉得没用了，所以把我训得格外凄惨。
　　我是奄奄一息地被伊路米大少爷扔去流星街的，在身体撞向满是垃圾的大地的时候，我居然还有一点点怀念。
　　灰扑扑的天空铅云低压，伊路米大少爷蹲了下来，睁着黝黑的死鱼眼闯进了我的视线。
　　“你为什么突然想要离开揍敌客？”
　　我想开口却被嘴里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污呛了一下，剧烈咳嗽了起来。
　　伊路米蹲在那里没有动，很有耐心地等我狼狈地咳嗽完。
　　“揍敌客是不问离开理由的。”
　　“嗯，揍敌客不会问的。”伊路米睁着眼睛理所当然道，“但是我想问。”
　　其实伊路米大少爷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冷漠的，就像库洛洛一样，但是他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的时候给人一种冰冷冷的感觉，像是利刃架在脖子上，而伊路米大少爷则是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就像是无知的孩子在向一种事物表现好奇心。
　　但是越是天真无知的孩童，越是残忍。
　　“我从前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个时候我总认为……他们这么厉害，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我气息不是很喘得上来，说一句话都不得不停一下喘两下，因此说得特别慢，但是伊路米大少爷还是很耐心地看着我，一点也没有催我的意思。
　　“但是在那一天……那一天啊我突然想到了，幻影旅团有这么多敌人，如果有一天他们遇到了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我不在他们身边该怎么办？”
　　“你在他们身边也没什么用。”伊路米毫不留情道，“你太弱了。”
　　“但是我能和他们一起死。”
　　伊路米大少爷眨了两下眼睛，不知为何，我从他那两下眨眼之间看出了一点同情。
　　“我有时候觉得，你根本不是流星街走出来的人。”他说，“如果没有亲眼看见过你杀人的话。”
　　伊路米大少爷走后，我一个人在流星街养伤，靠在一条地下河边，吃死老鼠度过了不能动弹的头一个礼拜，等稍微能动弹了也就能去垃圾堆里捡些东西，半个月后被人从垃圾堆里扒拉了出来。
　　“你从揍敌客家出来了。”
　　在流星街昏沉沉的白日下，他站得直直地，居高临下望着我，用肯定的语气说话。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因为这个男人用黑洞洞的眼睛望着我的时候，眼底没有映出我的半个影子。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我不知道他在说谁，但是肯定不是我。
　　库洛洛借着我，在看着别人。
　　我突然就想起他发烧的那个夜晚，双眸中弥漫着朦朦胧胧的雾气，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我，轻声唤我“加菲尔德”的样子。
　　那一刻他靠过来，我连他的脸都没敢看。
　　我一直错过库洛洛笑的样子，所以不管他那一刻究竟有没有哭，我都不想看见。如果将来不再有机会见到他笑的样子，我无法接受脑海中最深刻的，是他难过的样子。
　　“我从前什么样子的？”我问他。
　　这一句话就像是把人从梦中惊醒一般，库洛洛微微眯起的眼睛突然就睁大了，随后失态地把头偏到了一边，突然就转身走了，不发一言，身后的衣摆划出一个弧度，我看见他露出来的紧握的拳头上青筋爆出。
　　我从废墟里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掸掉身上的灰尘和垃圾，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哎，你在这里的话是不是窝金和信长也在啊？”
　　“嗯。”他短暂作答。
　　“那我可以加入旅团和他们一起吗？”
　　库洛洛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我，漆黑的眼眸中涌动着暗流。
　　“你太弱了。”他说，“幻影旅团不接受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