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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朋友啊你可曾恨过我 ...

  •   许建国喝醉酒发疯是常有的事,但许沐川从没想过他除了打骂自己的儿子还能有别的能耐。
      有一天晚上他惊慌失措地跑回家,把柜子顶上积满灰尘的旧皮箱拽下来,开始胡乱往里塞毛巾衣服和牙刷,同时嘴里像见鬼一样地念念有词,临出门时还死死箍住许沐川的肩膀,满嘴酒气地说:“我有事要出去待几天,任何人问我在哪你就说没见过,记住了没?!”
      许沐川几欲作呕,屏着气使劲儿把头往后偏,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许建国就拎着灰扑扑的旧皮箱匆匆忙忙地走了。
      许建国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并没有引起许沐川的怀疑,直到第二天傍晚两个警察上门点名要许建国配合调查,许沐川才知道昨晚他慌慌张张回来收拾东西,以及刻意嘱咐自己的那番话都是因为他醉酒伤人后急欲逃命。
      呵,许沐川几乎在心底大笑了一声,然而这笑并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许建国生而为人的面目深表怀疑。
      昨晚他误以为自己杀了人,便抛下一无所知的儿子独自逃命,甚至从未想过万一找上门来的不是警察,而是悲伤过度已经失去理智的受害人的家属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许沐川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这瞬息之间又重活了一次。
      “他昨晚带着行李跑了,如果我见到他会联系你们的,”许沐川对两位警察微微欠了欠身,目光从容而坚定,“希望你们早日找到他。”
      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叹和欣赏。
      为首的男警察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被父亲抛弃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好好上学不要想太多,除了你父亲的消息,遇到其他困难也可以联系我。”
      “谢谢您。”尽管许沐川知道自己并不会拿什么困难去麻烦他,但听到这个比许建国还要年长几岁的陌生人的关怀,心里还是暖成了一片。
      这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许沐川都照常上学放学,然而到第五天的时候一个小麻烦突然就来了。
      他在上学的路上经过一家早点摊的时候听见一个男人向摊主打听许建国的住处,心里顿时一揪,好在摊主正忙着低头烙饼,只是很敷衍地回了句不清楚,男人就失望地走了。
      许沐川却一整天都在挂念着这件事,他觉得男人肯定是被许建国打成重伤的那人的亲戚,可能是兄弟之类的,既然他已经开始打听许建国的住处,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讨要说法。
      而当他气势汹汹冲上门来却见不到罪魁祸首许建国时,他会不会善罢甘休心甘情愿地离开呢,倘若不会,自己的处境便很危险,很容易就成为了父债子偿的替罪羊。
      若在以前,许沐川倒不怎么担心,可他前几天刚和丁旗闹翻,能帮忙的兄弟又都和丁旗相熟,他实在不愿意再跟其中任何一个人有牵扯,无端把他们卷进他和丁旗两个人矛盾的漩涡。
      想起丁旗,他的心又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再次回到那个精神撕裂的混乱时刻。
      起先他只是听到旁人的闲话,说他妈勾引许建国出轨才导致了丁旗的家庭破裂,丁旗和他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把传出刺耳声音的源头打到无法出声。
      然而流言并没有如他所想就此终止,反而愈演愈烈发展出更多更荒谬的版本。
      直到有一天他来找丁旗,还未进门就被一句话生生钉在了门外。
      “对,老子恨他,但那是以前!”
      声音是丁旗的,尖刻狠厉,显然已经失去理智。
      “我要是许沐川,我他妈打死你!”另一个人似乎被丁旗掐住了脖子,声音尽管虚弱却带着死也不服输的狠毒和骄傲,像恶鬼嘶嚎一样叫人毛骨悚然。
      这是之前散布流言被自己打得很惨的那个小混混,他到底是存心报复,还是确有其事?
      许沐川站在门外,紧张得呼吸几乎停滞,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丁旗听到他的话没出声,随即又是小混混的一声闷哼。
      一只老鼠从一个货架底飞快地窜到了另一个货架底,最后似乎又钻进了右墙角的管洞里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许沐川记得昨天丁旗刚往洞里塞了小半根加了料的火腿肠,不知道会成为哪只老鼠最后的晚餐。
      “你敢乱说一个字,我一定打死你。”
      丁旗的声音已经变得沉稳平静,每个字都清清楚楚,掷地有声,但许沐川很清楚,这才是他的极限。
      打死他,丁旗或许真做得来。
      许沐川忽然用力撞开门,朝他大喊:“你真要打死他吗?!”
      丁旗的手仿若拉满的弓弦,高高地悬在头顶,却因他的突然现身紧急勒住,一时也忘了箭靶为何物。
      “我……”他放下手时身体竟不自觉地微微战栗,“你什么时候来的?”
      被掐住脖子的小混混感觉咽喉的压迫感减轻不少,他几乎像个包场看戏的导演兼观众,洋洋自得地等着由他编写的好戏正式开演,并时刻准备拱火添柴。
      “哈,他都知道了!你等着被打死吧!哈哈!”
      许沐川被他煞有介事的话搅得烦躁不安,丁旗也忍无可忍,对着他的脸打了一拳,那刺耳的声音便消失了。
      小混混再不敢有看戏的兴致,逃也似的跑了。
      “从你说恨我那句我就在了,”许沐川说,“你为什么恨我,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话?”
      他静静地看着丁旗,心里其实盼望着他说一句谎话,哪怕只是一句“你听错了”,也好过听见他说:“是,我以前确实恨过你,流言里有真有假,当过小三的其实是我妈,破坏别人家庭的也是我妈。”
      许沐川的心里惴惴的,他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亦或直接离开这里,可丁旗的话密不透风,将他牢牢地束缚在原地,叫他不得不一直听下去。
      “我从记事以来都是和我妈两个人相依为命,说相依为命其实也不合适,她除了吃穿什么都不管我,就连上学的钱都是我从吃穿里省的和我自己挣的,小时候被人欺负了打伤了她也从来不会为我出头,那时候看见别人有好吃的好玩的我从来都不羡慕,我就羡慕别人有爸。”
      “十岁那年有一天我和别人打架打输了,带着一身伤回家,正撞见我妈在屋里跟人亲热,我妈竟然一点不必嫌,还拉着那个男人出来叫我喊他叔叔,我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没喊,但那个男人表现得很亲热,摸我的头问我是谁打的,后来又拉着我出去替我报仇,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打了还觉得特开心。”
      “回家路上我主动拉住那个男人问他‘你是我爸爸吗’,他说不是,但允许我被人欺负的时候管他叫爸,”丁旗看着许沐川,陷入不安的挣扎,“那个男人就是许建国。”
      “原来是这样。”许沐川想起那时候的许建国总是借口加班很少在家,原来都是去了另一个“家”。
      如果说小的时候对父亲的缺席是埋怨和不理解,那如今可能也不剩什么了,他对许建国早已不抱什么希望。
      “然后呢?”许沐川问。
      丁旗看他一眼,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没做好揭开真相的准备,然而心里却始终有一个催促的声音,仿佛早在很久以前就隐隐期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后来许建国经常来我家,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帮我出头的男人,我妈也很乐意我管他叫爸,可我知道他有自己的家庭,他并不属于我们这个家。”
      丁旗的手艰难地撑在旁边的墙上,声音微微战栗,“十岁的时候我就见过你,恨你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有一天我突发奇想跟踪你,偷偷在你之前扔了一封信在你家门口,结果几天后就听说你爸被单位开除了,你妈也跑了,我的愿望并没有实现,许建国再也没来过我家。”
      一滴泪忽然毫不设防地从许沐川的左眼直坠而下,他记得那封信,但他当时一眼没看就直接扔给了他妈。
      沈曼琴在看过信后忽然情绪失控,当晚就和“加班”结束刚回到家的许建国吵架吵到了天亮,第二天甚至吵到了许建国工作的地方,第三天许建国就被开除了,喝得烂醉回家打伤了沈曼琴,第四天沈曼琴和他离婚,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再也没回来。
      许沐川很想知道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但沈曼琴看完就把它撕得粉碎,他试着用胶带拼凑,可缺失的部分太多了,以至于后来的日日夜夜他总是梦见自己在地上找东西,可就像他的家一样,往后永远都只剩一个残缺不全的回忆。
      “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他哑声问。
      “什么?”丁旗愣了一下,擦去脸颊的泪水后恍然领悟,“我说许建国在他上班的地方还有一个老婆和儿子,我、我就是那个儿子,我希望你和你妈搬走,把许建国让给我们。”
      许沐川点点头,坠在眼眶的泪珠随即跌落,呓语般轻声念叨:“原来是写给我的,竟然是写给我的。”
      丁旗往前走一步,颤声唤他:“川哥……”
      “别、别叫我,”此时此刻这声音听来异常刺耳,许沐川伸出手阻止了他的呼唤和靠近,“你既然这么恨我,后来又为什么要救我,还要和我做朋友呢?!看我妈抛弃了我,许建国喝醉酒打我,我这么难过你一定很开心吧?”
      丁旗拼命摇头,“不是的,我早就后悔了。”
      许沐川抹了一把脸,眼泪糊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面对这个十分钟前还胜似自己亲兄弟的朋友,这点难受又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救过我,咱们两清了,”许沐川感觉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每说一个字都艰难无比,“以后就别再见面了吧。”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真心希望一切就此打住,怨怼也好,仇恨也罢都随时间和老死不相往来的约定彻底湮灭,然而人生的剧情往往出人意料,意外又总是以最不喜人的方式破门而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朋友啊你可曾恨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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