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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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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鲁.贾格布穿着睡袍从卧室里出来,两眼惺忪。毕竟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他这样想着,打了一个呵欠。这年头的妞都如狼似虎,一个不小心,就被她们吃下去。想起昨天晚上床伴的热情,贾格布露了一个微笑。
他来到厨房,给自己做碗麦片。粥在微波炉里炸了,溅得炉壁到处都是粘乎乎淡黄色的残渣。“就像脑浆——砰!”贾格布评论道,用手比着脑袋做开枪的样子,头夸张地后仰,模拟暴力电影里的场面。
他把粥刮下来,放在小盘子里打算喂猫。刚蹲下来,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贾格布回头。一个穿着深蓝色T恤衫,黑色头发,黑眼睛的男人向他走来。“喂,”贾格布皱着眉头,看着那男人的皮鞋毫无顾忌地踩上他家地板,“你是?”
脚边的猫叫了一声。他感到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板。那男人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抵在墙壁上,枪指住他的头。
一瞬间,贾格布脑中出现麦片粥爆炸的情景。“你是谁?”他听见气流通过自己变形的喉管发出咝咝声。
那男人微笑着,黑色瞳孔里带着一丝残忍的味道:“杰西让我来问声好。”
猎物睁大眼睛:“你是……不是你想象的…….詹姆斯,听我解释……”
红色的液体在墙壁上呈烟花状散射开,然后垂直流下来。詹姆斯移开枪管,冷冷看着软倒的尸体。
“自己到地狱向杰西解释去吧。”
麦克.杨警官端着两杯咖啡走进审讯室。他的太阳穴微微疼痛。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对方只是说出少得可怜的信息,而且要命的是,他相信这是真的。
杨警官把纸杯推给对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矮个男人:“好了,巴鲁,我没有打算要进行刑讯逼供。你再好好想想,事情的前因后果是怎么样的?”
巴鲁.贾格布抬起泪汪汪的双眼:“我说了,警官,杰西让我带个口信,詹姆斯在玫瑰巷天堂旅馆307房间。”
“你以前见过杰西吗?你怎么确定那是杰西?”杨漫不经心的敲着桌子。
贾格布睁大眼睛:“可是警官,那的确是他。”他回忆起当时电话那端低沉、冰冷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寒战。然而看见杨抬起一只眼睛,他马上改口:“好吧,警官,我不确定那是谁,那个自称是杰西的该死的家伙打来电话,就说了这么一句。你知道的,我虽然跟那些走私贩有些瓜葛,可从来和杀手没什么联系。一想到他们用冷冰冰的刀毫不留情割开一个人的喉管,我就受不了。”
“那为什么杰西会找上你?”
“警官,”小个子男人恳求的看着对方,一下午重复了一千次的问题要把他逼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妈的杰西发了什么神经打电话给我,狗屎,如果我知道我非把他的头打爆不可。”
“小心杰西知道,把你的头打爆。”杨看着对面的人露出惊恐的神情,笑了一下,走了出去。
麦克.杨在一个街区外停下警车,决定走小路去玫瑰巷。他和搭档切里穿着便服,腰里别着枪。尽管不太相信詹姆斯会躲在这种地方,也怀疑那个自称是杰西的人的用意,但是多年办案的经验让杨从中嗅到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有人想除掉詹姆斯——是杰西,他的合伙人,那个被称为“地狱数钱人”的家伙?他们决裂了?还是多年来他的某个“清洁对象”的朋友复仇来了?借警察的手除掉这个顽固分子?的确,多年来詹姆斯令警方头疼不已,如果这次能抓到他就好了。
玫瑰巷是一条阴暗的窄巷,两侧的房屋破旧不堪,大概还是南北战争之前的产物。一路上不断有打扮浓艳的女人向杨挤眉弄眼,甚至直接靠过来。切里在他身后窃笑不已:“头,你的磁场太强大了。”杨长着一张极精致的脸孔,对于警察来说,过于漂亮了。杨还记得上次跟一群吸毒者打交道的经历,几个同性恋甚至对他动手动脚的。
“少废话。”杨一眼就瞧见天堂旅馆曾经也许是玫瑰红色的招牌,现在充其量只能算一块摇摇欲坠的木板。他们走进去,向前台小姐亮出警徽。一个长得像狐狸的年轻人走出来,自称是经理,问他们有什么事。
“307房间住的是什么人?”杨问。
狐狸偏过头看看登记簿:“崔丽尔.度浦西。”
“女人?有没有一个男人来找过她?”
狐狸耸耸肩:“这个我不清楚,每个客人都有自由交友的权利,”他露出一个非常猥琐的笑容,“事实上,我们的客人常常会有很多男人来拜访。”
杨让切里守在二层楼梯口处,带着经理上了三楼。307在左边最靠里。杨抽出枪推上膛,示意经理去敲门。他注意到狐狸的腿有些哆嗦。
经理敲了敲门。“什么人?”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旅馆经理。二楼的客人抱怨洗手间的天花板漏水,我能进来查看一下吗?”经理随便找了一个接口。杨想,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等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女人说。然后过了好一会儿。
扬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一脚踹开房门,不顾女人的惊呼和经理的悲鸣。那女人很漂亮,火红头发非常耀眼,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显然这么长时间不仅仅是在更衣。杨冲到阳台。二楼的某房间阳台栏杆上伏了一个人,似乎正在往里翻。深蓝色T恤,乱蓬蓬黑发。“你这家伙在那里干什么!”经理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窗子旁边往外看。那人抬了一下头,黑眼睛里厉色一闪。
“别动!”杨用枪指着对方,那男人却露齿一笑,一个前滚翻的动作进了屋内。
杨拔腿便跑,对楼梯口的切里吼道:“门口!”然后冲向二楼。他直觉感到那人不会从正门走——出于职业习惯。果然他刚到二楼阳台便看见黑发在巷口一闪。杨毫不犹豫的开了枪。没打中。杨也跟着跳下阳台,追了过去。那是条一眼望到底的死胡同。杨凭直觉右转。岔道来来回回像迷宫一样复杂。终于,杨看见了那双黑眼睛,冷酷中含着讥讽的味道。“不许动,跟我回警……”话没来得及说完,杨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低头看看那里,衬衣多出一个小洞,周围湿了一块儿。他的最后一个想法居然是,枪法挺准。
马文.克莱门每周六要开五个小时车赶到邻市前妻家去看望儿子。四年前他从芝加哥的一家报社辞职,搬到了现在居住的城市,改行做书商。他与认识不到两个月的插画作家莫妮卡结了婚,又在半年内离婚。那时莫妮卡已经有了孩子,并且决定一个人生下来。分手时莫妮卡对他说:“马文,你不懂得感情。只有利益是你最完美的情人。”
马文打开车载CD,里面是一盘皇后乐队精选集。他上大学时的女友曾经疯狂迷恋Freddie。他听着扭曲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几乎被路边招手的男人吓了一跳。
那是个黑头发的年轻人,幽邃的双眼,白得耀眼的牙齿。他穿一件深蓝色T恤,背一个大书包。他看起来兴高采烈。
“你有点眼熟,”年轻人说,“去过芝加哥吗?对了,我叫詹姆斯。”
“四年前去过。我叫马文。你是芝加哥人?”马文问。
“你是马文.克莱门!那个记者!”詹姆斯突然激动起来,“四年前那个同性恋杀手案子!杰西&詹姆斯!是你报道的!”
“没错,”马文意外还有人记得这个,“我的确去采访过。”
“我很喜欢你写的报道。很煽情,就像小说。杰西死前说什么话来着?”
“‘如果说最深切的爱情是至死不渝的话,我想,我已经证明了我的爱情。’”马文很惊讶自己居然还记得这些话,他多久没有像一个高中生一样写作了?
“说的太棒了,好像当时你就在场一样。当时我看的眼泪都下来了。”詹姆斯说。
“杰西是个清教徒。他爱詹姆斯,但是教义却禁止同□□情。他们俩一直为这件事吵架。最后一次吵完架的时候,杰西通知了警方詹姆斯的行踪。结果行动时一名警察身亡,被詹姆斯逃脱。芝加哥警方被激怒了,查出詹姆斯下次行动的时间和地点。去的人却是杰西。原来这一切都是杰西安排好的。他想用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方式证明自己的爱情。杰西和刺杀对象都死了。詹姆斯仍没落网。但是,几个月后,参与行动的相关人员和线人都在自己家中被害。”马文回忆着当时的事情,有些感慨,“应该说詹姆斯是个太好的杀手,还是个坚持爱情的人?”
“都算吧,”詹姆斯耸耸肩,“你一定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报道。”
感情丰富?马文苦笑了一下,多久没有人用来形容自己了?他这样写,仅仅因为人们爱看——杀手之间的同□□情,多好的噱头!
“你相信爱情吗?”詹姆斯突然问。
马文摇摇头。“太多爱会葬送你。”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突然跳入他的脑海。
我曾经相信过,马文心想。疯狂相爱,激情,数不清的甜言蜜语。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复合胺。不过是一个华丽的泡影。“被称□□情的疯狂小东西”。
“我本来也不相信。人命多么脆弱。一发子弹,一柄匕首,甚至只要十根手指就可以剥夺。怎么能够相信一个空洞的假设推导出来的漂亮结论呢?可是杰西相信。他相信天堂地狱,相信永生,相信善与恶,相信爱情。他是那么极力地想证明一切。我们总是吵架。那一次甚至动了枪。杰西,”詹姆斯摇摇头,“真是个执着的家伙。”
马文的手微微颤抖,注视道路变得心不在焉。
“他接那些任务的时候总是试图辨明其中的善恶。他甚至还要求我带十字架出门,以让死者安息。我没见过这么傻的家伙,‘证明我的爱情’?在地狱里证明?”詹姆斯回过头,看着马文,仿佛要博取他的赞同似的。
马文猛地刹住车:“听着,詹姆斯,我……我和那案子没关系。我只是被报社派去采访。还有很多其他大报的记者采访。我的稿子只占了半个版面不到,读的人很少。”
“你在谦虚,”詹姆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是我读过的最好的报道。”
“你这样做有什么用处?杰西已经死了!”马文不顾后果大声说道,他的背上全是冷汗,“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他不会复活。”
“那正是我要证明的事。”詹姆斯点点头,“杰西认为有地狱,而我认为没有。我杀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下地狱,甚至不会有鬼半夜上门。如果有地狱,他们见到杰西,向他解释,我们的事并没有错。如果没有,那么我的命题成立,我是对的。”他说话的口气冷静而清晰,仿佛在论证一个哲学命题。马文却觉得他要疯了。
“不要杀我。”他呻吟道。
詹姆斯按下CD的某个键,换了首曲子。“‘痛接近于快乐?‘”他高兴地读着曲目。
“我保证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马文飞快地转着脑子,“我还有儿子,还有妻子。我懂得爱情。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情而抹杀我的。”
“哈,我早说过你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詹姆斯的黑眼睛直直盯着他,“见了杰西,如果上帝那个老傻瓜搞什么宗教洗脑,拜托你提醒他,还有爱情。”
枪贴上马文的太阳穴。但是马文已经听不见枪响。他只想得起最后一句话:“‘谁想要永远活下去?’”